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書的女生

趙修澄

快要期末考試的時候，市教委分給清河中學一個文明班榮譽集體的名額。

學校決定利用這個機會，對學生進行集體主義教育，開展讀好書、講文明集體進步活動。先評出兩個文明班集體，再由全校師生評選出一個文明班集體報市教委表彰。

經過第一階段的角逐，初一（4）班和初三（5）班榜上有名。這兩個班各方面都是鴨子上架——呱呱叫的先進班。兩個班的師生都明白，要取得最后的勝利還要經過對決一關，因此，人人都分外小心，生怕出差錯影響評選。尤其是初三（5）班，學習任務重，還要擠出精力和時間來創建文明班的評選有一定難度，班主任趙老師雖然有多年的班主任工作經驗，但還是不敢有半點麻痹大意。他思索之余，想到了一個“隱患”人物許艷芝同學！

許艷芝家住山里，父親殘疾，在她一歲時母親就出走了，是她奶奶一手把她養大的。她學習成績好，特別喜歡讀書，從小夢想當作家。在她讀小學四年級時就向外投稿了，但一無所獲。后來讀初中進了趙老師這個班。趙老師是市里有名的作家，對學生相當嚴格，語文課講得精彩，許艷芝對他佩服極了。她成了趙老師家的常客。然而，許艷芝有一個壞習慣，見了好書就千方百計去借，借不到就偷。為這，趙老師在她身上沒少下功夫，但她這毛病至今還是改不了。前半學期，她私自拿了初一（4）班一個同學的書來看，被趙老師嚴厲地批評了一頓，為此，她還和趙老師鬧起了別扭。在緊要關頭，許艷芝不能疏忽。如果在這個關鍵時刻出半點差錯，全班56個同學的努力不就泡湯了嗎？于是趙老師把許艷芝叫來打招呼，要她克制自己的壞毛病……

許艷芝不服氣，和趙老師爭辯起來。趙老師是個急性子，見許艷芝說他戴著有色眼鏡看人，就一拍桌子想讓許艷芝服氣，可許艷芝也犟起脾氣和他論理。正在這時，學習委員孫東梅來告訴趙老師，說她去初一（4）班偵察過了，他們班的圖書角的書比自己班多出好幾倍。對這突然出現的情況，趙老師大感吃驚。圖書角有多少書也直接影響到評比呀！過去因抓學習而忽略了這方面的工作，如今要超過對手班的書只有發動學生捐書了。可是，學生都住校，每晚都要上晚自習，趙老師不敢貿然放假叫大家回家拿書呀！怎么辦呢？離最后評比只有兩天時間了！趙老師急得在辦公室里走過去走過來。許艷芝見了鼻子里哼了聲“活該！”就大步走出了辦公室。

下午第三節課是活動課，學校圖書室向全校學生開放。下課鈴剛響完，好多同學就進了閱覽室，捧著自己心愛的書看起來。

許艷芝隨著人群走進閱覽室，拿著兩本書走到角落里坐下來。不一會，她又走到書架邊放回剛拿的書，然后抽出幾本坐回位置翻看著。她的這種舉動被一個叫向青的同學看在眼里。向青是初一（4）班的學生，平時最愛看偵探小說，他想：如果許艷芝今天又偷了書該有多好哇！憑自己學到的偵探本事捉住她，為班上立一大功！這樣大家都會佩服我這個大偵探家的！于是他裝著認真看書的樣子，眼角卻一刻也沒離開過許艷芝。

許艷芝照舊很快地借書還書，沒有異常情況出現。向青的心開始放松了。正在這時，下課鈴響了，突然他眼角一閃心一下緊了：只見許艷芝飛快地把兩本書往大衣里一塞，然后拿著幾本書站起來，到書架把書放好，裝著若無其事地隨著人群走出了閱覽室。

向青一拍桌子心想：狐貍終于露出尾巴了！他尾隨許艷芝走到初三（5）班教室門口，見她回到座位彎腰下去往抽屜里塞什么，這才飛一般跑到學校值周領導辦公室報告情況。值周領導是德育的蘇主任，就是他抓文明班榮譽集體的評選工作。蘇主任把許艷芝叫進辦公室問她做了什么不光彩的事，許艷芝一副吃驚的樣子，說她什么事也沒干過。見問不出什么名堂，蘇主任就把有同學揭發她私自拿學校圖書的事說了出來，許艷芝不承認。這時，站在門口的向青大聲揭發說：“我親眼看到她偷書的！不信我帶你去查贓物！”一邊看熱鬧的學生也跟著起哄。蘇主任只好跟著向青去了初三（5）班教室，果真從許艷芝抽屜里拿出了幾本書，許艷芝這才把頭低下來不說一句話了。

這時，初三（5）班的教室里像炸了鍋。幾十個學生不肯去食堂吃飯，你一言我一語地指責著許艷芝，罵她是可恥的小偷，丟盡了全班同學的臉不說，還讓立馬到手的文明班集體飛了！班長陳貴生把桌子拍得嘣嘣響，叫學習委員孫東梅寫信，大家簽名報學校開除小偷許艷芝。孫東梅把信才寫好，大家就蜂擁上去簽名。

趙老師心里也很生氣，見同學們群情激憤的樣子，他想這樣也好，借此教育一下許艷芝，觸及一下她的思想也好。他一言不發回到辦公室。不一會兒，班長拿著簽了名的信到辦公室來，趙老師看了一眼密密麻麻的簽名，說：“同學們放心，我一定要嚴肅處理這件事。”并叫大家快吃飯，準備上晚自習。

回到家里，趙老師沒有一點食欲，心里想著許艷芝的事。如何來讓她徹底改正壞毛病呢？兩年多來，他在許艷芝身上下的功夫不少。她生病了，自己叫妻子給她端藥送水；天冷了，讓她穿上新買的羽絨服；她喜歡寫作，他幫助她修改稿子，推薦到市報發表；還叫數學老師義務輔導她提高學習成績……他越想越生氣：許艷芝呀許艷芝！你捅了大婁子，你太讓老師失望了！

門“嘭”的一聲推開了。班長喊聲報告進了屋：“趙老師，你快去，許艷芝又偷書了！”

趙老師放下碗就跟班長一道走到街上，見一大堆人正圍在個體戶陳胖子書攤前看熱鬧。他分開人群走進去，陳胖子手里拿著幾本書唾沫橫飛訓斥許艷芝。許艷芝低著頭抱著胸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原來剛才她沒去食堂吃飯，一個人悄悄溜上了街，想買包方便面回寢室，躲著吃了就睡覺，誰知不知不覺走到陳胖子的書攤前，幾本新到的書吸引著她，就走過去翻閱著。后來趁人們不注意，她就把兩本新書藏進了大衣里……

趙老師把心頭的火氣強壓下去，費盡口舌才說服陳胖子，自己掏錢把許艷芝偷的書買下來，帶著許艷芝回到辦公室。他把門關上，鐵青著臉問許艷芝：“自己說，該怎么處理？”許艷芝一言不發。問急了許艷芝才抬起頭，生硬地回答：“隨便你怎么處理，反正我沒錯！”

趙老師氣極了：“你還沒錯？一天連偷兩次書！”他拉開抽屜，拿出學生的聯名信往桌上一扔，說：“我管不了你，叫學校去管吧！”拿起筆在信上寫了同意兩個字。許艷芝見了竟“哇”的一聲哭出聲來：“開除我也沒錯，反正我不是為了自己……”趙老師搖著頭痛心地坐下來：“你去吧，好生反省一下，明天我再找你。”許艷芝遲疑著走出辦公室。

晚自習時許艷芝沒到教室。趙老師派人找遍了校園沒見她，接連幾天都沒見許艷芝的影子。家訪后得知，許艷芝無顏回校，南下打工去了。

放了寒假，趙老師才有時間坐進書房，想重審一遍編好的書稿送出版社。可家里、辦公室找遍了都沒找到書稿。他又急又氣，吃睡不寧，幾天下來人明顯瘦了一圈。同事們都知道，趙老師不喝酒不打牌，唯一的業余愛好是爬格子。近二十年來已在各種報刊發表了百多萬字的文學作品，他做夢都想有自己的專集擺上書架。可出書難呀，囊中羞澀的他，至今好夢都沒變成現實。去年，一個當了老板的學生回校看他，決定出資幫老師圓一個出書夢。一年多來，他只要有空就躲進書房里剪呀貼呀的，精選了幾十篇自以為有看頭的小說編好。當時許艷芝硬要他把《少女之夢》這篇故事也選進書，并以此篇作書名，理由是這篇小說是以她為原形寫的，經過思索，趙老師同意了。然而，這部書稿怎么竟不見了呢？

時間一晃好幾年過去了。這天趙老師收到一封從南方一個城市寄來的信，他見字體很娟秀，就拆開來看：

“尊敬的恩師：您還記得那個偷書的女生嗎？”趙老師心里一怔：許艷芝！他立即往下看——“當年，您和師母給了我家的溫暖，讓我獲得了失去很久的父母之愛。您不但是嚴師慈父，而且還是我心目中崇拜的作家。我從心里感激您，發誓報答您的恩德。那次評比文明班集體，因班上的圖書少，您為此焦急，我覺得是該我暗中出力的時候了。不光為您，還為班集體！因此，我一天竟兩次去‘偷書想讓班上圖書角的書超過對手班。這是我心中的秘密，但絕不能告訴您。沒想您卻大動肝火，還在同學們的聯名信上簽了字……”讀到這里，趙老師心里涌起一陣愧疚感，責怪自己當年處理失當。接下去讀信：“當晚，我回到寢室，同學們都不理我，她們用尖刻的話譏諷我，拿刀子般的目光刺我。我真想把心中的秘密告訴大家。可是，有誰會相信一個‘小偷的話呢？我想，如果等到全校集合宣布開除我那難堪的日子到來，還不如早些離開學校。當時，我恨死您了。我無路可走，我一天也不想在學校中呆下去。唯一的出路就是莽莽撞撞奔向人地生疏的廣州，希望能找到我媽媽。我有過自信，那年雖然只有十六歲，但我個子高，肯吃苦，我能自食其力。不過，我對您隱瞞了一件事，那就是臨走時，我決定報復您——偷走了您的書稿，還想把它燒了……”

趙老師大吃一驚，急忙往下看，信中說她到廣州沒找著媽媽，只好進了一家玩具廠工作。這些年，她拼命地讀書，拼命地掙錢，已經有了一定的積蓄，這才有時間坐下來細細地品讀《少女之夢》。信的最后寫道：“讀完書稿，我才真正讀懂了恩師您。您教會了我怎樣做人。為了讓更多青少年朋友都讀到它，昨天出版社審閱通過了書稿，我替您簽了協議并付了合作出版費用……”

趙老師的鏡片模糊了，他撫著信想起了這個偷書女生的許多往事……

（責編：文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