1、失蹤
揭開鍋蓋我原本是想再盛一碗的,十二三歲這胃口大得很,沒一頓少過三大碗的。我娘說過十二三歲正長個兒的時候就要多吃點,要不然就長蔫了,就跟矮冬瓜那樣,一輩子也找不著媳婦。我娘說的矮冬瓜是下屋的羅志鵬,二十七八歲也就比棒槌高些,一米五幾的個頭,瞧上去蔫不拉嘰的,其實比冬瓜強不了幾瓣葉。娘坐在灶門口,一碗飯還沒撥小半呢。娘擤了一下鼻子,手掌朝鞋幫子抹了一下,紅通通的眼望著我說,小義啊,吃飽,長大了好有勁!
我應(yīng)了一聲,可貼緊鍋壁的鏟子卻軟塌塌的怎么也站不起來。院子角落橫臥著石碾,劉細兵蹲在那里,叭嘰叭嘰地往嘴巴里撈飯,我知道他這是第三碗了,堆得像山一樣的飯碗累得劉細兵鼻尖泌出細密的汗。
劉細兵嚼著蘿卜干問,這么快就飽了?
噯,飽了!說著,我吸口氣抿著嘴用勁往下咽,試圖勾個嗝來表示自已的確是飽了??晌撕脦卓跉?,也不見泛出一個泡泡來。就像父親那樣,去趟縣城大半個月沒了音訊。搞的村里說什么的都有,有的說父親跟外鄉(xiāng)的女人跑了!還有的說父親沒準(zhǔn)兒是卷著大伙的錢逃外鄉(xiāng)去了!父親這一走這一沒了信息,那些上門討工錢的人可就歡了,就是淺水?dāng)[水的魚一樣,冷不丁地一蹦,壓你一身的水花!不分早晚,不分是不是吃飯不吃飯的,人家一閑就過來閑掰,你要是客氣讓他吃點,人家還真不把你的客氣當(dāng)回事兒,吃一碗再來一碗,吃完了邊喝水邊跟你談錢的事!有意無意地套我的話,打聽我父親的去向。
其實我也不知道父親到哪去了。但我相信父親肯定是干正經(jīng)事干大事去了。我記得父親說過,男人就要挺直腰桿做人,男人就得往大世界里闖,做什么事都要實實在在的,哪怕是放屁也要響響的。所以我相信父親遲早有一天會回家的,并且是邁著大步一臉笑容地回家的!
我娘讓我問你一下,叔到哪去了,快過年了!我娘說了我家還等著叔發(fā)工錢過年呢!
劉細兵又說,我娘說要給我買件石棉襖過年,就是馬天雷穿的那種,我要藍色的跟藍天那種色,穿在身上多帶勁兒呀。劉細兵瞇著眼一口飯鼓在嘴里突出一個大包來。
藍色有什么好的,紅色的好!穿著喜氣!我不知道比我小兩歲的劉細兵為什么喜歡藍色,但我喜歡紅色,我又說,我娘說再過一個禮拜就是大年夜了,你娘還沒給你買吧,我說你還是買件紅色的好,穿著抬人!
行,聽你的,就買紅色的。那叔什么時候回來呀?我家等叔發(fā)錢呢!
一聽劉細兵這話就沒勁,我狠狠地將跟前一塊石子踢起,石子飛了起來,“砰”地砸到豬圈里嚇得豬嗷嗷直叫。你去問我娘,我怎曉得我父什么時候回來呀?說完我轉(zhuǎn)身回屋。
噯,噯,滿哥你干什么去呀?我還沒說完呢!劉細兵揩著嘴巴跟在我背面嚷道,昨晚聽矮冬瓜說鎮(zhèn)里有了個馬戲團,有耍猴子的,有騎單輪車的,聽說還有個小小人關(guān)在鐵籠里,手跟腳可以錯開!我們?nèi)タ窗?,反正寒假作業(yè)也做得差不多了,去吧?
2、逼賬
從鎮(zhèn)上回來,我一進院門就看見村子里好幾個叔伯嬸娘圍著我娘數(shù)落著什么。
他嬸呀,你說眼瞅著就要過年了,我家那口子跟他叔到縣里做活的工錢怎么還不見落實呢?他嬸你說說看,一年從頭忙到腳,沒幾天就三十夜了,就是豬就是牛也要換頓薯粉坨子了,這人怎說也要沾沾腥氣了吧,我家那幾個娃就盼著過年能夾一筷子魚呀,肉呀,你說沒錢我到哪里弄這些?劉細兵他娘訴著苦,還拍打著巴掌,滿口白沫四處飛揚,大伙說說,是不是這個理呀,鄉(xiāng)下人過年咱孩子們扳手指數(shù)腳趾不就是盼著過年有頓好吃的,有件換新的衣裳么,是吧?他三嬸?
那喚作馬三嬸的婦人癟著嘴,頭點得跟雞啄米似的,誰說不是呢,咱鄉(xiāng)下人一年到頭不就是為了那頓年夜飯么,我家三立子那次要不是強子拉著去什么縣里做事,就跟他大舅哥去汪家打家具了,那趟事下來少說也有個百兒八十塊的,可這遭雷劈的三立子當(dāng)時就沒聽我的話非要去什么縣里的建筑隊,說能賺大錢。到這會兒我是屁也沒賺到,快過年了,縮在屋里讓我過來討工錢,這算什么事呀?
邊上那幾個叔伯爺顯得安靜些,顫著腳掌抱著胳膊吞云吐霧。我娘顯然是被這架勢慌了神,堆著笑朝人們賠禮說好話,實在是對不住大伙!這不是想給大伙早點發(fā)工錢么,強子頭兩個禮拜上縣城找建筑隊包頭去了,我看沒幾天大伙就可以拿到工錢了!
我娘接著說,大伙這年貨該置還置,該買的呀還得買,是吧,他嬸?
拿什么置呀買呀,說得那么輕巧,真是的!我看見劉細兵他娘眼睛往上翻,露出的眼白跟老豆腐一樣,白里嗆著黃色,我家細兵吵著嚷著要買件新棉襖,可我哪有錢呀,瞅著那小子成天陰陰的擺副不高興的臉,你說咱當(dāng)娘的能不心痛?唉!
這聲嘆息像塊石頭扔到水塘里,濺起的水花把母親澆得個措手不及。笑容像結(jié)了冰僵在母親臉上,看見我咳了一聲,小義呀,幫娘抱把草給老黃,一上午也沒牽出去喂個水,也不知道它渴了沒?
3、殺豬
牽著老黃到田塍地角轉(zhuǎn)了一圈?;貋頃r母親在院落劈柴,枝枝柯柯的樹根擱在地上,一用勁就蹦到一邊,母親用根樹柯架在上面再用腳踩著樹柯,一斧斧地劈。
娘,前幾天不是劈了些柴火么,年三十架篝火要得了那些?
娘沒吭聲,直起腰揩了一下額頭,抬斧彎腰繼續(xù)劈柴。
娘,我來吧!說著,我要接母親的斧頭,趁著那些討錢的人還沒來,落個清靜,你歇會吧!
牽老黃喝水了吧?
嗯,喝了!還牽到畈里轉(zhuǎn)了一圈!
拴好了沒?別讓它脫繩跑到畈里偷吃油菜秧了!
拴得死死的,跑不了!我說著又朝檐下那悠閑擺尾的老黃望了眼。
你慢點劈,要過細手腳別傷著了!母親撣撣身上的木屑,說道,我到下屋找你三叔過來幫下忙。
幫什么忙呀,還要叫三叔?
殺豬!
殺豬?娘這是怎回事呀?殺什么豬呀?
劈好柴,要是我沒回來,你先燒鍋開水!母親扭頭又跟我交代了一句,陽光打在她臉上,我看見母親的眼睛濕漉漉的。
我知道母親在心痛圈里那頭長架子的豬,才養(yǎng)三個多月不足百斤。母親原本算計好的,養(yǎng)到七八月份出欄差不多也可以賣個百塊幾十塊的,剛好賺足我跟妹妹的學(xué)費??山袢站鸵獨⒇i,這一想我胸口像是飛進了一只鴿子,撲騰撲騰地把我扇得氣粗手軟的。
啪!劈裂的樹根猛地彈起一塊碎屑。把我額頭彈了個包!
三叔一刀就把豬捅死了!
那豬后腿來不及抖兩下,院子里就站滿了人。母親招呼我進屋搬板凳給這些挎籃捏袋的人歇著。母親說,大伙等一下這豬快好了,原本是想把肉收拾干凈了我去喊大伙的!
母親說,這肉價怎么也比市場上一斤少兩角,大伙看怎樣?小義啊,我枕頭邊那個小本子幫我找來,上面寫著大伙的賬呢!
馬三嬸踮著腳湊到門板跟前,皺著鼻子呶著嘴,這豬怎這么瘦啊,盡是骨頭!一斤還要一塊六,我還不如上鎮(zhèn)市場去割幾斤的!
這肉嫩!架子豬!你懂不懂呀?要不是你們這些人沒日沒夜的要賬,我大嫂能殺了這豬!三叔把煙尾巴吐到積滿血水的洼處,那閃著火星的“大公雞”噗地一聲一下子沒了煙氣。
這肉也真是瘦了點,要油沒油要精的沒精的,這還不如還我錢呢!劉細兵他娘嗑著蠶豆,朝我娘說,他嬸呀,我還是等你還錢吧,這肉我看還是上別家割去!
院子里那些等著割肉抵賬的人們,聽馬三嬸和劉細兵他娘這么一唱一和,立馬像炸開鍋的熱油,嘰嘰喳喳吵著要回去。還有的人晃著籃子猶豫不決,買呢,還是回去呢?
母親眼瞅著這些人要走了,眼圈一紅,無可奈何地說道,那就依劉嬸的,這肉咱就一塊五,鄰里旮旯的還要大伙幫襯著一點!短短幾句話,我聽見母親停頓好幾次,說到最后一掩臉回屋了。
三叔叼著煙尾巴,操刀給這些人割肉砍骨。每稱完一掛肉,就朝我喊道:
馬三立家的五斤八兩!
劉王強家的兩個豬肘子,外加三斤半的后腿肉!
張志明家的一個豬心,外加六斤三兩!
張國明家的二斤六兩!
馬解放家的四斤半!
馬鐵明家的五斤欠二兩!
……
一條豬不到一個時辰就先先后后進了別家的灶屋。三叔沖著濕乎乎血乎乎的門板問我記清楚沒有?
我沒吭聲。望著半臉盆的豬血、半扇豬肝和瘦不溜秋的豬尾巴,我鼻子一松,將手上那掃帚扔得老遠,嘀咕一句就回屋了。三叔追過來斥責(zé)道:你是賭哪門子氣嘛?尺把長的人脾氣倒是不小!
都怪我父,沒那本事領(lǐng)什么人到縣里干活嘛?你瞅劉細兵他娘那模樣多可惡,那次不是她過來磨我父央求把他男人帶出去干活,我父能帶那劉王強出去?這會兒都跑過來要工錢了,想當(dāng)初哪個不是訴這個苦告那個窮的要我父領(lǐng)著他們出去討活干呀???!這會兒工錢沒按時發(fā)給他們,就跑過來逼我娘殺豬呀?這不是過河拆橋嘛?還鄰里鄰親呢!
你都說了什么啊,小孩子家怎這么跟你三叔說話?跨過年就進初中了,還這么沒大沒小的!母親從里屋走出來,尷尬地朝三叔笑了笑,他三叔,這小孩子的話你別掛在心上。肉割完了呀?
大嫂,你還別說,這小義說的還都在理,你看我村里那些狼心狗肺的,進城找活時都想著我哥,一見我哥出了點麻煩一窩蜂似的追上來蜇你!三叔忿忿不平地說,改日子好過了,大嫂你可別讓大哥充什么好漢了,能幫不能幫今日你可都看見了!那肉啊,都被那伙人瓜分完了,末了還剩根尾巴,半扇豬肝。大嫂收拾收拾也給小義和燕子補補,看兩個小孩子瘦得盡是骨頭了,那燕子上她外婆家還沒回呀?
我妹燕子都是讓那些討賬的給吵的,就跑外婆家做寒假作業(yè)去了,都四五天了。
晚上,母親讓我把豬尾巴送給三叔家。
母親說,咱家也欠三叔工錢,雖說你三叔當(dāng)面沒提工錢的事,沒準(zhǔn)你三嬸背地里數(shù)落你三叔呢,忙了一個下午什么也沒捎上,就把尾巴給你三叔送去吧,聽說他就愛吃那玩意。
4、父親回家
父親是臘月二十七那天半夜回家的。
一進門,父親一屁股就坐在板凳上半天動不得,一個勁地喘氣。事后,我才明白父親那是累的,為了省錢他從縣城往家走,整整走了六個多小時。母親等父親緩過勁來,輕聲問道,這次找到李包頭了呀?
找個鬼,建筑工地的羅會計說這王八蛋收清工程款早就跑得沒影了!我到他住的那地兒也去問了,人家說那王八蛋一個月前就沒影了,就連他用過的被子臉盆什么都扔下不要了??礃幼舆@王八蛋怕是不會再來咱銅都縣了。
那可怎辦啊,還欠大伙不少工錢呢!母親急得嗓音都變調(diào)了。
父親撓著后腦勺,嘆息道:誰說不是呢?這年頭碰個騙子算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霉了!
那這些日子你都是怎過的呀?母親望著憔悴的父親哽咽道,看把你愁得這樣,往后怎可不要輕易信別人的話,多個心眼,別指望天上能掉金山銀山,守著那幾畝田地至少也可以弄個肚子飽,也不至于讓人家攆著屁股要賬!
瞎說些什么?。∥夷鞘亲屧钔鯛斆闪搜蹧]看清人,懂不?父親朝母親瞪了眼,這些日子我也閑著在街上拾零撿碎的,你還別說東弄弄西湊湊我還真弄到了幾個錢!
父親得意地瞅著母親,樂哈哈的好像那一身的疲勞沒影了,父親又說,他娘,你去把那賬本給我拿來,我看能還幾家!
母親告訴父親圈里的豬給殺了!
父親愣了一下。
豬正上架子,可惜了那畜生。唉!還欠多少?
滿打滿算總共要少百兒八十把塊,家里也沒值錢的了,昨日三立家的又來了,說盡好話人家賴到吃完晚飯才走,你說這年可怎過呀?母親接過父親皺巴巴的錢,舔著痰一張一張點著數(shù),加上前兩天買雞那點錢,還差五十六塊!
燒水洗腳明天我還合計一下!父親扶著桌子腳搖搖晃晃站起來,趕了一天的路,肚子癟了,熱幾個紅薯吧!
5、偷狗
第二天,天一擦亮父親就出去了。
吃早飯也沒父親的影子,母親揣著錢挨家挨戶還賬去了。吃飯時,妹妹問我,父親是不是買年貨去了?我悶著吃飯,沒有理睬她。
哥,父是不是買年貨去了?妹妹又問了句。
吃你的飯,別大白天做夢了!我朝妹妹狠狠地瞪了下眼,咱家還欠別人錢呢,拿什么買年貨啊?
父頭個月說了,過年買蘋果回來的!
妹妹說:我知道父親一定會買的,哥你信不?
不信!
哥,你怎不信呢?咱父什么時候有過說話不算話的?
懶得跟你說,都念二年級了,還不懂事!說完,我一摔筷子出去了。
后天就是大年夜了,父親昨剛回來又沒影了,該不會又出去找那李包頭了吧?我問母親,可她也不知道父親去哪了,只曉得父親想辦法弄錢去了!從中午一直盼著父親早點回來,可不爭氣的天卻一點一點地黑了下來,就像妹妹那樣,洗完腳那頭一挨枕頭眼一關(guān),跟什么事沒有似的。母親坐在灶堂前兀自抹眼淚,瞅著豆粒大的燈花顫抖不已,我豎緊耳朵聽院落有什么聲響沒有,扳著手指頭數(shù),五十六,五十七,五十八……心里祈禱著自已數(shù)到一百就可以聽見父親的腳步聲,哪怕是劇烈的咳嗽聲!一百數(shù)過了,就盼著二百、三百……
也不知道是幾時,迷迷糊糊聽見門栓抽推的木嘎聲。
接著就是母親近乎哭泣的聲音,你這是怎的?衣服都破了,手被什么咬成那樣?
哎呀,你小腳肚子怎么有血跡?他父呀,你這是怎么了?母親抽泣著問道,跟人打架了?
沒事!哭哭泣泣的干什么,莫把孩子們吵醒了!
第二天,我從母親那兒得知,父親為了把欠下的錢還上,天一擦亮出遠門到鄰鎮(zhèn)偷狗去了。父親說,現(xiàn)在過年有人就喜叫那狗肉,我一個上午就逮兩個半大的仔狗,拖到咱們鎮(zhèn)上一賣,那錢呀,唰唰地飛過來!
望著父親疥著血疤的手,妹妹居然還問,父,咱家的年貨還沒置呢?
是么?吃了早飯父就去置!父親抿著嘴,若有所思地應(yīng)妹妹的話。
今天都臘月二十九了,別家老早就辦好了!妹妹嘀咕一句,父,別忘了買蘋果,你說過的!
燕子,把老黃牽去喝口水!母親把妹妹剜了眼,借口支開了她。
母親說,他父,我看就這么過個年算了,來年再置豐厚點。
那怎么行,我們怎么過無所謂,那小孩子多少得給買點,今年新衣裳買不起,幾個蘋果得買,再說我前陣子跟燕子說過的,怎讓她落個空呢!
父親一抹嘴巴,干咳兩下就要出門。
你這又是上哪去呀?逮狗?母親說,那狗咱說什么也不要再去逮了,要是咬出個什么事來,我們這一家子算是天塌地陷了!
逮什么狗嘛?我到下屋逛逛,看能不能借幾個錢,你看屋里還有豆子沒,多少浸一點,等會兒我回來磨漿!父親交代幾句就出門了。
6、賣血
父親果真提一袋子蘋果回來了!
圓鼓鼓的蘋果看上去多像妹妹那雙長凍瘡的小手呀,紅紅的,粉粉的!一嗅滿鼻子的蘋果甜味!這一袋子蘋果可把妹妹樂飛了。除了蘋果父親還提回來一條白鰱,尺把長。推磨時,母親問父親從哪借來的錢,還說人家在我們最困難的時候,幫襯了咱們,這情咱們一輩子要記??!
父親捂著嘴哈腰劇然地咳嗽,頸脖那突起的青筋跟蚓蚯一樣讓我害怕。
你這是怎的?喝口水吧!要不我來推吧!
我不渴。父親推開母親遞過來的糖瓷缸說道,再磨一半時辰就沒了,你還是喂豆子吧。那燕子等著喝豆腐腦呢,是吧,燕子!
石磨一圈圈咀嚼著豆子,沿著磨盤爬出來的豆?jié){慢慢往下滴著。父親的臉白得跟紙片一樣,那額角滲出的汗爬成線!還沒等他推完最后一轉(zhuǎn),父親癱了下來!
小義,燕子你倆曉得不?你父為了你們過年能高高興興的,上午他跑到鎮(zhèn)衛(wèi)生院賣了一袋子血。母親抹了眼角的淚水,接著說,這事你父不讓我告訴你倆,怕你們傷心!等明日吃年飯呀你倆夾塊魚肉給你父,也讓你父高興高興。
妹妹癟著嘴要哭,嘴巴里的小塊蘋果失去平衡,在腔里猶豫著。我輕聲說,燕子,別哭!別讓咱父咱娘難過!說完我在那袋蘋果中挑了個又大又紅的,我邊洗邊問燕子,蘋果甜不甜?
妹妹抹著眼淚,擺擺頭說,都是我不好,我吃這還不如吃紅薯片呢,娘,我再也不貪嘴了!母親撫摸妹妹的辮子,望著我手中的蘋果笑了!
多少年后,每逢過年我就會不自覺地想起那個春節(jié),那袋蘋果;還有母親紅腫的眼睛,父親那留有狗牙印的手背……
責(zé)任編輯 高 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