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領導似信非信的眼神中,我得到了一個星期的病假,并且順利跳上了開往杭州的大巴。我準備在那里轉火車到吉首,然后到鳳凰。
別了,那段矯情而虛偽的天長地久。
坐了兩天的火車,一路顛簸著在半夜12點到了吉首。有小面包車在車站門口等著接客到鳳凰,現在去?第二天天亮再去?上去再說,反正小女子一無錢二無色。
一路上擔心的恐怖事件沒有發生,倒是半路車子拋錨讓我在路邊足足蹲了一個小時,等攔到下一輛車到達鳳凰,已經是凌晨三點。
事先沒做過功課,也沒預訂客棧。在虹橋徘徊,看到各個客桂都大門緊閉,嘆口氣,心里盤算著實在不行,咱就來個露宿街頭。對面晃晃悠悠過來了五六個年輕男女,唱著歌,一看就是喝高的那種,看我一人抱著包,滿臉的大義凜然,樂了?!皠偟进P凰吧,訂了客棧沒7沒有々那就到我們訂的客棧吧,老板娘給我們留著門呢。叫她給你跟我們樣的價格??拷姆块g,30塊?!?0塊,還是江景房,這次輪到我樂了。
木地板、木床,獨立衛生間,還有臨江的陽臺……老板娘爽快地以30塊一晚成交。卸下行李,與陌生的朋友道了晚安。倒在床上,數日的疲憊襲來,聞著白色床單上潮濕的味道,很快便沉沉睡去。
不就是一個男人么,有什么了不起。

睡了3個小時,早晨六點就迷迷糊糊醒來。跳下床,去陽臺看沱江。與預想相比,有點失望。沱江看上去就好像我家門前那條小河,渾濁不堪,水里長滿了水藻,還飄著幾個礦泉水瓶子。在陽臺上伸了個懶腰,發了會兒呆,想想這本來就是一場逃離,何必處處完美。
換了衣服,決定到小鎮上走走。也許是因為時間尚早,行人并不多。青石板的小街濕漉漉的,有人開始燒火做早飯,濃濃的煙煤味混雜著湘西特有的熏制品的味道,不嗆鼻,卻有種親切而自然的感覺。沒有擁擠的人群,沒有聽不完的噪音,不用呼吸汽車尾氣,當然,也不用穿那討厭的格子襯衫一步裙。
鳳凰的小街并不長也不復雜,往往走著走著就會發現回到了同條路。有穿著民族服飾的苗族阿婆就地擺了一個小攤,出售苗銀的鐲子和發簪,流連在小攤之間,比較這個鐲子與那個鐲子的花紋。就聽到旁邊有人在“喂,喂”地叫,抬頭看,一個男孩坐在矮凳前一邊啃包子一邊瞇喊沖著我笑,面前是一碗當地的米豆腐。突然反應過來,他就是昨晚帶我去客棧的男孩之一。上前打招呼,才知道男孩是廣東人,和一票朋友來鳳凰玩,已經住了幾日,明天就走。問到沱江印象,男孩將最后一點包子塞進嘴里,拍拍屁股起身:“別把沱江想得跟仙境一樣,晚上再去看吧,很多東西看得太清楚了就沒意思了?!?/p>
跟男孩告別,沿街走到了沱江邊。身著紅色衣服的苗家女在江邊唱山歌,對面的吊腳樓靠著山,一半斜斜地插入水中。有裹著披肩的女孩子坐在樓上的陽臺,膝蓋上放著書,托著腮,目光游離。
我在江邊的石階上,看別人寫生。又碰到先前的男孩,這次他背著大包,與幾個朋友一起,看到我,揮揮手,一副告別的架勢。只是半個小時不到,他又笑嘻嘻地坐到我的身邊?!皼]走?”“嗯,本來大家都是明天走,幾個朋友有事情要提前回去,我沒事,干脆送了他們,還按計劃明天走?!敝蟀胩鞜o話,我對著江水發呆,他不知道從哪里抱來一只貓,在貓身上胡亂翻著,似乎在找虱子,然后把貓爪搭在我肩上,一臉壞笑。
我瞟他一眼,正色說:“我們很熟嗎?”他愣,神情有點窘迫。我大笑,貓驚,在他的手上抓了把,然后逃竄而去。
他叫齊,剛畢業,在一個廣告公司工作,小我兩歲。知道我來鳳凰沒什么計劃,齊自告奮勇要當向導。手舞足蹈的樣子完全忘記了手上貓抓的傷痕。
從虹橋、民族街到沈從文墓,齊似乎有很多話說。一道陽光打在他的臉上,我才仔細注意起他的樣子。不高,很瘦,頭發有點長,笑起來眼睛瞇在一起,很單純,給人一種莫名的溫暖。
在沈從文的墓前,我仔細端詳石頭上刻的字,轉頭卻不見了齊。我轉而去旁邊的小店準備買一把菊花敬于墓前,卻冷不防被人拍了一下肩膀,回頭一看,齊抓著一把小野花沖我傻笑?!澳阗I了菊花放在墓前,等下說不定又被別人拿走再賣,不如就用小野花。取這山野之物,更能敬從文先生之靈?!焙笠痪湓挘R說得很鄭重。
暮色降臨,整個小城被紅色的燈籠點亮。齊說,“我帶你去吃燒烤,再去酒吧逛逛吧?!蔽尹c頭。從虹橋邊過的時候,看到很多孩子在岸兩邊賣紙折的許愿燈。最小的種,塊錢12個,齊從口袋里翻出兩個硬幣,然后帶著兩個小孩子,雄赳赳氣昂昂回來了。他指揮小朋友將一堆燈推到我懷里?!拔疫@幾天晚上天天跑過來放燈??吹竭@么多花花綠綠的燈,我覺得很富有?!饼R掏出打火機點燈,神色語氣不似白天戲謔。
在江邊的一家酒吧,我們斜靠在窗前聽歌手唱歌,夜色遮蓋住了沱江的顏色,只看到星星點點的許愿燈在江水中一蕩一蕩,虹橋的燈光映在江面上,撒下一片金黃。突然想到白天齊曾經說過,沱江應該晚上看。果然如此。
背著吉他的流浪歌手,長得像樸樹,穿梭在江邊大排檔,唱著一首關于姑娘的愛情歌曲。齊像個貪杯的孩子,只顧自飲自酌。我突然問他一個關于愛情的問題,齊搖搖頭,不知道是真醉,還是裝醉,他的表情有點悵然,張嘴想說什么,卻始終沒有說。
那天晚上,我和齊喝了很多酒,喝到凌晨兩點。然后兩個人晃晃悠悠,唱著歌回客棧,就像第一次我見他那樣。
在快到客棧的時候,齊說了兩句話。第一句:鳳凰是不死鳥,它可以在烈火中重生。所以在鳳凰,你可以忘掉所有想忘記的事情,然后獲得重生。
第二句,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的表情很好笑,像是被全世界拋棄的樣子。不過,跟我第一次獨自來鳳凰時候的樣子很像。
然后,沒有然后了。
我在鳳凰呆了五天。
在最后一天,我把我的房間讓給一個獨自背包的女孩,然后買了回家的車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