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韌性

我在很早的時候就認識一位老人，這老人是鄰居的一個親戚。他常常搭著汽車從老遠的地方來看望我的鄰居。來后便靜靜地坐在那里，用他一口地道的漢口話同鄰居娓娓地談著什么。有時候我也前去插上兩句嘴，他也從來沒有因為我是個小孩而冷淡我。他的語氣總是很平靜，表情也總是很和藹，你從他的臉上很難看出他有過怎樣的經歷。所以當我的鄰居對我講他的故事時，我簡直是大大地吃了一驚。

這位老人尚在少年時，他的父母便雙雙去世了，他從小就是個孤兒。后來他長大成人，娶妻生子，有了一個安寧的家。卻不料人到中年，妻子在給他留下兩兒兩女后一病而逝，從那時起，他便既當爹又當媽地撫養孩子，看著孩子一天天長大，他的心靈上總算有了不少的安慰。但是在六十年代初的一個夏天里，他的兩個兒子同去漢江游泳，雙雙淹死在那條江中。中國有句老話，說人生三大痛，莫過于少年喪母，中年喪妻，老年喪子。這都是人生的大悲大痛，而我認識的這位老人卻每一樣都經歷過。現在的老人只剩下兩個女兒，女兒長大后也都事業有成，大學畢業后均分配在了外地工作。然而，不幸的事再一次降臨到這個老人的身上：七十年代中期一個冬日里，老人遠在云南工作的二女兒突然在一個夜晚被人謀殺致死，原因至今都沒有查明。襲擊老人的依然是令人肝膽俱裂的大悲大痛。這事之后，老人明顯地更老了，雖然誰都能通過他的眼睛看到他在內心深處的悲傷，但他在接人待物時依然聲音平靜，表情和藹，你能感到他一點也不想讓別人因他的悲傷而心生憐憫之情。

生命能承受多大的重量，生命有著怎樣的韌性，其實我們常常是弄不清楚的。我們更為清楚的是生命的脆弱。考試失敗、晉級受挫、提拔無望、鄰里失和、家內矛盾、戀人移情、小孩吵架、兄弟斗嘴等等，甚至于一些雞毛蒜皮、不值一提的事也都可以令我們失去理性，心智大亂而導致生命的危機：自殺和殺人。所以很多深刻的哲人在總結了形形色色的人生后都嘆說生命何其脆弱。

但是也有一些人，人間所有的苦難和不幸都好像沖他而去，他痛苦，但卻承受了下來。依然清醒而理智，依然從容而堅定，一絲不茍地走完自己的人生道路。他們如此地活在世上就仿佛是要專門證明給人們看：生命到底有怎樣的韌性。

比如我認識的那位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