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獨(dú)酌,只能對影成三人。
厲滅天又坐在蓬萊山頂小亭里喝酒,秋月清冷的光在他背后暈開,幻成一片柔柔的流動幻影,蓬萊的風(fēng)神一貫與他交好,不忍擾亂他的思緒,唱起悠悠清歌,為他下酒解憂。
大雁悄然聚集,落葉紛然而舞,把蓬萊裝點成仙境。只是,仙境中并無仙樂飄飄,遠(yuǎn)處亂云堆積,驚濤拍岸,似咚咚的戰(zhàn)鼓,激越的金戈之聲。
酒樽是黃帝之女元修留下的焰火樽,酒在樽里泛著幽幽綠色,綠色的最深處,跳躍著一點不滅的火焰,像世世代代的抗?fàn)帲幌⒌募で椤?/p>
厲滅天已經(jīng)獨(dú)酌多年,從春喝到夏,從秋喝到冬,喝到天庭酒泉干涸,百宴只能以茶代替,喝到人間所有皇宮酒窖空空如也,皇帝們束手無策,只得將釀酒師統(tǒng)統(tǒng)召進(jìn)宮中。
源源不斷的酒,并沒有讓厲滅天覺得歡喜。因為喝不醉的醉狐體質(zhì),美酒佳釀,寶瓶珍器,對他來說毫無意義。人人皆說酒是穿腸的毒藥,到天上地下獨(dú)一無二的醉狐身上,酒倒成為賴以維生并排遣寂寞的靈丹妙藥。
他將最后一滴酒倒入口中,仰天長嘆,因為生命的無助,因為寂寞而修煉,沒想到長生和眾生懼怕的妖力,根本不能慰藉無邊無盡的虛空。
早知今日,何必當(dāng)初。物是人非,他如何回到從前?
而且,沒有酒,他如何面對天上那幫廢物的悠然自得,如何漠視人間的苦難,如何能暫時忘記讓他椎心刺骨的過往?
風(fēng)神早早停止歌唱,藏身于驚濤駭浪,催發(fā)幽咽畫角寒茄,引來動地漁陽鼙鼓,一聲比一聲撼人心神。
厲滅天豁然開朗,將空樽用力拋向大海。
何必為難,那就大鬧一場吧!天神一貫狂妄專制,總會想出辦法收服他,讓他脫離這長生之苦,而且,他還有筆賬要跟他們算!
他肅然而起,把問天拔出,直直指向月亮的方向,多年不見,問天刀鋒依舊光芒凌厲,讓人目光生寒。一天到晚賣弄姿色的嫦娥驚懼莫名,匆匆忙忙躲進(jìn)云層,舒起長袖,舞得風(fēng)生水起,召喚天神的幫助。
問天陡然驚醒,發(fā)出烈烈錚鳴,似乎在告訴他,它已沉寂千年,也饑渴了千年。
帶著勢不可擋的氣勢,他仰天大笑,“問天,咱們痛快鬧他一場!”
問天嗚咽,似悲猶喜。
那是一個春日的午后。風(fēng)正輕,日光正好,鶯飛草長,桃紅灼灼。
她心疼病又犯了,妹妹要她歇著,自己牽著牛去對岸吃草。她躺在河邊漫天的柳絮里做夢,夢到家里的牛賣了,哥哥娶了房漂亮媳婦,她和妹妹又開始放一頭小牛,那頭小牛有尖尖的犄角,頂?shù)盟亲踊馃鹆堑靥邸?/p>
醒來時,她卻到了一個奇怪的地方,這里寬敞明亮,金碧輝煌,張牙舞爪的鎏金銅獸嘴里,裊裊煙霧升騰,有如仙境。
莫名其妙的,身邊所有人都眼睛直直地瞪著她,過年時,家里要是打年糕,她和妹妹就是這種神情。
見她睜開眼睛,眾人臉上皆是狂喜之色,同時呼天搶地地叫嚷:“離商,你終于回來了……離商,你既為佛之子,就當(dāng)拯救大家于水火之中,不要沉迷在平凡人的快樂里……”
她聽不懂,卻被他們臉上的瘋狂嚇得心如刀絞,只得把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團(tuán),瑟瑟發(fā)抖。
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者越過眾人來到她身邊,看到他目光里的精光流閃,她不由自主地想逃,老者微微傾身,滿臉沉痛之色,“離商,不要執(zhí)迷不悟,蒼生的苦痛,你難道沒有感覺,難道忍心看生靈涂炭,百姓流離失所?”
她什么都不懂,只想知道,離商是誰,蒼生的苦痛跟她一個放牛娃有什么關(guān)系?
她總算找到自己的聲音,慌慌張張地擺手,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對大家說:“你們好,這個……我叫牛二妞,是牛山村牛老根家的二丫頭,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妹妹。還有……因為……因為一出生便有心疾,家里最寵我,平日里很少干重活,放牛的時候爹都會要妹妹陪我去,我放牛的時候睡了一覺,醒了……”
看著老者滿臉不耐,她心頭一個哆嗦,撲通跪在他腳邊,抱著他的腿苦苦哀求:“我不是離商,你們放我回去吧!”
沒有人理她,眾人瘋狂地叫喊一陣,潮水般涌去,大殿里突然安靜下來,只有她的哭聲久久回響,老者慈悲的面容迅速消失,看著她冷冷地笑,“離商,忘了吧!”
他的手輕輕一抬,她眼前一黑,暈倒在地。
悠悠醒轉(zhuǎn)時,她就成了離商,師父告訴她,西天大慈大悲的觀音菩薩為拯救蒼生,在蓮池守護(hù)三日三夜,徐徐注入神力,得到一絲蓮花的精魂,觀音菩薩將精魂注入肉胎,她就成了離家的幼孫,是為佛之子。
除此之外,她還有一個身份,天下第一大門派昆侖派掌門東方青龍的關(guān)門弟子,生活在昆侖山的冰谷,與世隔絕。
除了心頭隱隱的痛,她對這個世界,對自己,一無所知。
師父還告訴她,她尚在襁褓。離氏全族遭魔頭厲滅天毒手,師父費(fèi)心心機(jī)才救下她,多年來苦心栽培,就是要她為離族三百多條人命報仇。現(xiàn)在魔道橫行無忌,天日盡蔽,眾鬼猖獗,人世間種種慘不忍睹,她就是那個誅殺魔頭的天定之人。
師父說,你要心系蒼生,悲天憫人,你的生命是上天為除魔而造就。
不知是否昆侖山的幽靜影響了她,她對報仇提不起半點興趣,總覺得那魔頭根本不關(guān)她事,可師父對她恩重如山,他的話她一定要聽。所以,在師父親自指導(dǎo)下,她開始修習(xí)昆侖劍法,在昆侖派歷代掌門前立誓,定要親手誅殺魔頭厲滅天。
昆侖劍法精妙至極,她資質(zhì)愚鈍,體弱多病,根基又淺,怎么也領(lǐng)會不到其中奧秘。師父恨鐵不成鋼,對她十分嚴(yán)厲,她羞愧交加,憂心之下被師父治好的心疾竟又發(fā)作,每天痛不欲生。
師父無奈,只得放松對她的管束,監(jiān)督她練好最狠厲那招“天崩地裂”后,便要她好好休養(yǎng)。
她不明白,天崩地裂,本是同歸于盡的招式,人劍合一,出劍無回,師父待她如父,怎會逼她至此?
她沒來得及找到答案,因為等她身體稍稍養(yǎng)好,師父便交給她一把劍,命她下山尋找魔頭,和他決一死戰(zhàn),即使她的心仍然隱隱作痛,而且越來越痛。
一路行來,她倉皇如喪家之犬,這個混沌世間,并沒有她的立足之地。蒼生,可笑的蒼生,為了一口吃食營營碌碌一生,為了一點利益拼得頭破血流,女人涂抹得如同夜叉,寡廉鮮恥,在大街上隨意勾引男人,男人恃強(qiáng)凌弱,四處打打殺殺。
君主們?yōu)榱艘稽c土地,一個女人,一塊玉,甚至做客時少喝了一杯酒而發(fā)動戰(zhàn)爭,白骨壘著白骨,連土地的顏色都被遮蔽。
只養(yǎng)肥了大地上的血夜花,這靠血肉滋養(yǎng)的大紅花朵,開得更加嫵媚動人。
問天飲過血,饜足的銀獸一般伏在案上,燈火一閃,終日幽居劍身的劍魂突然化作一道輕煙而出,繞著厲滅天嗚嗚哀鳴。他哈哈大笑,“別著急,我知道泣血出昆侖了,我會讓你們團(tuán)聚,而且,我也想看看那個病弱女子有何本事除掉我!”
那果然是個病美人,這是他見到她后的第一個想法。
她穿著一身青衣,把那柄劍用可笑的藍(lán)花布包著背在身上,加上同色的包袱,像個鄉(xiāng)下小姑娘。她看起來非常瘦弱,臉色慘白如紙,眼睛在小小的臉上顯得出奇的大,總是水汪汪一副馬上就能哭出來的模樣,總透著無知的畏怯。
她走得氣喘吁吁,靠著一棵光禿禿的樹休息,從懷里掏出一個油紙包,搖頭晃腦地在里面的點心和梅子干挑選一陣,最后拿出一塊梅子干塞進(jìn)嘴里,似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嘴角微微上揚(yáng),愜意地閉上眼睛。
他心頭的堅冰悄然消融,這種對手,真的讓他無從下手,而且,他隱隱感覺到,她一定跟他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昆侖山東方老賊不會花這么大工夫養(yǎng)她,卻只為派她來送死。
問天感應(yīng)到泣血的氣息,在他手中微微顫抖,他無可奈何,輕輕撫過劍鋒,猶豫著該不該動手。
旁邊的墳地傳來一聲微弱的啼哭,兩人皆渾身一震,她一臉茫然地扶著樹站起來,卻見兩個獵戶打扮的漢子從鮮紅的血夜花叢走出來,左邊一人提著一頭瘦弱不堪的狼,滿臉得色,右邊一人大笑連連,“這頭蠢狼竟然會奶娃娃,真好讓我們撿個便宜!”
厲滅天冷笑一聲,看著那女子滿臉凄容,抬頭一指,讓她看看剛才的情景。
恍惚間,她看到了一個渾身是血的女子因為生產(chǎn)橫尸荒野,在她的尸體旁,一頭綠眼的狼把乳頭放到孩子的嘴邊。
它吃了那母親,養(yǎng)活了孩子。
獵人殺了狼,把嗷嗷哭喊的孩子丟進(jìn)亂葬崗里。
她突然尖叫起來,飛撲進(jìn)血夜花叢。遠(yuǎn)遠(yuǎn)望去,那片鮮紅似要把她吞噬,他毫不猶豫地飛身追去,默默來到她身旁。
她抱著那小小的嬰兒無聲地哭泣,淚珠大顆大顆落下,追逐著沒入塵土。孩子剛剛斷氣,他們聽到的,是小家伙的最后一聲控訴。
人本是獸,人不如獸。人性,比猛獸更兇殘,且避無可避。
他隨手一點,旁邊出現(xiàn)一個小小的坑,他向女子伸出雙臂。
女子驚懼不已,猛地坐進(jìn)一叢血夜花里,仰著臉看向這個白衣人,見他器宇不凡,一身磊落之氣,沒來由地覺得安心,垂下眼簾,小心翼翼地把孩子交到他手上。
她長睫如翼,掛著晶瑩的露珠,一撲閃,露珠便從腮邊滑落,落在他荒蕪的心上。
寂寞了多年后,他覺得終于活了過來。
“我……我叫離商。”默默看他埋好孩子,離商緊張地絞著衣角,似乎第一次跟人打交道。
見他沒有反應(yīng),她慌手慌腳解下背上的劍捧在手上,怯生生地說:“這個就是泣血,你想看就看吧。泣血很噬血,遇到血就像要哭一樣,劍上有白色的淚珠。”
厲滅天挑了挑眉,覺得眼下的狀況有些詭異,對她來說,自己只是個陌生人,何況哪個拿兵器的會隨便讓別人看自己的寶貝,除非她不想活了!
泣血感受到某種久違的氣息,在她手中哀哀低嚎,又化為凄厲長歌,歌時泣下,歌罷淚停,一直激動的問天卻沉寂下來,只有他感覺到,劍魂也在哭泣。
畢竟,他們已分別千年。
她臉上燃起紅霞,把泣血死死抱在懷里,尷尬地笑道:“別怕,你如果不搶我的劍,我不會傷害你。而且泣血是很有靈性的,你搶去也沒用!”
“很多人搶你的劍嗎?”他聽到了重點,不由得微微皺起眉頭。
“是啊!”她連連點頭,一臉苦惱,“他們說泣血是魔頭那把問天的唯一敵人,同時經(jīng)過千錘百煉之苦,同時飲血,拿到這柄劍就能殺掉那個魔頭,做天下之主。天下之主到底是什么,為什么這么多人搶?”
“天下之主!”他狂笑不已,泣血再也忍受不住相見不能相親的煎熬,封鎖千年的劍魂尖嘯而起,彌漫成一片紅色輕煙,問天欣喜地回應(yīng)她的呼喚,化作一道銀光沖上云霄,拉著片片白云沖下來,與紅色的泣血久久纏綿。
她看得目瞪口呆,似有一把利刃劈開胸膛,捂著心口慢慢蹲了下去。
他一個箭步跨上去,將她瘦小的身體擁入臂彎,她臉色更顯蒼白,眸中又是水光閃閃,卻仍努力地擠出一個笑容,輕柔道:“別擔(dān)心,我這是宿疾,喘口氣就好了。”
他扶著她走人火紅的血夜花叢,第一次覺得自己從地府帶來的血夜花紅得太過礙眼,一個彈指命它們速速避開,并變出一床厚厚的地毯鋪于地上。
她看著紛紛退開的花叢,笑得如剛得到糖果的孩童,那熱烈的眼神連他都覺得自己陡然長高幾分。她撲上地毯,像只笨拙的小熊,從頭到尾滾了個來回,見他笑吟吟看著,滿臉紅潮頓起,從懷里掏出那油紙包,珍寶一般捧到他面前,低著頭用蚊蚋般的聲音道:“謝謝你幫我,請你吃!”
他摸摸自己的臉,發(fā)現(xiàn)一個十分震撼的事實,臉上那扭曲的表情,明明是暌違已久的笑。
恍惚間,他捕捉到有關(guān)笑容的回憶:他細(xì)長的狐貍眼如同彎彎的月,嘴角似帶著小鉤,滿身心的戾氣煙消云散,輕松得有如千年前在林間嬉戲,身后還總有一雙怯生生的眼睛在窺探。
他心頭一個激炅,打開天眼追溯從前,果然如他所料,病丫頭就是千年前他唯一的伙伴——一只笨笨的小白狐,父母親從白雪皚皚的天山給他送回的禮物,也是最后的禮物。
因為妖精界的非凡能力,天神一貫打壓,其手段無所不用其極,除了規(guī)定的天劫,還嚴(yán)令神、地、人和妖精四界不得通婚,各種妖精分而治之,不得互通有無。他父親是酒仙,母親是天山的白狐,本已犯下神和妖精婚配大忌,被驅(qū)逐出各界,流放至海上的小蓬萊。母親聞知自狐族天劫將至,憂心如焚,父親愛妻甚篤,不顧后果攜妻回到天山相助,天神借機(jī)生事,摧毀天山所有妖族,父母親也在那一役灰飛煙滅,他們凝聚心魂,把天山最后的生靈送到他的身邊,囑咐他們在蓬萊平靜度日,永世不要出山。
幼小的他不懂,以為蓬萊山就是整個天地,和那個小笨蛋相依相伴長大。誰知小笨蛋還未來得及變化成人,一場天劫悄然降臨,將他唯一的伙伴帶走。
直到寂寞了千年,修煉成三界無人敢惹的魔頭之后,他才明白,如果早一些修煉,擁有無上的能力,所有的悲劇都可以避免。
弱肉強(qiáng)食,是放之四海皆準(zhǔn)的道理。
厲滅天朝她伸出雙臂,用最溫柔的語氣道:“離商,記得我嗎?”
她的心如被針扎了一下,又很快恢復(fù)過來,搖頭晃腦地以無比認(rèn)真的精神在他身上掃了個來回,卻怎么也想不起他是誰。可是,這是第一次有人溫柔地對她笑,她覺得十分對不起他,拈起一塊桂花糕,討好地小心翼翼送到他手上。
這么多年,她到底受了些什么罪’除了小白狐,他只看到一片空白,已經(jīng)不敢深想,在她滿是期待的眼神里把桂花糕送入嘴里,突然覺得甜到了心中最隱秘的角落,甜得隱隱地疼。
問天和泣血在空中玩得正歡,見到主人的情形,一道紅光和一道白光纏繞著沖下來,在兩人周圍織起干重帳幕,她的目光漸漸迷離,連被他擁入懷中也不自知。
他的懷抱很溫暖,他的臂膀很有力。他的呼吸有奇特的香甜,似存留于記憶里的某種昧道,讓人覺得歲月靜好,可以無所顧忌,靠著他安穩(wěn)地睡。
他啞然失笑,她果然還是那只小笨蛋,只要聞到他呼吸中的酒氣就能睡著,他輕輕用手指描過她清麗的眉眼,把它和當(dāng)年的樣子重合,深深銘記。
問天和泣血也感受到靜謐溫馨的氣氛,回到劍上竊竊私語,傾訴千年的思念,他把兩把劍捆在一起背在身上,直直飛上一朵祥云,立刻消失無蹤。
真舒服!好久沒睡過這么舒服的覺了!離商在軟軟的地毯上以笨拙的姿勢滾來滾去,猛然想起師父看到會責(zé)罵,嚇得縮成小小一團(tuán),只露出兩只霧氣蒙蒙的眼睛。
厲滅天在窗外無聲地笑得腹痛,端著碗蓮子羹推門而入,她眼睛一亮,一躍而起,扒著他的手臂聞蓮子奠的香味。一碗蓮子羹竟然就能收買她,他又好氣又好笑,再次確定一個事實,東方老賊真是派她來送死的,幸虧自己留了個心眼,沒一見面就出手,要不真的會后悔永生!
那東方老賊說不定打的就是這個主意,他恨得咬牙切齒,臉上笑容未減,拉她趴在自己膝上一口口喂她,如同在喂當(dāng)年那小白狐。
一口氣吃完,她終于把注意力放在面前的男子身上,越看越覺得親近,歪著頭赧然道:“你認(rèn)識我,對嗎?”
他輕輕嘆息:“你怎么不問我的名字,怎么不問你的劍去了哪里?”
她恍然大悟一般瞪圓了眼睛,連連點頭道:“對啊,你叫什么名字,我的劍呢?”
他突然有種無力感,一手捂著額頭,一手指著案幾柔聲道:“聽好,我就是厲滅天,劍在那里!”
“哦……”她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飛身而起把兩把劍拿起來比較,突然手一抖,指著他顫聲道:“你就是魔頭?”
劍重重落地,發(fā)出沉悶的聲響,似敲打在他心頭,他輕笑,“正是在下’”
她眸中頓時水汽蒸騰,把泣血踢到手中,卻怎么也狠不下心拔出劍,嗚咽著狂奔而去。
他一拳砸在墻上,冷笑道:“東方老賊,你果然厲害!”
她的魂魄在昆侖山被秘密拘役千年,這是她第一次轉(zhuǎn)世,如果不是他的作亂,她仍然沒有機(jī)會。
這就是滿口仁義的天神!他怒氣愈盛,渾身的酒氣愈濃,一直悲泣的問天感應(yīng)到他的氣息,突然長嘯著一飛沖天,穩(wěn)穩(wěn)落在他的手心,他仰天狂笑,“問天,原來你也不怕,好,在人間鬧夠了,我們上天去鬧!”
他走出門,屋外正是陽春三月,陽光正暖,一片桃紅柳綠,他深深呼吸,發(fā)出震驚天地的怒吼,用問天劈開藍(lán)色天幕,大雨滂沱而至,把酒香彌漫人間,天神只道他是妖魔,卻忘了他有一半血脈來自酒仙,他沉寂,他隱忍,只為一鳴驚人的那天。
父母的仇,他無一日敢忘!眾妖的恨,已刻骨銘心!他知道不自量力,只能在人間胡鬧一場,鬧個過癮也算出了口氣。
現(xiàn)在,又多了一個她,即使不自量力,他也要做那逆天之人!
酒雨過處,天昏地暗,山陵崩塌,河流湖泊巨浪滔天,眾妖紛紛感應(yīng)到他的召喚,呼聲震天。
他收回問天,露出堅定笑容。
她在大雨中奔跑,濃烈的酒香讓她醺然欲醉,如果不是泣血在她頭頂遮蔽,只怕她早已醉倒在地。
雨霧中,她的眼前一片茫然,往事歷歷在目,太過荒謬,那么溫柔可親的人,怎么可能是人人得而誅之的魔頭?如果不是師父從小到大的耳提面命,她真的會把他當(dāng)作親人。
那種從未有過的安心感覺,豈是三年五載的相處能產(chǎn)生,她再愚鈍也能感覺,他的關(guān)愛,比師父還要真摯溫暖!
不知不覺,泣血把她引到一個煙雨迷蒙的美麗湖邊,赫然就是天下聞名的西湖。剛剛扶著一棵柳樹站定,湖水暴漲,朝兩岸氣勢洶洶撲來,柳樹怒斥一聲,舞起千條柳枝,將她護(hù)得嚴(yán)嚴(yán)實實,她驚詫不已。連連后退,卻見泣血脫手而出,越過滔滔湖水,帶著一道紅光劈在對面的塔上。
“雷峰塔倒了!”呼喊聲從四面八方而來,所有的事完全超出她的接受范圍,她維持著拿劍的姿勢,成了雕塑。
一個白衣女子踩著波濤翩然而至,湖邊的所有柳樹爭先恐后朝她伸出長長的枝條,隱隱帶著歡笑,女子拉著她的手輕笑,“離商妹妹,主人命白素貞護(hù)送你去蓬萊小住!”
這個女子全身有種柔和的氣質(zhì),讓人如沐春風(fēng),她眼前突然閃過一張張丑惡的臉,人間短短一個月的歷練,讓她的世界天翻地覆,師父說過,天神是最尊貴的,地神次之,人類卑微渺小,而妖精個個都是十惡不赦的魔頭,一定要鏟除。
她所見的妖精,從為她指路的美麗花妖到以柔弱之身護(hù)衛(wèi)她的垂柳,從大魔頭厲滅天到鎮(zhèn)壓千年的白素貞,全都無比溫柔,讓人想親近,想依賴,真正十惡不赦的倒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和卑微的人類。
到底誰是誰非?難道師父會騙她?
白素貞似懂得她的疑問,指著倒塌的雷峰塔嘆道:“離商妹妹,你可知我為何被鎮(zhèn)壓于此?”
她隱約聽說書人說過白蛇的故事,那個搶奪民男,水漫金山的兇狠女子與面前之人格格不入,她不由得有些失神,聽白素貞低聲傾訴。
原來,天神為了不讓妖精們作亂,一直鼓勵小妖修煉,又害怕他們坐大,一發(fā)現(xiàn)有誰修煉成功,威脅到他們的勢力,便找出種種借口來鎮(zhèn)壓。他們的手段無恥之極,千年前見白素貞修煉有成,竟派一個叫許仙的凡人引誘,允諾他成功后加官進(jìn)爵。許仙依計而行,在西湖斷橋邊守候,白素貞剛修煉成功,興奮莫名,帶著一條剛能化身的小青蛇來西湖游玩,正好遇上了他。
白素貞一派天真,果真動了凡心,把他愛到骨子里,甚至為了救他去天上盜取靈芝,與天神相斗,觸犯天條無數(shù),最后被天神借機(jī)鎮(zhèn)壓在雷峰塔下。
“姐姐,你終于出來了!”隨著一個帶著哭腔的聲音,一道青影飛到兩人面前。抱著白素貞哇哇大哭,白素貞拍著她的背哽咽道“別哭了,你來得正好,先送離商去蓬萊,我跟主人會合!”
原來這就是青蛇,離商恍然大悟,被她們之間那種親密溫馨的氣氛感染,再也說不出“不”字,喚下早已有些不耐煩的泣血綁好背上。
白素貞微微一笑,抓來一片祥云讓兩人上去,鄭重道:“離商妹妹,你放心,白素貞一定護(hù)得主人周全!”
離商眼前閃過厲滅天溫柔的笑臉,心頭一陣刺痛,捂著胸口身體慢慢下滑。
白素貞見勢不妙,長袖一拂讓她睡過去,催動祥云送兩人離開。
云剛升上天空,一股酒香撲鼻而來,白素貞悲喜交加,盈盈拜倒,“主人,您終于來了!”
問天哀哀錚鳴,似要掙脫他的手,說時遲那時快,一道紅光破空而來,他攤開手,滿臉凝重道:“泣血,你難道真要跟我,你可知道后果?”
泣血毫不猶豫地沖入他手中,劍歌長鳴,激越澎湃,全是金戈之聲。
目送著云朵遠(yuǎn)走,厲滅天和白素貞交換一個會心的眼神,同時一躍而起,用云彩扯出妖王厲字大旗,隨著滂沱大雨撒向人間。剎那間,人間漫山遍野的血夜花瘋狂吶喊,各種妖精身披鎧甲、手持兵器在云端集結(jié),白素貞搖身一變,也成了英姿颯爽的巾幗悍將,一柄通體烏黑的長劍在手,威風(fēng)凜凜。
柳樹王點完兵馬,卻見湖水分開,龍王、閻羅王和地君帶領(lǐng)大隊兵馬攜手而來,龍王對厲滅天高高抱拳,大笑道:“有這種熱鬧不叫我們兄弟,妖王實在不夠意思!”
厲滅天心頭狂喜,正要寒暄兩句,黑臉閻羅王冷冷道:“厲滅天,天神作威作福已久,你算很沉得住氣嘛,非要把酒喝光才作亂!廢話少說,你若真有本事,這次為地界和妖精界討個公道,如果沒有本事,給老子閃開,不要擋咱們的道!”
厲滅天不怒反笑,把問天和泣血同時拔出,高高舉起,大喝道:“殺!”
嘁殺聲驚天動地而起,三界大戰(zhàn)正式開始。
蓬萊山上,一心報仇的小青把離商交給山精照顧,提劍氣勢洶洶而去。看著云彩飄散,離商這才想起自己的泣血,懊悔不已,如果師父知道她把劍丟了,真不知道會怎么罵她。
丟了正好,不用擔(dān)心找魔頭報仇,她一邊安慰自己,跟隨山精在在淙淙溪流邊結(jié)廬而居。看到云霧繚繞的山峰,她有種奇特的熟悉感覺,仿佛在這里住過很久很久,對一草一木都無比眷戀。
這里沒有血腥,沒有殺戮,沒有心痛,生活平靜安然,只是她明白,這段日子是偷來的,師父決不會放棄,厲滅天更不會。
果然,兩個月后,師父匆匆尋來,沖破蓬萊的結(jié)界,對她拔劍相向,怒喝道:“你可知道,這一年魔頭憑借著兩把劍掀起腥風(fēng)血雨,你臨敵遁逃,竟把泣血自白送人,讓我成為天下的笑柄……”
他說了許多,無非是要誅她以謝天下,她在他的劍下悄然閉上眼睛,但笑不語,這兩個月的幸福生活,已經(jīng)足夠她拿命來償。
師父的劍沒有落到她的身上,他老淚縱橫,重重跪在她面前,哀哀呼喚:“離商,你怎么如此鐵石心腸,難道你忘了你們離家的深仇大恨,難道你的心疾已把你的人性泯滅?”
她也想永遠(yuǎn)置之不理,可是,師父的淚水又讓她的心疼痛難忍,她忙不迭扶起師父,捂著心口輕聲道:“師父,我去!”
與其活著痛苦,不如求來生,如果她有來生的話。
天神懈怠日久,如何能對抗兩界聯(lián)手之力,由于實力差距,天、地、妖三界大戰(zhàn)出現(xiàn)一面倒的情況,天神兩個月連敗十場,天兵被妖王和閻羅王的兵馬打得落花流水,地君手下留情,故意留了空隙,讓天帝天后和眾仙逃到西方。
天帝喘息未定,立刻派出老好先生太上老君,帶著天帝天后的求和書前來,三方在天山之巔會談,議定三方地位平等,妖精界取得自治權(quán)利,天山作為妖精界之都。天界釋放所有妖精,不得再干涉妖精界和地界事務(wù),關(guān)系到三界事務(wù)由三界代表共同協(xié)商處理。
太上老君見厲滅天一身戾氣,想起過往種種,眉頭一皺,悄悄添上一條,三界和人界以前的恩怨從此一筆勾銷,不得再以任何借口傷人,違者交由其他三界聯(lián)合處置。
厲滅天回頭看了看白素貞,從她眼中讀出無奈的寬容,大筆一揮,簽下妖王之名。
塵埃落定,厲滅天遣散兵馬,滿心歡喜來到蓬萊,卻只見一片自茫茫的迷霧,他暗道不妙,驅(qū)散迷霧后,蓬萊已不見蹤影,只有海上殘留的花朵證明它的存在。
“離商……”大海上響徹他凄厲的呼喊,激得海水洶涌澎湃。
不知東方老賊在離商身上用了什么東西,厲滅天發(fā)動眾妖和地神,卻根本無法找到她的下落。他從蓬萊找到西湖,又從西湖找到昆侖,處處撲空。
自從放出所有被拘妖精后,昆侖就成了一塊死地,東方青龍一貫主張滅妖,是迫害妖精之首,且手段殘酷暴虐。他自知罪孽深重,怕眾妖報仇,帶著所有弟子去西方避禍,并在昆侖山外設(shè)下重重陷阱,一有妖氣萬千暗器就招呼過來。
這點雕蟲小技厲滅天并未放在眼里,摧毀了昆侖山下的所有陷阱,他總算出了口惡氣,將問天和泣血學(xué)著她的樣子包裹好背在身上,換上一身青色長衫,循著她走過的道路一徑向南而去。
如果不能找到她,就是感受一下她存在的痕跡也好。慢吞吞走了近一個月,有天他走得累了,見前面有棵光禿禿的樹,連忙靠著樹坐下,剛把眼睛閉上,猛然想起這個情景似曾相識,不禁心跳如擂鼓,一躍而起,旁邊的血夜花叢里,赫然就是他日夜思念的那張臉。
“你也在這里嗎?”他要強(qiáng)忍下血脈幾乎沸騰的激動之情,才能微笑著平靜地相問。
他的聲音溫柔,卻如驚雷霹靂響在她耳際,她猛地抬頭,看到那雙陌生卻溫暖的眼睛,心似乎被什么狠狠地刺了進(jìn)去,疼痛難忍。
他的眸中流光溢彩,那是漫天的霞光,綻放的煙火都不能比擬的絢爛與美麗。
“你在這里做什么?”他仍然在微笑。從她茫然而慌亂的表情中,已經(jīng)感覺到不同尋常的氣息。
“你是不是離商?”他似乎在自言自話,又如同哄搖籃里的孩童,“跟我回去吧,我會照顧你。”
泣血突然嗚咽起來,問天也尖嘯聲聲,原來這就是劍歌,劍歌原來這樣雄壯悲涼,她看到北國的草原雪山,成群的牛羊,看到江南的細(xì)雨,垂楊拂柳下的人影雙雙。
人間原是這樣美麗澄凈,有如巍巍昆侖上的仙境。仙境里,卻有師父的諄諄教誨,“離商,你要報仇……離商,你要拯救蒼生……”
她撲上來奪去泣血,毫無章法地朝他刺去,他拔劍來擋,兩劍相遇,發(fā)出驚天動地的錚鳴,如百鬼夜哭,如神將御風(fēng)而巡。
她虎口發(fā)麻,劍竟脫手,直直飛入他手中,鳴得無比歡快。她倉皇遁逃,在心中黯然道:“原諒我,師父,我沒有辦法……”
蒼生與她何干,魔頭又是何人,她寧愿做一個山野女子,把草鞋掛在牛頭,在漫天柳絮里做一個無關(guān)風(fēng)月的夢。
他身形一變,又堵在她面前,長嘆道:“別走,離商,我找得你好苦!”
顫抖從手一直傳遞到內(nèi)心,她幾乎語不成聲:“那……是我的劍!”
原來東方老賊再次抹殺了她的記憶!他把老賊幾乎恨到骨頭里,笑容盡斂,一步步逼到她面前,她慌了手腳,連連后退,手幾乎失去拿劍的力氣。
他的聲音輕柔,如同在說綿綿情話:“離商,我終于明白你心疼時的感覺了!”
他眼底突然紅得耀眼,捂著胸口,一字一頓道:“這里痛,痛得想用劍插進(jìn)去!”
他將問天和泣血捧到她面前,輕輕嘆息道:“這個,你也拿走吧,它們本是一對鴛鴦劍,誰離了誰都痛苦!”
她顫抖著伸手,他深深看進(jìn)她的眼中,眼中如有波濤激涌,沉聲道:“離商,難道你真的忘了我?”
從心里傳來的劇痛讓她幾乎把劍跌落,他的氣息撲面而來,讓她頓覺天旋地轉(zhuǎn),如同喝醉了一般。她暗道不妙,把牙一咬,將泣血和問天包好,它們同時發(fā)出嗚咽,龍吟虎嘯般,夾雜著崢嶸的歲月之聲,滾滾而來。
多年來,那凄厲的聲音纏繞在她的夢里,徘徊不去,她的心似撕成兩半,痛不可擋。
當(dāng)她倒下的那刻,她雙手齊舞,使出練得最熟練那招天崩地裂,把問天插進(jìn)他的胸膛。
泣血,進(jìn)了她的胸膛。
不痛了,再也不會痛。
“離商……”藏于問天和泣血身上的記憶排山倒海而來,厲滅天一聲聲呼喊著她的名字,狀若瘋狂,把問天猛地拔出,來不及抹去傷口,急切地去拔泣血,封住傷口。
來不及了,泣血嗚咽而出,血,卻只剩最后一滴。
往事在他腦海漸漸清晰,當(dāng)泣血和問天出爐時,劍立刻要以血祭,他用自己的血祭了問天,她,他那世的妻,用自己的血祭了泣血。誰知泣血天性噬血,一沾她的血便不能停,他救之不及,瞬間,她的血便已流干,如同現(xiàn)在這般。
他把淚留在她的心里,永生永世,劇痛無比。
前世,他投胎成了醉狐,她也是一只小白狐,一聞到他身上的酒味就醉,睡得昏天暗地,修煉多年還不能化成人。他也不催促,總信誓旦旦說他會保護(hù)她,然而,當(dāng)天劫滾滾而來,他中了東方青龍的調(diào)虎離山之計,白白送了她的性命。
看到她臉上滿足的笑容,他凄然笑道:“對不起,我還是欠你一生。”
噙著淚,她慢慢閉上眼睛,最后一句話沒來得及說出來。
“滅天,我們來生再見!”
他發(fā)出驚心動魄的悲鳴,逼開周圍以血肉為生的血夜花,像對待絕世的珍寶,將她的身體小心翼翼放下,號令天下地精立刻移土過來,轉(zhuǎn)瞬間就堆起一座高山,他徑直走入山的心里,讓她長眠于此。
離別,他在她唇上輕吻一記,輕柔道:“別怕,我馬上就會來陪你!”
滅了東方老賊,陪你永生永世。
五百年后——
離商,是人間最高的山,山上有一條長長的鎖妖鏈,那是天地間最厲害的鎮(zhèn)妖武器,也難怪,這里鎖的據(jù)說就是妖王厲滅天,五百年前帶領(lǐng)妖精和地神打敗天兵天將的醉狐。
他尋仇殺掉東方青龍,讓其魂魄灰飛煙滅,破壞了三方的協(xié)定。滅掉東方青龍后,他束手就擒,只有一個要求,將其拘于新造的離商山,天神地神皆不敢太放肆,做個順手人情,一根鎖妖鏈將他一鎖經(jīng)年。而他的兩把劍造下的殺孽太重,被送到佛祖案前供奉,待其悟道后投胎做人。
月正圓,厲滅天正靠著一棵光禿禿的歪脖子樹喝酒,一陣銀鈴般的笑聲由遠(yuǎn)及近而來,多年沒聽到人聲,他心頭一陣發(fā)慌,正四處張望,一個清秀瘦小的女子從鎖鏈那端的石頭后冒出頭來。那一刻,仿佛天上所有的星星都砸在他的頭上,他很想哭,很想笑,更想掙脫鎖鏈狂奔。
那雙眼睛大而迷蒙,如有淚盈。
她一身奇怪的裝束,衣服寬寬大大,褲子上還破了幾個洞,長發(fā)松松綁了個馬尾,背著個補(bǔ)著補(bǔ)丁的花布包。
兩人大眼瞪小眼對視許久,那女子拊掌笑道:“原來這里還有人,我還當(dāng)我是第一個上這鎖妖山的呢!”
他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那雙熟悉的眼睛,想得到更多她的消息。五百年來第一次投胎,她到底過得好不好?為何還是如此蒼白消瘦?
“我真厲害,竟然能爬上這么高的山,看來我老爸老媽給我的寶貝還是挺管用的。”女子得意洋洋,絲毫不顧形象地盤腿坐到他身邊,這才看見他脖子上的鎖鏈,大叫道:“天,你怎么這么可憐,誰這么缺德把你鎖在這里,你等等,我找東西砸開!”
許多年未曾開口。他的聲音竟有些暗啞:“不要白費(fèi)工夫了,這個是鎖妖鏈,我是妖精。”
女子爬了過來,盯著他的臉猛瞧,突然眉開眼笑,“太棒了!你是我見到的第一個妖精,我真是太幸運(yùn)了!別急,讓我好好想想,我以后要怎么去寫我的奇遇記呢?對!我要寫我歷經(jīng)千辛萬苦,終于爬上了最高的鎖妖山,嘿嘿……我不能把爹給我寶貝的事情寫進(jìn)去,那樣別人會笑話我。然后……我遇到一個真正的妖精,還是被鎖鏈鎖住的很帥很帥的妖精……”
看著面前光芒四射的眼睛,他不由微笑起來,看得出來,她這次投胎到了好人家,在人間過得非常幸福。
臉上太久沒有表情,他笑起來只覺肌肉都有些僵硬。
女子哇哇大叫:“你笑了,妖精還對我笑,天啊,誰來救我,我的心臟快停止跳動了。你笑起來竟然比人間第一帥哥宋玉還要漂亮,你不要停,讓我好好研究研究記下來,以后我找人畫出來賣錢,那我就可能比爾蓋茨還有錢了!”
她在包里翻了半天,嘟噥道:“完了,我什么都沒帶,沒辦法讓你簽名。你一定要記得,我叫離商,以后有記者來采訪你一定要說認(rèn)識我,而且要說跟我有很密切的關(guān)系,還有還有,如果他們再問其他你就不能說了,對他們意味深長地笑一笑就行,就像你剛才那樣笑,迷倒他們,讓他們猜得頭都破掉!對了,你叫什么名字,我得記下來,以后好賣你的簽名畫像。”
他被她說得云里霧里,終于聽明白了一個問題,淡然笑道“厲滅天,我的名字!”
這個夜晚,因為一個精力充沛的家伙變得不再漫長,她說了許久,終于頂不住,起身在山頂?shù)教庌D(zhuǎn)了轉(zhuǎn),卻苦著臉回來,“天天,我餓了,你這里怎么都沒吃的呀?”
竟然叫他天天!真是吃了豹子膽!他又好氣又好笑,“我是妖精,吸收日月精華就飽了,平時渴了就喝雨水露珠,你要吃東西還得下山。”
她連連搖頭,愁眉苦臉道:“老爸只準(zhǔn)我拿寶貝上來一次,我下去就上不來了!算了,我還是陪你說話吧,反正餓個一頓兩頓又出不了人命。天天,我好困,你借我肩膀靠靠行不?”
他一抬手,拖得鎖鏈嘩啦啦直響,她鼻子一酸,輕輕靠上他肩膀,“天天,這個鎖鏈真沒辦法打開嗎?你這樣下去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呀?”
怕她撞到受傷,他把鎖鏈挪了挪,沉思片刻,還是放棄說出那個開鎖鏈的方法。他欠她良多,不能因為道聽途說的法子再害她一回,她過得非常幸福,這樣就好。
他有著長長的生命,有著非凡的妖力,一定能與她重逢在光陰的長河里。
她用力拍著他肩膀,大大咧咧道:“別傷心,我回去問問我老爸老媽,看他們有沒有辦法,他們可厲害啦,不但知道幾千年前的事情,還發(fā)明這玩意把我送上鎖妖山。”她得意洋洋地拿出兩把小小的劍,那赫然就是問天和泣血縮小后的樣子,他心頭一動,“你說的那兩個人叫什么名字?”
“嗄?你說我老爸老媽啊?我爸叫厲問天,我媽叫離泣血,我跟我老媽姓!”
果然是他們!他抑制不住心頭的激動,緊緊拉住她的手問道:“他們在哪里?”
她疼得齜牙咧嘴,卻仍勉力擠出笑容,“他們在山下,我們準(zhǔn)備去天山考察,我聽他們說起你的故事,順便來看看你。”
他醒悟過來,連忙松手,催動妖力消除她的痛苦,她吃吃直笑,“老爸沒說錯,你果然是天下最好最好的妖精!”
她猛地?fù)涞剿麘阎校怀陕暤溃骸皡枩缣欤沂请x商啊,你記得問天和泣血,怎么能忘了我?”
她的淚滴到鎖鏈上,黑色的鎖鏈漸漸變得透明,最后竟消失無蹤。
看著他驚奇的眼神,她調(diào)皮地向他眨巴眨巴眼睛,“老爸老媽早就告訴我了,鎖妖鏈?zhǔn)嵌鸹逝⑺疲钆碌木褪菒廴说臏I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