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陽光,輕輕地打在臉上,溫暖而又柔軟。瞇起眼睛,可以很清晰地看見數(shù)不盡的細小灰塵在散開的陽光中歡快地跳動著。青青的草坪上,有幾個小女孩在嬉戲著。玩到盡興的時候,都咯咯地笑個不停。清脆的笑聲,穿透空氣,飄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平靜的心湖不禁泛起一圈圈漣漪。若干年前,我也曾這么無憂無慮過,也曾和小伙伴們在草地上快樂地追逐過。只是那純真的年代早已逝去,只剩下記憶。偶爾在這或模糊,或清晰,或歡樂,或悲傷的記憶中,輕輕地駐足,那年少時單純的溫馨便會在心靈深處蕩漾開來。
那時,經(jīng)常和我一起玩的小伙伴有三個,立立、小文和燕青。四個同年但不同月出生的女孩子,因為緣分而快樂地走到一起。
燕青是我們當中年齡最大的一個。小的時候,她也是最幸福的。她出生的時候,爺爺、奶奶都健在。爺爺是林管站的退休職工,每個月都能得到一筆豐厚的退休金。她爸爸又接爺爺?shù)陌啵苍诹止苷局\得一份工作。媽媽和奶奶很勤勞,是持家的好手。在農(nóng)村,80年代中期還是一個物資極其貧乏的年代,人們剛剛過上填飽肚子的日子。一般人過日子還得勒緊褲腰帶。像燕青那樣殷實的家庭是很少見的。因此,周圍的人們都很羨慕她們家。
在孩子眼中,貧窮和富有是沒有差別的。重要的是能找到合得來、玩得開心的小伙伴。因此,我們四個每天一起上學,一起回家,然后一起做作業(yè)。除了吃飯、睡覺,其余的時間幾乎都粘在一起。跳房子,跳繩,捉迷藏,過家家,不厭其煩的玩著那些重復(fù)過無數(shù)次的游戲。
那時,我們最大的誘惑,來自于燕青院子里的那棵櫻桃樹。春天來臨,一場細雨過后,滿樹的花苞都綻開了笑臉。站在樹下,仰著頭,滿眼都是粉白粉白的,像一片薄云。透過它,隱隱約約還能看到淡藍色的天空。每天,急急忙忙扒完飯,我就約上小文和立立,然后去等燕青上學。我們那時的話題和愿望都很單純,單純得讓人感動,就是希望櫻桃樹快點結(jié)果,快點成熟,然后美美地吃上一頓。
就像盼望過年一樣,我們都揣著一顆急切的心去等待果實的成熟。終于,在三月快要過完的時候,櫻桃脫掉了青衣,換上了深黃或淺粉的紗衣。我們都快樂得不得了,仰著小腦袋,圍著櫻桃樹,不停地轉(zhuǎn)啊轉(zhuǎn)啊。幻想著那香噴噴的果實能夠從樹上掉下來,更美的是直接落在我們嘴里。但讓人泄氣的是,除了被鳥兒啄爛或是被蟲子咬壞的,它從來都不肯輕易掉下一顆。在我們的眼里,燕青的奶奶是個小氣鬼,一直說摘幾個給我們嘗嘗,可總也不見她的實際行動。我們只好眼巴巴地望著那誘人的果實掛在高高的枝頭上,噘著嘴巴離開了。
一大早晨,吃過飯,燕青把我們位到一個偏僻角落。神神秘秘地對我們說:“猜猜,我?guī)裁春脰|西給你們?”“你能帶啥好東西給我們?”我們?nèi)齻€異口同聲。“不相信,就算了。給你們看看吧!”燕青是個急性人,急忙伸出手來,哇,是櫻桃耶!我們仨都激動得不得了。“我奶奶說了,櫻桃不讓吃,要拿去賣掉,給我換花衣裳穿。不過,我趁奶奶不注意,從筐里抓了一把,全給你們吧!”她激動地說道,臉蛋兒微微發(fā)紅,顯得很自豪,很講義氣。我們?nèi)齻€,每個人手里握著幾顆櫻桃,像對待珍珠一般,舍不得吃下去。
日子就這么晃悠悠地過去了。只覺得那時的天很藍,云很淡,風很輕。沒有煩惱,沒有憂愁,有的只是快樂和幸福。然而,人總是要成長的,成長有總是要付出代價的。
我們剛上初中的時候,燕青的爺爺和奶奶相繼去世。親人的離去,讓燕青悲痛不已,她幾乎不怎么笑了。家里突然之間少了兩個人,頓時顯得毫無生氣。她母親就找了一個風水先生來看家里的風水。據(jù)說是那棵栽了多年的櫻桃樹在作怪。于是,那棵曾給我們童年帶來無數(shù)歡樂和甜蜜遐想的櫻桃樹被斬斷了,連根也被掘起來了,盡管這樣,不幸的事還是發(fā)生了,燕青的父親被查出了肝癌,已是晚期。沒多久,也離開了人世。
那時我們正在備戰(zhàn)中考。燕青因為三位親人的離去,悲痛不已,做出了退學的決定。而小文,立立和我繼續(xù)在學校讀書,小文和立立的學習一直不好。而我的父母堅定著砸鍋賣鐵也要供我的決心,也堅信“近墨者黑,近朱者亦”的規(guī)則,所以一學期我們?nèi)齻€沒在一起聊過,只是偶遇的一聲招呼而已。一個人獨處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自己丟失了太多珍貴的東西,而且再也找不回來了。
我中考過后,經(jīng)過十幾天的焦急等待,分數(shù)終于下來了。我考了445分,小文和立立都沒過400分。我的分數(shù)超過重點高中的錄取線5分,她們倆都沒有達到普通高中的要求。結(jié)果很現(xiàn)實地擺在眼前,我去讀高中,她們倆要么放棄讀書,要么去讀中專。上中專每年要花掉四五千塊,而且畢業(yè)后很難找到工作,最后還是逃脫不了打工的命運。在農(nóng)村,很多人遇到這種情況,都會選擇放棄。還有一個途徑就是復(fù)讀。但是按照規(guī)定,復(fù)讀生上高中,分數(shù)要高于標準的錄取線30分,同樣很難做到。最終的結(jié)果是:立立的父母支持她去念中專,小文的父母則替她收拾好行李,讓她去打工。小文很傷心地來找我們,希望我們?nèi)褚粍袼母改福屗龔?fù)讀一年。
我和立立硬著頭皮去見了她的父母。“叔,你們就讓小文去復(fù)讀一年吧,她很用功,明年準能考上。她這么小,你怎么舍得讓她去那么遠的地方打工呢?”我鼓足勇氣對她父親說。“不行!她從小學習成績就不行,勉強讀完初中已經(jīng)很不錯了。就是讓她復(fù)讀,她也考不上,還不是白搭錢。她哥,她弟都在上學,哪有那么多閑錢讓她來浪費。”她父親很生硬地回絕了。我還沒有來得及張口,她母親就大聲嚷嚷起來:“上什么上!就是考上大學,你們女娃子也是賠錢貨,還不如趁早去打工。我可不像你們父母那樣心比天高,也沒那個能耐……”我和立立低著頭,站在那兒,一句話也說不上。只能默默地看著小文一個人坐在那兒,流著傷心的淚水。
命運真是一件奇怪的東西。人們常說,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要靠自己來改變。可是,有的時候,你卻無法駕馭它。正如我的三個姐妹,她們在美好的青春年華里,都做著一個美麗的夢,都憧憬著美好的未來。然而,沉重的打工生涯卻在一點一點地打碎她們晶瑩剔透的夢,磨掉她們的銳氣與靈氣。相比之下,我是多么地幸運。但很多的時候,我也會迷茫,也會彷徨。曾經(jīng)發(fā)誓一輩子都不會分開的姐妹們,如今卻各奔東西,只剩我一個人仍在求學的道路上奔走著。未來會是什么樣呢?是光明,還是黑暗?莫名的恐慌和焦慮常常困擾著我,讓我夜不能寐。
放寒假的時候,我見到了立立。我以為幾年不見,我們會比以前更親密,會有說不完的悄悄話。但是,常常是沉默了老半天,仍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話題。談什么呢?我們對彼此的生活都不了解,也不感興趣。我終于明白了,為什么小的時候,天天在一起,仍有說不完的話。距離有時候可以產(chǎn)生美感,但卻經(jīng)不起時間的打磨。時間就像一把雄雄烈火,會將彼此曾共有的東西都燃盡。
我對她說:“你知道嗎?小文結(jié)婚了,嫁到廣西去了。我聽我媽說的,孩子都一歲多了。”“她結(jié)婚了?”她顯得有些愕然。不過,很快就恢復(fù)了平靜,淡淡地說道:“也該結(jié)婚了。女孩子呀,一過了十八歲就開始老了。像我們打工的,沒有什么可盼的,只盼望能嫁個好人家。女孩子不能在外面漂得太久,別人會說閑話的。只是小文嫁得太遠了。我沒有她那種勇氣,不想嫁得太遠。孤苦伶仃一個人,怪可憐的。”我很難過,一個只有二十歲的女孩子說出這般現(xiàn)實而又無奈的話。或許,這就是生活本來的面目,只是我沒有用心去了解罷了。
歲月是一條奔流不息的長河,多少美麗的日子,燦爛的回憶,都在這跳動的水花中漸漸遠去、隱逝。偶爾停下匆忙的腳步,翻一翻從前的日記,想一想眼前的事,總會有一種物是人非的傷感與落寞。那曾經(jīng)親密無間的小姐妹,歡快動聽的歌聲,仿佛成了一段遙遠的故事,塵封在心靈最深處。我也只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才可以忘情地追憶那逝去的日子,忘情地思念那奔波在外的姐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