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學究路遇鬼友
有位村塾先生夜里行路,忽然遇見久已死了的朋友。老學究性情剛直,見了鬼不害怕,問他要去哪里。鬼朋友說,現在已是陰間的小吏,南村有人將死,這是去勾攝他的亡魂,恰巧同路,于是一道走。經過一座破房子外面,鬼說:“這是文士之家。”老學究問:“怎么知道是文士之家?”鬼說,凡文人白天忙忙碌碌,性靈淹沒不明;到晚上睡著了,一念不生,元神朗徹,胸中所讀之書,字字都從百竅吐出光芒來,形狀縹緲#65380;色彩繽紛。像孔夫子#65380;鄭康成那樣大的學問,司馬遷#65380;班固#65380;屈原#65380;宋玉那樣高的文才,身體吐出來的光芒上沖霄漢,與日月爭輝;次一點的有幾丈高;再次一點的有幾尺高;這樣漸漸縮短,最差勁者也熒熒如一燈,映照窗紙。只是人不能見,鬼神才看得見。這間屋上的光芒高七八尺,所以知道他是個文士。老學究問:“像我讀了幾十年書,睡熟以后,光芒該有多高呢?”鬼朋友囁嚅半天才說道:“昨天我確實從您屋子外面經過了,那時你午睡正酣,我看見您胸中有高頭講章一部#65380;墨卷五六百篇#65380;經文七八十篇#65380;策略三四十篇,字字化為黑煙,籠罩屋上,學生們誦讀之聲,如在濃云密霧之中。至于光芒,實在是一點沒看見,實話實說,不敢扯謊。”老學究聽了生氣,破口大罵。鬼朋友哈哈大笑,徑自去了。(見紀曉嵐《閱微草堂筆記》)
這位鬼批評家肯定深知老學究是個書呆子,缺乏法律觀念,才敢這樣暢所欲言。如換了個精明的,首先以“損害名譽罪”起訴,與朋友對簿公堂,同時召開新聞發布會,宣布這純屬妒忌的誹謗之詞。列舉某名公#65380;某大款曾盛贊自己之才華學問……管他立得了案立不了案,知名度卻是炒出來了。這傻瓜怎么能一罵了之!
不過,這位批評家既是鬼,非我族類,即使立了案,法院傳票或傳媒技術卻也拿他奈何不得。
或許正因如此他才敢直言不諱?既然鬼都做了,還有什么可怕的?
難怪敢說真話的批評家越來越少,難不成為了說幾句真話,先死掉做鬼去。
呂道士幻術揭隱私
呂道士不知何許人,善幻術。他曾經在張司農家做客人,一日正值朱藤盛開,賓客會賞。座中有一客俗不可耐,喋喋不休說些粗鄙話題,大家覺得敗興,又無可奈何。一位年輕直率客人忍耐不住,斥令他閉嘴,兩人幾乎動手打起來。另一位老夫子好意進行調解,雙方根本不睬,老夫子覺得沒面子,也怒形于色。3人這一鬧,滿座為之不樂。這時呂道士向張家小童仆附耳說了幾句,小童入內取來紙筆,呂道士畫了3張符,一火焚之。忽然那3個人都起身在院子里踱步徘徊起來。那位俗客坐在東南角落里,喃喃自語。大家一聽,他是在與妻妾談家事,一會兒左右回顧,像是吵嘴和解的模樣;一會兒笑嘻嘻地為自己辯護;一會又做出認罪服輸的樣子,忽然單跪一膝,忽然雙膝下跪,忽然竟叩頭不已,丑態百出。那個粗率少年呢,坐在西南角的花欄桿上,流目送盼,柔聲軟語,忽然嬉笑,忽然謙謝,忽然小聲唱起《浣紗記》來,手里還拍打節奏,一副傍著娼妓吃花酒的冶蕩之態。而那位老夫子呢,他端坐石磴之上,正在講《孟子》里“齊桓公#65380;晉文公”一章,字剖句析,指揮顧盼,像是在與四五個人論學,忽而搖頭說:“不對!”忽而瞪著眼睛問:“還不懂么!”連咳帶喘還不肯住口。眾人看這3人怪狀,駭笑不已,道士趕快搖頭制止他們。等到酒足飯飽,道士又焚化了3道符,那3個人立刻停止說話,坐著發呆,過了一會兒才清醒過來,道歉說喝醉了打瞌睡,很沒禮貌。眾賓客暗笑散去。(見紀曉嵐《閱微草堂筆記》)
該道士如此善于了解別人隱私,要是生在今日,應當做“娛記”,才能充分發揮優勢,做道士大材小用了。據說“水至清則無‘娛’”,此界的游戲規則中,大爆隱私正是第一件法寶。
不過,這樣的“娛記”,豈不令明星大腕們聞風而逃,避如蛇蝎么。隱私固可常爆,但須有底線,過于揭隱也是不允許的,時間一長,他不被老總炒魷魚才是怪事。
而且,對呂道士避如蛇蝎的人,又何止明星大腕,豪宅大院里的大款,侯門如海里的大員,乃至販夫走卒之輩,普天之下,誰又沒點大大小小的隱私?呂道士豈不是會落得被“千夫所指,無疾而終”?
最理想的崗位,該是紀委或反貪局的調查人員。有他在,再狡猾的腐敗分子也無可遁形,其價值當在身價1600萬元藏獒警犬之上百十倍。
可惜呂道士只生存于“聊齋”之中!
韓老儒錯死復生
獻縣有個姓韓的老儒生,性情剛正,言行必遵古禮,是一鄉老幼都敬重的長者。有一天受風寒睡在床上,恍恍惚惚見一個鬼站在面前,說是城隍神傳他。韓老儒心想大限到了,死就死罷,抗拒也無用,就乖乖跟著走。到了一處官署,城隍神找出生死簿一查,說是當死的那一位雖也姓韓,卻不是韓老儒,因此抓錯了人。立即將那個鬼責打二十大板,叫他把韓老儒送回去。戇直的老頭卻不干了,上前質問城隍說:“世間最重莫過人命,老爺您怎么派這樣的糊涂鬼去,弄出錯死了人的事,若不是及時查檢明白,我豈不是枉死了!人稱:‘聰明正直之謂神’,您算得聰明正直嗎?”城隍笑道:“聽說你性情拗犟,果然名不虛傳。你想這天時運行都會有歲差,何況鬼神辦事呢?有錯能察覺,就是聰明;察覺不了不回避,就是正直。算了,你還懂不了這道理。念你言行無污點,放你一馬,以后不可這樣躁妄!”韓老儒就霍然蘇醒過來了。(見紀曉嵐《閱微草堂筆記》)
此老儒和彼城隍都很可愛。如果韓老儒換了個惟上#65380;惟書#65380;惟鬼神的糊涂人,忽然被捉,就誠惶誠恐,心想總是我犯了什么罪,公家才會捉我,該作深刻反省;忽然說錯捉了該放回,又誠心誠意,千恩萬謝,覺得領了人家天大個人情。這種小人物,過去政治運動中多如牛毛。另一面,如果城隍神換了個惟我英明的蠻橫人,為了維護權威,錯就錯到底,死不認賬,千方百計總能編出個罪名來治你。他是官你是民,還不是只有吃啞巴虧!總算韓老儒萬幸,遇上個聰明正直的好城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