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月
上世紀90年代初,一則新聞報道讓許多中國人為之憤怒:巴黎圣母院專門制作了一個牌子,上面用中文寫著“請保持安靜”!這個牌子無異于在明目張膽地說“請中國人保持安靜”!記得這則新聞傳到我們寢室,幾個同學的民族主義情緒大爆發,怒沖沖地叫嚷:“為什么不是日文,不是德文,不是越南文。偏偏是中文?明擺著欺負我們嘛!”話題由此展開,他們粗門大嗓地討論了半天。我那晚很困,可他們的聲音太大,我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好不容易等他們的聲音變小,剛有了點睡意。走廊里卻又回來一幫夜游族,一上樓就開始大呼小叫:“什么破電影!還奧斯卡大片呢!簡直是文化垃圾!”再配之以閱兵式似的腳步聲。使我相信整個X理工大學東六舍的全體學生在那一刻都被吵醒了。
那是我第一次感到,中國人真的喜歡大聲喧嘩。如果不是閱讀了那則新聞,我也許身在其中,一輩子也不會去想什么才是廬山真面目。由之聯想到一個字:靜。這個字掛在我們的學校、機關、圖書館、醫院、銀行、火車站、候機大廳、電影院甚至廁所里,只要公共場所,幾乎無處不在。這些安安靜靜掛在那兒的“靜”字,本質上也無異于巴黎圣母院的提示牌,同樣是一種無聲的吶喊:這兒太鬧了!不同的是.這些“靜”字不是法國人寫的,而是中國人自己寫的。由此,我想到了古代的中國人,也一定是喜歡大聲喧嚷,不然古代的大堂上為什么都立著肅靜牌?寺院里的山墻上也都刷著肅靜字樣?看來,巴黎圣母院的提示牌只是抄襲了中國人自己的做法而已。
十幾年過去了,中國人喧嘩依舊。伴隨著腰包日鼓,出境旅游者增多,中國人的喧嘩聲更是進一步傳遍了全球,世界對這種喧嘩的強烈反應也隨之而來:外國人的批評、海外華人的規勸、國內有識之士的反思,每每見諸報端,以至于見怪不怪。
中國人為什么喜歡大聲喧嘩?依我分析,喧嘩應該是中國人民族特性中的一種固有物。這就引出了一個矛盾的話題:中華民族的精神支柱儒學,向來主張人謙恭禮讓的。孔子也說,君子遇事,要三緘其口。那么,飽受儒學浸染的中國人,何以落下這個讓世界人民都討厭的毛病?
后來,經過細心觀察,我發現在中國普遍存在著“喧嘩的孩子有奶吃”的現象。比如在小飯館吃早餐;遇到人多時,你要是慢聲細語地問:“服務員,我的面什么時候能好呀?”服務員十有八九會繼續忽略你,可是如果你一進來就大喊大叫:“小姐!我的面怎么還沒好啊!”那服務員肯定會把給別人的面先給你。
喧嘩非君子行為,卻有如此大的好處,不免令人懷疑中國人傳統素養的脆弱。中國自古號稱禮儀之邦,但是,中國人的禮儀卻有一種致命的弱點:它沒有制度的保證和約束。統治者喜歡安靜。整個民族就安靜起來;統治者喜歡喧嘩,整個民族就跟著喧嘩,沒有形成一種一貫的、穩定的民族素養和民族性格。比如孔子號召人們做君子,要是誰不做,充其量也只能罵一句“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這種道德素養依附于國家政權的現象,本身就是十分矛盾的,這使得中國人的民族性格出現了嚴重的雙重性,一方面人們知道什么是榮,什么是恥,另一方面人們在遇到涉及自身利益的事情時。又會本能地選擇那些對自己有利的行為。比如當眾喧嘩,你可能會認為我素質低下,可能會覺得我沒有涵養,可在火車站里大喊大叫的人,就能比沉默安靜的人有機會搶到座位買到票,你說我干嗎不喧嘩呢?
喧嘩習性看似一件小事,卻暴露出中國人道德體系上的缺損與矛盾,走出國門,旁若無人的喧嘩聲沒給我們帶來任何方便和好處,反而帶回了別人的指責和白眼,讓我們的民族陋習被世界文明的大規則小小地撞了一下腰。雖然看似不疼不癢,但其背后隱藏著的卻是一個極大的命題:許多在中國行得通的東西,到世界上還行不行得通?
改變這樣一個小陋習,對中國人來講,也許不比加入WTO意義小。
(韓冬摘自《莫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