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鎖記

黃果心

護安鎖廠的尤師傅最近下了崗，閑在家里無事可干，心里悶得慌。老伴給他出主意，要他發揮專長，在街邊擺個小攤制鑰匙、修鎖頭。尤師傅嫌擺攤丟人，老伴說：“你還怕丟人？兒子在省城讀大學，又來電話要錢了，這錢到哪里要去？你是要面子還是要肚子？別看在街邊修鎖頭弄鑰匙不起眼，每天能進個六七十塊也說不定呢！”尤師傅見老伴這樣說，便打算試一試。

經過簡單準備，又跟街邊一家鎖店溝通后，這天上午，尤師傅在鎖店的門外側擺張桌子，擱上些簡單的小器具和工具，在桌子一角豎塊小木牌，上書“配制鑰匙、修理鎖頭”，就算正式開張了。也算是運氣不錯，尤師傅剛坐穩身子，就有一位顧客光顧了。來人四十來歲年紀，穿戴光鮮卻身瘦如猴，他說不知是把鑰匙丟了還是忘在房里了，現在房門鎖打不開，他不想撬壞門，要尤師傅跟他上門開鎖。尤師傅說：“你家里別的人不帶著鑰匙嘛，你可以……”來人說他單身一人住在這小城里，他的摩托車就停在街邊，請尤師傅快點跟他走，他會付給報酬的。

尤師傅不好拒絕，把攤子托付給鎖店的人暫看管，就上了來人的摩托車。那“瘦猴”搭著他，穿大街過小巷，左轉右拐，過了一陣，摩托車停在一幢商住樓前。“瘦猴”把尤師傅帶到五樓的一扇門前，說：“就是這！”尤師傅雙目瞄過去，只見這是一扇鐵皮門，門上裝的是把暗鎖。尤師傅仔細瞄了瞄那鎖，認得那是兄弟廠金湯鎖廠生產的名鎖——“鐵將軍”雙舌門鎖?！拌F將軍”堅固難開，虧得尤師傅是鎖廠出來的，他取出帶來的萬能鑰匙及薄鐵片、細鋼線等，由淺入深，交換著插進鎖孔，前捅后探，左剔右擰，搗鼓了近一個鐘頭，忙出了滿頭大汗，“鐵將軍”的鋼舌總算退縮了回去——鎖開了！打開鐵皮門，里面還有一層木門，門上安裝的是尤師傅下崗前所在的鎖廠生產的普通彈子暗鎖，尤師傅熟識其構造性能，不費吹灰之力就給開了?！笆莺铩蓖崎T入房，發現原來鑰匙忘擱在茶幾上，當即喜上眉梢，說聲“謝天謝地，我總算找到你了！”他轉身關門，發現尤師傅還站在門外，便說：“你怎么還不走？”尤師傅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你……還未給茶水費呢！”“瘦猴”這才悟過來，從身上摸出5元錢，說：“給，對不起了，我有事要辦，你自己搭車回去吧！”尤師傅簡直不敢相信，自己上門忙了大半天，才值5元錢，且還包回程車費在內！這人穿戴不俗，想不到如此慳吝小氣！本想不接那錢，但想到這是開張的第一樁“生意”，有錢收進總算是好兆頭，那少給的就權當義務幫忙啦！于是接過5元錢，轉身下樓去了。身后那人連半句感謝話也沒有。

回到攤子前，因為不時有顧客前來配鑰匙什么的，尤師傅忙著應酬、工作，漸漸把那“瘦猴”帶來的不快丟到了腦后。

第二天，尤師傅正在守攤待客，兩名年輕民警來到他的攤子前。他以為民警是來配制鑰匙或修理鎖頭的，笑面相迎，民警卻要他到公安局說話。尤師傅轉不過彎來，說：“我犯了什么事啦？”民警說：“到了公安局，你自然就知道了！”

尤師傅只好又托付鎖店的人代看攤子，隨民警到了公安局。兩名民警沉下臉，要他回答昨天他都干了些什么？有沒有去過何老板的家？民警要他好好配合，如實交代，否則對他沒有好處。尤師傅糊里糊涂，滿頭霧水，被訊問了老半天，才弄明白何老板就是那個請他開鎖的“瘦猴”，民警懷疑他偷了何老板的東西。

原來何老板丟開妻兒，只身到這小城里做生意，昨晚因孤單無聊，便鎖上房門到卡拉OK廳打發日子。半夜回來時，他發現房門開著，房內現金及貴重物品被偷盜一空。檢查門窗，沒有被撬痕跡，竊賊很有可能是打開門鎖進房的。早不被盜晚不被盜，偏偏在尤師傅開鎖的當晚被盜，何老板立刻想起尤師傅開鎖后自己給5元報酬時，他似乎嫌少，面露不滿之色。他會不會為報復而來作案呢？何老板懷疑起尤師傅來，于是向公安局報了案。

弄清了事情原委，尤師傅大喊冤枉。民警說，世上沒有幾個人開得了那種暗鎖，你對此卻有絕招，且事先到過何老板住處，情況熟悉，還是老實交代吧！尤師傅是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說昨夜他根本未曾出門，更沒有作什么案！兩名民警剛參加工作不久，只辦過幾宗小案，嫌疑人被傳訊審問時，他們略微嚇唬一下，對方就招供了。今日在尤師傅面前這招不靈了，他們認為遇上了“硬角色”，不免有些急躁。又經過一番審訊仍無收效，他們只好作罷，放尤師傅走。

尤師傅回去后，心里直叫晦氣。白花力氣幫別人開了鎖，誰知那個何老板卻以怨報德誣自己為賊，真是好心反遭雷公打！他再也無心擺攤，不到中午，便收拾起攤子回家。

才進家門，老伴就劈頭責問他：你在外頭究竟干了什么缺德事，竟惹公安局的人上門搜查？尤師傅一驚，雙眼往房中一掃，看見房中東西擺放得較亂，顯然剛剛被人翻動過。尤師傅氣得一時說不出話來，認為他之所以晦氣纏身，都是因為好心上門開鎖引起的。從這以后，擺攤時偶有掉了鑰匙的、把鑰匙忘在屋里的人請他上門開鎖，他總是氣沖沖地說：“我不能走，你另請高明吧！”

可即便這樣，尤師傅仍不能洗清身上的冤枉。因為最近小城里出現了一個擅于開鎖的竊賊，開鎖入室，翻箱倒柜，盜取錢物，不留痕跡，公安局加派警力偵查，一無所獲。像尤師傅這樣會開鎖的人自然成了被懷疑的對象，這些日子不論他做什么，好像都有人暗中跟蹤監視。且警察懷疑他做賊的事，已在一定范圍內傳了開去，前來找他修鎖配制鑰匙的人大為減少。這并不奇怪，有誰愿意找竊賊配制鑰匙，招來引賊入室之禍呢？

了解了事情來龍去脈的老伴當然不會相信自己的老公是賊。一天，她為尤師傅想了個主意：“以后要是再有人請你開鎖，你就答應下來，可去了后，你就裝作開不了鎖。只要開不了鎖，事情傳開去，那開鎖賊所做的事自然就猜疑不到你頭上了?！庇葞煾涤X得這主意不錯，人頓時精神了許多。

這樣，尤師傅每天出去擺攤，心里就盼望著再有人來請他開鎖。半個月后，好不容易來了個請他開鎖的姑娘。這回尤師傅答應得挺干脆，二話沒說隨姑娘而去。

到了姑娘的住房門前，尤師傅看了一眼那門，是個雙層門，外層為鋼筋焊制，里層是木門，皆安裝暗鎖。尤師傅掏出帶來的“萬能鑰匙”、小鋼絲、薄鐵片等，先開起鋼筋門的鎖來。當然，他只是裝模作樣搗鼓了一陣后，他故意皺眉說：“姑娘，對不起，這種鎖我從未摸過，開不了呀！”姑娘現出焦急的神色說：“師傅，你再試試，慢慢開，要真開不了，可就麻煩了！”尤師傅說：“我學藝不精，實在愧對姑娘啦，你另請高明吧！”說罷，不顧姑娘的渴望和祈求，轉身而去。姑娘要給報酬，他推說開不了鎖，無功不受祿，謝絕了。

因路不遠，尤師傅不想搭車。走在路上，尤師傅有如釋重負之感，心里說：但愿這樣做真能消除人們對我的懷疑。他抄近路斜插上一條小巷，正走著，迎面跌跌撞撞跑來一位老太婆，舉著兩手叫著：“快！救火呀，失火啦！”

尤師傅抬頭一看，見前面不遠處的巷邊一幢小樓里正冒出滾滾濃煙。老太婆焦急地喊：“這可怎么辦呀？樓房失火，里面有個小孩，主人又不在家……”

尤師傅心里一緊，拔腳就往小樓跑。到了小樓前，聽得里面果然有小孩的哭聲，可樓房門緊鎖著，也是那種雙重門的暗鎖。他來不及多想，下意識地掏出小鋼絲、薄鐵片、萬能鑰匙等開鎖小工具，正要朝鎖孔里插，突然又停住了。他心里猶豫：我若開了鎖，在姑娘住房門前的表演不是前功盡棄了嗎？人們會不會又懷疑我是賊？

正在這當口，樓里小孩的哭聲傳進耳朵：“嗚嗚……媽呀，快救我呀……”從窗口、門縫里冒出的煙也越來越濃了。

尤師傅心念急轉：救人要緊！即使日后我背上更大的黑鍋，也不能見死不救呀！想罷，毅然將手中的細鋼絲插進鎖孔。對尤師傅來說，打開門鎖不過是雕蟲小技。他很快打開了鋼門，接著又開了木門。他毫不遲疑地沖進房里，在煙火中找到那個5歲小孩，把他抱了出來。

老太婆還在巷中叫人救火，人們陸續趕來，有的提水潑火，有的沖進樓內往外搬東西。

尤師傅與一個人從樓里抬出一個立柜，因柜子太重，抬出后把持不穩，立柜倒了下去，跟著“嘩啦”一聲，一個抽屜滑了出來，里面的物品全掉在地上。這時旁邊一個人忽然叫起來：“??！這不是我的項鏈嗎！還有這金表，也是我的呀！”說話的人原來是請尤師傅開過鎖的何老板，他路過這里，見樓房失火，也趕來幫忙，發現了掉在地上的金項鏈及金表，頓時驚喜異常。

一個救火者從旁插話：“如何能證明這金表和金項鏈是你的？”何老板舉著金表和金項鏈說：“這金表，我特意請人在底殼上刻了記號；金項鏈我是買給我女兒的，上面也有記號，你看……”

這個救火者正是訊問過尤師傅的一名民警，今日他化裝跟蹤尤師傅，正好碰上了這一幕。他驗看過金表和金項鏈后問：“這失火的人家是誰？”喊人救火的老太婆回答說：“我是他的鄰居，你問這個我倒清楚。這戶人家戶主叫狄祈，家中有老婆和孩子三人，夫妻倆無固定職業。今天不知兩人外出去干什么，把孩子鎖在家里，剛才不是這位師傅打開門救出孩子，真不知道會是什么結果呢！”

民警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消防隊很快趕到了，不大工夫這場火就被撲滅了。這時，戶主狄祈趕了回來，他正在痛心部分家產被燒，卻被民警“請”進了公安局。在證據面前他不得不供認：他正是最近小城中出現的開鎖賊。

真相大白后，何老板和傳訊過尤師傅的兩名民警都登門向尤師傅道了歉。從這以后，尤師傅的生意越來越好了。

（責編：何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