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光的生命

一

劉洋最近一直在埋怨：干嘛不早一點碰到雷冰？

如果不是畢業設計，劉洋想，那我就天天泡在機房里陪她。可是現在，我只能窩在小實驗室造蘋果。

他在屋里慢慢地轉圈，試驗臺上放著一只又紅又大的蘋果。復制槽那邊嘶嘶作響，正在對蘋果進行全息掃描。

劉洋眼瞪著蘋果，心想：今兒晚上去看她，找什么借口呢？

應該含蓄地贊美，同時，深情地凝望。我就說，有漂亮、又聰明、又有個性的女孩子真是太少啦……

正自個兒瞎念叨，蜂鳴器響了。劉洋走到復制槽邊，拉開蓋子，里面有一個大紅蘋果：它是照原樣復制的，一模一樣。

劉洋有注意了！

劉洋爬上九層，定了定神，輕輕地推門進去。

只有雷冰一個人。

“大家好！我又來了。”劉洋裝模作樣。

雷冰心里笑了：這個人！每一次來，屋里明明只有我一個，他總說“大家好”。

雷冰聰明剔透，她知道這個男孩子，不敢面對她一個人問好，應為他心有所求，所以怕露痕跡呢。

“你的課題怎么樣？”劉洋問。

“亂七八糟，你那邊怎么樣？”

劉洋從衣兜里掏出兩個蘋果：“你看！”

雷冰把蘋果擺在桌上：“一模一樣！”說完沮喪地搖搖頭：“你都快完成任務了，我這兒還沒有摸著邊兒呢。”

劉洋安慰說：“差得遠呢，還沒能復制動物，而且，復制的東西都不夠穩定，只能存在半個小時。”

“是嗎？”雷冰說，“那，過一會兒就會有一個蘋果消失么？”

“對！現在你挑一個，看看是真是假？跳著哪個吃哪個啊。”

雷冰搖頭笑道：“我不。”

劉洋說：“挑一個嘛，試試手氣。”

雷冰閉眼拿了一個。

劉洋說：“現在可以吃，半個小時內，都是真蘋果。”

“我不，我要看它怎樣分解掉。”雷冰握著蘋果說。

“那好，你拿那個，我拿這個，咱們一起等著。”

過了好一會兒，劉洋受傷的蘋果忽然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我選對啦。我有第六感！”

吃完蘋果雷冰說；“如果復制的東西只能存在半小時，那又有什么用？”

“有用啊，假設你愛吃巧克力，可又怕胖。那好辦，你買一塊來，我給你復制一大堆，你可以不停地吃！”

兩人一起回宿舍的路上，雷冰說：“劉洋，你應該去搞文藝。你腦子活，而且愛幻想。”

劉洋奇怪地問道：“你怎么知道？”

雷冰笑說：“我能看透你！記者：幻想有時候好，有時候不好。真的！”

二

離畢業答辯只有一個月時，復制品從蘋果換成白鼠在換成了大黃狗。

劉洋抱著狗，心中想著雷冰。他把狗放在試驗臺上，開始掃描。

還有一個月，大家就會各奔東西。他懊悔自己為什么總不敢主動一些，坦白一些。

還好，還有一個月，那就是720小時。這么長時間里難道沒有一次機會？

“你沒有機會！”

聲音嚇了劉洋一跳！

蜂鳴器響處，復制槽的蓋子自己掀開，跳出一個人！

那人，就是劉洋自己。

“你等不來機會，而且你的時間也不多。”來人邊走邊說道。

劉洋驚呆了：“我復制黃狗，怎么會跳出一個你……我……？”我不知道說什么好。

“你心不在焉，自己坐在試驗臺上了？”

劉洋一看，可不是，此刻，黃狗還在沙發上睡覺。

他吃驚地看著復制人：“你剛出生，就會說話？”

“當然了，你整個都被復制了，衣服、手表、記憶、性格……我知道你從小到大的所有事，我還知道，我只能存在半小時。”

復制人說：“快問，我時間寶貴。”

劉洋又驚又喜：“一出生就有二十年的記憶，什么感覺？”

“好像大夢初醒。”

劉洋問：“你是和我一樣的人，知道人世的快樂。你又知道自己只能感受半小時的生命，不覺得不公平？”

復制人淡淡一笑道：“不短了，命里注定。我本不應該出世的，有這半個小時，總比沒有好。其實，你就算能活一百年，難道就很長么？”他轉過神：“我要走了，時間寶貴。”

劉洋驚問：“你去哪兒？”

復制人已跑出實驗室，把大門從外面反鎖了。

門外月光朗照。復制人深深呼吸了一口氣：“真幸運！我出生在這么美麗的晚上。”看一看手表，還有20分鐘！

他定定神就往學校的后花園跑去。

他翻進花園，看到木牌：生命短暫，請愛惜我！

我呆了一下，一跺腳！

還有希望，學校外面有一個鮮花店。

商店鎖了門。

他又翻了回來，沖進花園，輕聲說：“對不起！”

那是對玫瑰花說的。他伸手折枝，花枝上的刺扎進肉里，無暇去管，就讓血流吧。

折下幾枝最繁盛的，抬手看表，還有一刻鐘！

他向計算機樓跑，一面跑，一面用手指把花枝上的刺都掰下來。沒有時間可以耽誤了，一秒鐘也不行。

他沖上樓梯，到九層雙腿都軟了。

他靠在墻上使心跳平靜，掏出手絹來擦汗，又用手絹包好流血的手。他要最完美地去見雷冰，不讓她看見一點匆忙狼狽。

還有七分鐘！

雷冰坐在桌邊，心想：劉洋又該來了。

門被推開。“你好嗎？”來人說。

雷冰嚇一跳——第一次沒說“大家好”！

她回頭一看，劉洋和往常一樣。只不過，眼睛好亮，堅決地看著她，她有點兒心慌意亂……

“時間過得太快啦。我是說生命短暫。”他坐在對面，溫柔地注視雷冰，使她又一次低下了頭。

劉洋又說：“這一生，我沒有時間選擇，只來得及做一件事。是我最想、最重要的，就是——愛你。”

雷冰的臉忽地紅了。她轉過身去，臉色蒼白，心怦怦亂跳!

劉洋沉默了一會兒，看她那一頭長發不再顫抖了，才說：“我不代表別人，只代表我自己，我愛你。”

雷冰忍不住一笑，小聲說：“這種時候，你……你還開玩笑……”

劉洋伸出雙手，扳著她的肩膀，讓她轉過身來，看著她的眼睛。

雷冰臉蛋紅紅的，她把目光低垂下去，看自己的衣服。忽然又抬起眼睛，和他的目光交匯，她的睫毛濕潤而黑密。

這是超越時間之外的一瞬。

劉洋低聲說：“我一生下來就喜歡你。你信嗎?”

雷冰抿著嘴一笑，說：“嗯，我信。”

劉洋看著她的眼睛：“你知道小海龜嗎?它們一出殼就會往大海里爬。我也是!我從有感覺的一刻起，就在跑，往你這兒跑。一輩子這么短，可是能遇到你，真好!”他從背后拿出一束花來，遞給雷冰。

那是一束含苞欲放的玫瑰。雷冰雙手接過來，撫摸花枝，看著劉洋用白手絹纏著的手……

她握著他一只手，貼在自己臉上，輕輕嘆了口氣。

劉洋撫摸著她的頭發，說：“我應該給你更多一些。帶你去外面看月亮，帶你去美麗的地方玩兒，去吃你喜歡的巧克力，應該給你種很多很多花，修一個花園……應該讓你一生都快樂，讓你一生安寧。可是，我不知道……”

雷冰閉著眼睛，低聲道：“我們以后有很多時間啊……”

劉洋嘆息一聲，笑問道：“你高興嗎?”

“嗯。”

“我也是。”劉洋忽然緊緊握著她的手，說：“你再把眼睛閉上，好么?”

雷冰把眼睛闔起，睫毛微微顫抖。

劉洋慢慢湊近去，用嘴唇在她的唇上輕輕一碰。

雷冰沒有動。劉洋閉了眼，笑道：“輪到你啦。”雷冰伏在他肩上，翹唇一吻。

劉洋嘆息說：“真好!我一生都快活，可是這一秒鐘最好。”他猛然微微一驚，看一下手表：“要走啦!”

雷冰驚問；“你去哪兒?”

三

雷冰終究沒有接受劉洋的愛情。“他不是你，他就是他自己!雖然他只有半個小時……”

劉洋黯然道：“可是他已經消失了呀。”

雷冰哭了起來：“玫瑰花還在……那個人從生到死只有三十分鐘，他就用這三十分鐘，用他整整一生，讓我快樂……”

劉洋想，一百年真的很長嗎?

責編：鄺 平 房立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