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不爽時,我就想找孫光。孫光雖長相比一般人稍有特別,但他的仕女畫卻能讓人解渴。畫中自有顏如玉,畫中自有黃金屋。這境界,如果不是跟孫光有些交往,恐怕誰說我都不信。因為他的畫能使人美好,便不由自主偏愛其他的人來。于是,我就沒頭沒腦的給孫光打電話,電話那端,三秒鐘后,便傳來厚實的男中音:“我在家,你想來就來吧!”
趁著萬家燈火,我馬不停蹄地趕到西安城南明德門小區,敲兩下“孫光書畫藝術館”的門,里邊不經意間探出一個帶小辮的大腦袋:“進來吧!”
閃身入室,室內依舊是那花樣翻新、五顏六色的仕女長卷。桌面上,一排排亮瑩瑩的油彩,還有一張墨跡未干的“四尺”,便覺得自己來的不是時候。
孫光依舊是那副虎背熊腰也掩飾不住的疲憊,腫著一雙發光的眼,給我沏上一杯“碧螺春”,便繼續伏案描繪他心中的“盛世麗景”。點、轉、勾、挪,一支畫筆在他手中著魔般的飛舞,直到最后沿四角壓上大紅印鑒,便長嘆一聲:“好了,走,喝酒去!”
孫光像從幻影中走來,步子很穩,抽著煙,于人流中,竟讓人生疑:這就是滿腦子都裝滿“意象符號”的畫家嗎?他分明是一江湖俠客!
在孫光書畫藝術館斜對面,便是新疆人開的烤肉攤。因為天熱,我們只好隨地擺張桌子,要了兩瓶“漢斯”,要了四十元烤肉。都是性情中人,也都曾為遠大抱負而發狂發癡,滿腹酸苦化為一腔激情,也只有借酒消愁罷。淡淡月光下,陣陣熱風中,心煩氣躁,誰也不多言,各想心里事,只是默默倒酒,大口吃肉,也不劃拳,也不客套,心有一點通,對影成三人,就那么無拘無束不痛不癢地你倒一杯,我倒一杯,悠哉樂哉。酒到酣處,話也多了,孫光不愧藝術家出身,表現尤為嚴重。他祖上是吉林人,本屬“東北大漢”,可到了古城西安,竟成了“謙謙才子”,這種造化,很有味道,但個中原由誰能說得清?也難怪有人感慨,只要往長安街頭扔一磚頭,砸住的不是藝術家,便是文學家。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啊!
酒這玩意兒,越喝越上勁兒。孫光平時不大喜酒,可真的開了“壺”,便勢不可擋。他明顯喝多了。絡腮胡下,一片紅暈,兩眼發亮,眉飛色舞。聽我東拉西扯到興頭上,便仰天哈哈大笑,一抬脖頸,咕嘟咕嘟就是兩杯,叫一聲“走”,便杯底朝天。兩杯干完,再倒兩杯;四瓶干完,再要四瓶……不覺間,桌底下已扔出酒瓶成堆,直喝得兩眼迷離,天昏地暗。
約十一時,路邊突停面包車一輛,三個自稱“便衣市容”者扯著嗓門大叫:“誰讓你們在街頭擺攤,不想混啦!”看那樣子,欲動手腳翻桌踢凳,服務員如驚弓之鳥,一邊哀求講情,一邊招呼客人往屋里擠。大熱天,高溫早已把人逼得心煩氣躁,再加上這一折騰,不覺手心冒汗。
孫光習慣了浪漫,對此不以為然。他一邊旁若無人地倒酒,一邊嘴里念念有詞:“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根本不看周圍那些變形的嘴臉。然而,可憐服務員迫于壓力,已顧不上那么多,對著顧客吆喝羊群似的往里趕,哪里還管你“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
搖搖晃晃,欲拔不能。此刻,孫光已經微醉,怒睜雙目極不情愿。我看“市容”滿臉怒氣,便勸孫光:“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
他一陣狂笑后,掏出一張百元大鈔遞給服務員:“不喝了,不喝了,酒再好也喝不進去了……”
喊一聲“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便揚長而去。背后眾人目瞪口呆,我一下子清醒了許多,搖搖頭,一看表,時針已指向凌晨三點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