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把我們丟棄

吉　安

那一年我和森大學畢業，我不甘心與他回我們故鄉的小城，做一個平庸的文員或是小報編輯。森極力挽留，最終還是沒能用他想像中的安穩妥帖的小城生活，將我說服。舍不得與我分手，他便惟有與我一起去北京，尋找我夢想中的位置。

安頓下的第二天，便有一家報社同意與我們面談。欣喜若狂中，竟是忘了問清楚，究竟要怎樣才能到達報社所在的大樓。怕報社那邊敏感，這樣一樁小事都想不周到的人，還想當什么記者，只好飛快地買了一張地圖，在風沙肆虐的街頭，兩個人頭抵著頭，慌慌地尋那個與我們的希望相連的地址。不曾想，地圖上竟是沒有標明應坐哪路車，才能最終到達那兒。我是個急性子，看著時間匆匆地溜走，離約定的時間不到半小時，竟是哭了出來。森耐心地哄我，又攔住幾個路人問，他們卻是紛紛地搖頭，說不知道。好不容易等到似乎在鍛煉的一個本地人，從馬路對面經過，我們很高聲地向他打招呼，請求他停一下，那人卻是在我們聲嘶力竭的呼喊聲里，漠然地看我們一眼，便停也沒停地走過去了。

許多漂亮又氣派的車，風一樣刮過來，又刮過去，揚起的灰塵，迷了我已是紅腫的眼睛，讓我連不遠處那座高聳入云的米黃色大樓上，掛著的廣告牌都看不清楚。森忍不住，沒經過我允許，便打那家報社的電話，想問個明白。我知道他是個說話不怎么流利的人，只好在他按鍵前，自己奪過來打。風愈加地大，手機的信號，在明顯失了熱情的編輯再一次將到達方式告訴我時，竟是突然很不清晰起來。我斷斷續續地只聽見“五路車”、“步行十分鐘”幾個字，鼓足勇氣想再問一遍時，那邊卻是已啪地掛斷了。不知道五路車從哪兒坐，只好拼命地揮手攔出租車。最后，一個大胡子的司機終于漫不經心地將車停下來，載我們去那希望的所在。十幾分鐘后，車停下來，原來那座米黃色的大樓，就是我們苦苦尋找的且只需步行十分鐘便可以到達的報社地址。知道被這個一臉冷漠的司機騙了，卻是來不及像平時那樣討回公道，便付了錢，慌亂不安地坐上電梯，在十二樓的一個辦公室前停下來。匆匆地瞥了一眼手表，時間，早已過了五分鐘了。

那個編輯輕描淡寫地看完我們的材料，說：如果你們愿意，可以先試做一個月，從最低的“馬路記者”開始干起。干不下去，隨時可以另謀高位。原本準備好的一番陳辭，在他的“今天到此為止”的逐客令里，終于沒有了絲毫說出來的必要。轉身出門的時候，一直懶得抬頭看我們一眼的編輯，卻是站起身來，走到我們面前，說：其實，并不是每個人都適合來北京的，如果在繁華喧囂的大道上總是迷路，不如在寂寞卻安靜的小路上，踏實安穩地一步步走……

已是風停，我和森在一個街頭，捧了大大的地瓜，慢慢地啃，直吃得胃不再空虛，心里那個一路狂奔的信念，住了腳，一臉溫柔地朝我們回望。我們一步步爬上一座數不清有多少層的大樓，從窗戶里往下看，見那蛛網一樣的路，密密麻麻地，在這個我一直覬覦著的城市里，那么高傲地向四面伸展，車和人，在它的上面，原只不過是一只小小的飛蟲，或是螞蟻。

我的苦苦支撐著的夢想，終于在這樣的一天里，徹底地破滅。我趴在森的肩頭，卻沒有流一滴淚，祭奠這灰飛煙滅的希望。因為我知道，還有另外一個小而安靜的城市，可以讓我和森，及我們只能用柴米油鹽滋養著的平凡愛情，永遠不會迷失了方向……

（潛魚摘自《涉世之初》2007年4月 圖/李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