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奎山
劉東第一次吃到水果糖是在他八歲那年。當時是在春天,老師剛剛講過向雷鋒叔叔學習的事。那天早晨,劉東和村子里的一幫小娃娃到三里外的學校去上學。路上,迎面走來了一個戴領章帽徽的解放軍叔叔。劉東和一幫小娃娃恭恭敬敬地給解放軍叔叔行了隊禮。解放軍叔叔很高興,笑嘻嘻地從挎包里掏出水果糖分給大家,每人兩塊。劉東喜壞了。在這之前,劉東只吃過砂糖和麥芽糖,還從來沒吃過用糖紙包裹的水果糖。那兩顆糖,劉東自己吃了一顆,剩下的一顆,留給了還沒有上學的弟弟。當然,糖紙都歸了劉東。那是一種黃底紅花的蠟紙,劉東夾在書本里,每次寫作業之前都會拿出來看一看,把玩一番。
那次吃糖的事,被大家議論了很久很久。有人說:“要是再能碰到一個解放軍叔叔就好了。”有人說:“要是能在路上碰到一個人,不僅給大家發糖,每人還發一個本本就好了。”有人馬上補充:“再發一支鉛筆。”又有人說:“再發個橡皮。”還有人說:“再發個卷筆刀。”說著說著,大家就嘻嘻哈哈地笑了起來。做夢罷了。過過嘴癮罷了。啥東西都是要錢買的呀,誰能拿著錢亂扔呢。
結婚之后,劉東多次向妻子說起過他八歲那年第一次吃到水果糖的情景,并且表示,啥時等我有了錢,就買上一提包的鉛筆、本、橡皮、卷筆刀,當然還有水果糖,到鄉下去,見人就發,讓大家高興,也讓自己高興。每當劉東這樣子說的時候,妻子都會笑著說:“中,你去吧,我支持你。”
前不久,當又一個春天來臨的時候,劉東終于做出決定,實現那個多年來的愿望,到鄉下去,到孩子們中間去,讓大家高興,也讓自己高興。妻子聽了他的決定,非常支持。妻子還說:“劉東,你可真浪漫呀。真想跟你一起去。”妻子在一所中學教學,比劉東忙得多。
準備工作做得十分充分。本,鉛筆,橡皮,卷筆刀,文具盒,各種水果糖、奶糖,應有盡有,裝了滿滿兩大提包。
劉東騎自行車出發。劉東準備從市里出發,先往東走,東邊有四個縣。然后再回來,往西邊走,西邊還有三個縣。劉東預算,四個縣,一星期也許就差不多了。
第一站是塔鋪。塔鋪是個鄉。劉東趕到塔鋪地界的時候,正是中午小孩子放學的時候。小孩子當然不會向他敬禮。盡管如此,劉東還是停下來給大家分發了東西。孩子們非常高興,當場就把糖剝開吃了起來。領了東西的有的還抱怨文具盒不高級。有的孩子問:“有悠悠球沒有?”劉東說沒有。對方非常失望。還有人間:“有李宇春的照片沒有?”劉東說沒有。對方說:“下次可得帶呀,還有周筆暢、張靚穎的,都要。”劉東笑笑,說:“中。”
告別了孩子們,劉東到了塔鋪街上。劉東決定在這里解決午飯問題。劉東要了兩個菜,一瓶啤酒,就在餐館門前的涼棚下吃了起來。正吃著,一輛帶拖斗的四輪拖拉機從街上開過來了。車上坐了五六個大人,還有幾個孩子。四輪開到劉東吃飯的餐館前停下,大人孩子從車上跳下,來到劉東的面前,并且把劉東團團圍了起來。有人指著劉東問孩子:“是他嗎?”孩子們點點頭。劉東十分奇怪。就在這時,有人朝他問:“喂,你干什么的?”劉東簡直有些莫名其妙,說:“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我們還要問你呢!你給小孩子發本,發鉛筆,還發糖,什么意思?”劉東笑道:“能有什么意思呢,你們說說能有什么意思呢?”“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清楚。”有人開始盤問劉東:“你什么單位的?叫什么名字?”劉東簡直有些生氣了。就在這時,有人說道:“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走,到派出所去,到派出所才能說清楚。”于是,一群人推推搡搡,裹挾著劉東,一直朝鎮上的派出所走去。飯店老板急得直嚷嚷:“飯錢,飯錢還沒給呢。”
當天晚上,劉東的妻子正在吃晚飯,電話響了。劉東的妻子以為是劉東的電話,拿起聽筒,卻是一個陌生的聲音。對方自稱是劉東所在社區派出所的人,讓她馬上到派出所去一下。劉東的妻子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放下飯碗就往派出所趕去。到了派出所,劉東的妻子發現劉東正神情沮喪地坐在那里。旁邊,是劉東的那輛自行車。自行車的后座上,還有那鼓鼓囊囊的兩個大提包。
[原載2007年第5期《芒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