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超二
最獨樹一幟,無法模仿的捷克式生活方式是:從現實生活中浪漫地找到歡樂,善于用幽默,哪怕是用黑色幽默極大地裝點自己的每一天,哪怕是悲痛的每一天

曾以《嚴密監視的火車》奪下1968年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的捷克導演伊利?門澤爾,40年后攜其新作《我曾侍候過英國國王》,代表捷克電影再次沖擊奧斯卡。而在此前,這部本年度最受世人矚目的捷克電影,不僅奪下捷克電影最高榮譽——“金獅獎”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男配角、最佳攝影等四項大獎,在捷克本土更是成為連續蟬聯八周的票房冠軍。
促使人們瘋狂涌入電影院的原因,一方面是影片美輪美奐的精良制作,但更為重要的是,門澤爾再度讓捷克人回到了他們所熟悉的赫拉巴爾的世界,他帶來了一部最為地道的捷克電影。門澤爾似乎是個堅定的“赫拉巴爾主義者”,這是他第六次改編赫拉巴爾的作品(之前的處女作《嚴密監視的列車》和獲得1990年柏林金熊獎的《失翼靈雀》均改編自赫拉巴爾的小說)。
赫拉巴爾,這位被認為是最有“捷克味”的作家,對門澤爾或者捷克人而言究竟意味著什么呢?曾有位讀者寫信給赫拉巴爾說,捷克人最欣賞的,獨樹一幟的,無法模仿的捷克式特點,就是“Pábitelé”式的言行舉止。而用赫拉巴爾的話描述,Pábitelé是這樣一種人,他們善于從眼前的現實生活中浪漫地找到歡樂,善于用幽默,哪怕是用黑色幽默極大地裝點自己的每一天,哪怕是悲痛的每一天。這類人看起來有點兒像神話故事里中了某種魔法的人,全身心沉浸在自己的幻象里,但卻能在昏暗之中看到光彩奪目的五顏六色。
影片正是通過男主人公揚?迪特荒謬而傳奇的人生經歷,讓觀眾在銀幕上再次看到了讓人含淚而笑的Pábitelé形象。迪特曾有一個質樸的理想——成為百萬富翁,然后把鈔票一張張鋪滿整個地板。他的人生就是被這個理想所支撐,無論是順境還是逆境,他都依賴這個目標而活著,從最初的小招待到布拉格最高規格餐廳的首席招待,他一步一步努力接近自己的目標。
當納粹德國占領捷克后,他又因為樸素的愛情執意和德國姑娘結婚,戰后也正是憑借德國妻子從猶太人處搶來的郵票收藏品而如愿成了百萬富翁。但之后沒多久,在捷克執政黨的公有化改造過程中因擁有1500萬存款而被判15年徒刑,不過,他還是為能成為百萬富翁而欣然不已。
這位個頭小小的迪特,雖然經歷了半個世紀以來捷克最為動亂和苦難的時期,但他從未真正進入那個現實的世界,他頗為自得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這里所有的哀傷、困惑和歡樂都與整個大的現實環境形成巨大的反差和悖論。
在納粹占領期間,迪特沒有選擇走餐廳尊貴的領班那樣的愛國之路,他似乎成為一個走在錯誤道路上的叛徒,而這樣的選擇僅僅是因為他真誠地愛上了一個和他一樣小個頭的德國女孩。他沒有任何猶豫和掙扎,國家、民族這些概念甚至從來不曾在他腦海里出現,他就是天真而簡單地需要愛情,并且對此充滿幻想。
也許,就是迪特這樣一個人物呈現了捷克文學自卡夫卡以來的巨大魅力。猶如昆德拉所說:卡夫卡小說巨大的社會、政治、“預言”的意義恰恰在于它們的“不介入”,而赫拉巴爾繼承了這一文學傳統。
熱愛赫拉巴爾的門澤爾,最為忠誠和完美地闡釋了赫拉巴爾。影片并沒有站在一個所謂的高度來表述,從頭到尾沒有用清晰可辨的某種價值標準來判定迪特的所為,而是用夸張、絢爛而又充滿反差的視覺風格呈現迪特那不可思議的戲劇人生。
片名《我曾經伺候過英國國王》出自那位尊貴的領班之口,那是他活著的尊嚴和榮譽。而對于迪特來講,成為一個百萬富翁,并且和女人談情說愛才是最重要的。后來,領班成為了民族英雄,但很不幸,他死了;迪特看起來是個毫無骨氣和民族大義的“小人”,但是他活下來了,而這種天真的、甚至是愚蠢的幻想似乎又是一種高超的生存技巧。正是這樣一種生存姿態使得捷克民族得以在血雨腥風的歷史變遷中生存下來。因此,似乎很難去判定哪一種是好的,哪一種是壞的,沒有永恒的真理,只有無所不在的悖論。
影片結尾,雖然迪特和那些同樣被“拋棄”在邊境上的人們依然在無望地勞改著,但是他依然還是那個迪特,也許他再也不可能成為百萬富翁了,但是他可以作為邊境上一個小招待,只為一個人服務的小招待而愉快地活下去,在昏暗之中依然可以看到奪目的五顏六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