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家

路卜感到自己的內部線路有一些接觸不良，那是它們在表達悲哀的情緒：它被降落到這個人類稱為火星的地方已經276個地球日了，仍然一無所獲。

周圍彌漫著微微有色的富含二氧化碳的氣體，地面上到處都是凹凸不平的鐵銹色砂堆和巖石塊，路卜看不到任何有生命存在的跡象。

路卜是被人類創造出來探索火星生命的第11個機器人。說它是一個機器“人”也許有些不貼切，因為它長得一點兒也不像人。它的個頭不大，腦袋上有兩只觸角，觸角的頂端長著兩個大大的眼睛，它們是一種高倍數的微型攝像機。一旦有危險，路卜的眼睛可以縮回身體里，而改用體內的紅外線探測器來分辨方向和物體。路卜有一對螳螂前臂般的手臂。它用滾軸來走路，速度可以自控，最快可以達到每分鐘10米，在遇到不平坦的地面時，它甚至可以收回滾軸，靠自身的能量在離地面50厘米的空中飛行，當然，飛行的距離只能局限在3米之內。但這已經遠遠地強過路卜的前任——那個叫“火星探路者”的家伙很多倍了。

不過讓路卜的創造者——生物學家達姆博士最得意的是，路卜是一個超智能型機器人。達姆博士曾驕傲地宣稱，路卜幾乎完全具備人的智慧，甚至情感。起初，路卜只是達姆博士創造出來協助他工作的一個機器助手，可在以后的工作當中，達姆博士漸漸發現它不僅具有像人一樣縝密的科學思維，甚至還能像人類那樣感覺憂愁和快樂。

國家宇航局的人聽說了路卜的情況后，馬上想到路卜幾乎具備了代替人類去火星探險的所有能力。一開始，達姆博士堅決不同意讓路卜去火星，后來在幾方面的強大壓力之下，達姆博士只好讓步了。路卜被送到航天局接受改造，經過一番折騰后，路卜的身體里被加上了幾個新的零件，還有一個據說能支持一年時間的能量塊。路卜不明白為什么要給自己加上那些笨笨的東西，它還是喜歡原來那個安裝在肚子上的小電池，輕巧得像一片樹葉。每天晚上睡覺前，達姆博士總是幫它把小電池取下來充電，第二天早上再給路卜安上。那時候，小路卜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機器人。

路卜經常站到一塊較高的巖石上，透過稀薄的紅色空氣就能看到它的出生地——蔚藍色的地球。路卜認為地球就是它的故鄉，因為達姆博士就住在那兒。路卜覺得眼睛有一些不舒服，它將觸角靠近，讓兩只眼睛對著看，路卜發現自己的眼睛紅紅的，它嚇了一大跳，以為是火星的空氣把眼睛染紅了，后來才想起，臨來火星的那天，達姆博士給它送行時眼睛也是紅紅的，限角邊還有些像水一樣的液體，它還沒來得及問他那是什么，火箭就已經啟動了。

火星上紅濁的天空變得越來越陰暗，路卜開始重復他每天都要做的事情：向地球發送信號匯報這一天的工作。盡管每一天它都是在火星上瞎轉悠，但是路卜還是認真地執行著它的任務。它知道地球上每天都有好幾億人守在電視機前關注著它的行動，其中包括達姆博士。

在來火星前，路卜也曾經有過一段時間的興奮，畢竟不是每個機器人都能被選中去火星的呀!可是當送它的火箭在中途耗盡能量離它而去，路卜被強大的慣性拋到火星上以后，它為眼前所看到的景象感到深深的失望；火星上沒有水，沒有藍天白云，沒有植物和動物，甚至連微生物都沒有。到處都是一片死氣沉沉的暗紅色。

雖然沒有人相信機器人也會孤獨，但確確實實，隨著時間的推移，路卜開始覺得寂靜的火星表面越來越難以忍受。它努力在四處搜尋。探索生命的痕跡，它甚至跑到了火星的南北極，希望發現一些哪怕像螞蟻，鞭毛蟲那樣的生物也好。可是什么也沒有，火星的兩極上覆蓋著一層二氧化碳氣體凝固成的干冰。

每到夜晚，路卜總是喜歡停在一個地方，豎起兩只大眼睛凝望滿天的星斗。它的眼睛轉來轉去，可還是分辨不出哪一顆才是故鄉。火星上看不到地球和月亮，但它有兩顆圍著它轉的衛星，路卜不知道它們的名字，但每次見到那兩顆衛星時，路卜都覺得很羨慕，連星星都有它們自己的伙伴呢!

路卜又想起了它和達姆博士共同度過的那些日子。有一次，為了跟蹤記錄一種已瀕臨滅絕的昆蟲的生活習性，達姆博士帶著它在非洲大叢林里待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后來他倆差點兒掉進了鱷魚出沒的沼澤地。路卜想起那會兒他倆也躺在大沙漠上看過星星，達姆博士還告訴它那顆紅色的星星就是離地球最近的火星。

想到這兒，路卜總是難過地垂下眼睛。它現在就在火星上，可是那顆住著博士的地球呢，幾乎在無法達到的天的那一邊!

時間一天天過去了，路卜的工作仍然沒有進展。它繞著火星跑了一圈兒，還是什么也沒發現。它開始不明白為什么聰明的人類要對這個陰沉沉的星球抱那么大的興趣。路卜跟著達姆博士去過地球上的很多地方，它覺得比這兒美多了。它認真算過日期，它已經在火星上待了360天了，而在地球上的探險從沒有一次經歷過這么長的時間。也許，再過5天，當他執行這趟倒霉的任務整整1年的時候，它就能回地球了，因為它清楚地記得那些改造它的人說，它身上的那個能量塊只能用1年。他越想越覺得自己是對的：在5天之內，在能量將完全耗盡之前……

于是，在接下來幾天的信號匯報后，路卜總加問一句：什么時候博士會來接它?

想到很快就可以回家了，路卜既興奮又焦急，雖然它開始覺得自己越來越虛弱，可是仍然集中所有的能量接收信號。

4天過去了，地球上沒有傳來任何消息。路卜開始懷疑自己：也許是信號接收系統出了問題?

可憐的路卜并不知道，地球永遠也不會給它回音。因為人類根本不會關心一個機器人的死活，路卜所有的前任都被留在了火星荒涼的陸地上。

路卜的能量只剩下很少，它失去了飛行的功能。現在，它只有憑借信念而工作。它相信來接它的火箭一定在來的路上了，它要堅持住，要靠最后一點能量登上一塊比較明顯的環形山，這樣來自地球的火箭才能發現它。

火星上的空氣開始渾濁起來，大風暴將紅色的塵土揮卷起來，在天空中形成了一片綿延幾十公里的濃密塵埃云。火星的夏季風暴期來臨了。通常，這樣的風暴將卷走火星表面所有輕盈的物體，第一次遇見大風暴的時候，路卜是靠著足夠的能量才將自己牢牢固定在火星的地表。

可是現在，它已經沒有這樣的力量了。

孤寂的心，隨著能量的逐漸減少也好像緊縮起來，過往的一切現在對路卜來講只是一個夢，一個遙遠的、已然過去的、無比甜蜜的夢。

由于電力不足，路卜直直豎向空中的觸角，現在也軟軟地耷拉下來。它再一次集中全部力量把頭抬起，望向遙遠的地方，可就在這時，一個模糊的影像吸引了它的注意。

那是一枚小小的花朵!

真的，它真是一枚小小的花朵。纖秀的花莖上簇擁著幾片透明的花瓣，它羞答答地立在路卜眼前。在這片富含二氧化碳氣體和紅色硅砂的火星土地上，那朵生機盎然的小花穿越了億萬年的宇宙時空，來到了即將失去生命的路卜面前。

路卜將觸角伸向天空，它最后看到的是自己那雙紅紅的大眼睛……

責編：鄺 平 房立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