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肽頻
回到老家,一天傍晚,我帶十歲的兒子去鄰村玩,回來的時候天黑了。經過一片山野,低矮的樹影晃動,猶如各種怪物造型。尤其是“呼呼”的風聲,使跟在我后面的兒子禁不住喊了一聲:“爸!”我知道兒子的喊聲是需要一個懷抱,一個溫暖的詞的懷抱。
很小的時候,“爸爸”、“媽媽”、“奶奶”就是我們的懷抱。曾經在上學的路上,初中,我在一條籬笆背后,看見一個鐵柵欄里,沖出一個剛學會走路的幼兒,她的媽媽在不遠處張開了懷抱,逗孩子,結果孩子沖進母親的懷抱后,把母親撞翻在地,沾了一臉灰塵的母親仍將燦爛的微笑送給孩子。所以說,詞的懷抱是與生俱來的,它以天然的定律左右著你的人生。
有時,我們可能不需要一個詞,但某個詞卻是我們擺脫不了的。就像人要走路,要坐公交車,要戀愛,要結婚。人在人生的每個階段、每個特定場景,都需要不同的詞,不同的懷抱。有一次,大約十四五歲時,我和弟弟一起拉著一部平板車,去給二十多公里外的城里送竹器(為的是買回一本書)。天剛微亮就出門,等到夕陽西下,我們依然走在路上,直到天黑下來才回到村頭。這時我們想到的最幸福的一個詞是:橋。在橋下等候已久的母親,早已激動得熱淚盈眶,“橋”這個懷抱就這樣定格于我們此后三十年的記憶中。
我們每個人都需要詞。詞的任務就是“說出”,說出世界、心靈和時間的秘密,然后死亡。我曾經看到一個詩人這樣來幻想人生暮年:“走到了荒野的盡頭,時光在倒流,呼吸漸漸微弱,但我試圖通過找到曾經熟悉的‘長元音來反抗命運施加于自身的破碎與斷裂”。于是他喃喃自語:“我需要一個詞,來修補那些因失修而斷裂的詩句。”這位詩人描寫的情境也算是一個懷抱吧,葉芝《當你老了》一樣的懷抱!
最近看報,又為另一個詞的懷抱震驚發憷。重慶一位啞童七年未開口說話,生活中感到絕望的父親倒了一大杯農藥,準備先毒死兒子而后毒死自己。就在他端起農藥杯子的關鍵時刻,從未開口的兒子突然說:“不想死。”他的父親被感動了,二人得救。“不想死”讓人感到沉重,但它作為一個詞的懷抱肯定經典絕倫。
(一樹梨花摘自《燕趙晚報》2007年3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