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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的女人總是要被男人惦記著,這跟蒼蠅不叮無縫的蛋扯不上邊。漂亮女人就算把自己的心靈和眼睛遮掩得不留一點兒縫隙,男人還是要圍著轉。當然了,圍著漂亮女人轉悠的男人,也未必都想做點什么,他們就是喜歡聽花開的聲音,喜歡聞芳香的氣息。男人們的前世是蜜蜂。
李舍的妻子王春水長得確實漂亮。眼睛如同她的名字一樣春水蕩漾,胸脯和臀部搭配得恰到好處,因為小時候學過六七年舞蹈,走起路來很有韻味,自然有許多男人惦記著她。李舍沒事的時候就躺在床上一個個清算,能數出八九個像蜜蜂一樣圍在王春水身邊的男人,而且這個數字還有增長的趨勢,最近他們對門的那個三流男演員,好像也應該算一個了。這種外來的威脅,讓李舍活得越來越不自信了。
他也沒法活得自信。兒子李溪就是個私生子,是美國佛羅里達州的一個男人干的好事。那男人叫于天,早先跟王春水是同學,后來出國去了佛羅里達,據說長得很陽光很有男人味兒。李舍從來沒見過于天,在他的想象中,很陽光很有男人味就應該是周潤發的樣子了。佛羅里達州對于李舍來說,相當于另一個星球;而于天作為另一個星球上的人,李舍完全有理由忽略了。可最近聽說,這個叫于天的男人回國了,成為一家中美合資企業的首席代表。另一個星球的人突然成為自己身邊的一顆炸彈,想想吧,我們的李舍心里是啥滋味?他肯定活得越來越不自信了。
李舍不是那種狂妄自大的人,他知道自己長得有些寒磣,鼻子和眼睛都沒完全長開,小里小氣的樣子,一看就是天生發育不良。有一次他責怪母親,說您也太不負責任了,肚子里懷我的時候都吃了些豬食呀?您哪怕喝一碗肉湯,我也不至于生得這么皺皺巴巴的。李舍的母親就給了他一巴掌,說你天生一個窮鬼肚子,還誣賴我了。
母親沒有冤枉李舍,他的個頭長得不算矮,一米七五,可就是渾身沒有二兩肉,吃什么東西都浪費了。他罵自己的胃是貪官,說你他媽太黑了,吃肉不吐骨頭的家伙。罵歸罵,他的胃依舊不給他提供養分。長相差了點,他那份工作又不招人尊敬,是一個大廚。要是在五星級飯店當大廚,那就風光了,月薪上萬元,身邊時常會有漂亮小妞挽著胳膊逛馬路。李舍就不行了,他在一家自行車廠的伙房當大廚,每天揮舞著一把大鐵锨炒菜。
李舍活得不自信,有一部分還來自于他老婆王春水的壓迫。前些年王春水因為帶孩子勞累,面容顯得有些憔悴;這幾年就不一樣了,兒子十二歲了,學習很用功,用不著王春水操心,她的身體就胖了一些。這一胖吧,早先眼角的幾道皺紋也撐開了,臉色白皙又滋潤,女人味兒越來越濃了。其實女人就是這樣,三十歲前只能說漂亮,三十歲后才越看越有品位。女人就好比樹上的柿子,成熟的時候呈金黃色,黃澄澄的喜人;但中看不中吃,澀巴巴的,一定要經受幾場秋霜的洗禮才有味道。秋霜后的柿子,色澤古樸而大氣,肉質溫和而透亮;少了幾分招搖,多了幾分含蓄。事情就是這樣,經一些歲月風雨的女人才有內容。
王春水現在就是一個溫和而透亮的女人。她在離小區不遠的一家美容美發店做美發師,自己的頭型就整得很現代。李舍跟她走在一起,誰都不會把他們當成一對夫妻。有一次,李舍跟王春水騎自行車回家,前面的路口突然被警察封鎖了,說有外賓的車隊要經過。李舍請求警察說,我家就在前面不遠,現在不是還沒有過車隊嗎?你就放我過去好不好?我繞大圈那就遠去了,多繞好幾里地。警察瞪他一眼,說,能繞到哪兒?要是出了國,還便宜你了呢。我們不能說警察素質低,他們每天都要接觸調皮搗蛋的人,說話文縐縐的行不通。這時候,李舍身后的王春水焦急地說了一句,哎喲,孩子該放學了,我去晚了……警察看了一眼王春水,就問,你要去接孩子?那你過去吧,靠邊走!
警察放過了王春水,李舍就不高興了,說,她能過去,我為什么不能過?
警察說,她要回去接孩子。
李舍說,我也要回去接孩子。
警察說,你待會兒再去接吧。
李舍說,憑什么憑什么?你就看她長得漂亮是不是?
警察笑了,說,是,她長得比你漂亮。
李舍氣得把自行車鈴鐺搖得叮鈴鈴響,對警察喊道,你知不知道她騙你?她從來不接孩子!
警察說,你怎么知道她不接孩子?
李舍說,我們家都是我接孩子。
警察還沒反應過來,說,你們家是你接,他們家就她接。
李舍痛苦地咧了咧嘴說,我說警察同志,我跟她是一家你懂不懂?
警察又笑了,笑得很有內容。你跟她是一家?你還跟誰是一家?警察說完,似乎懶得理睬李舍了,朝前面走去。李舍覺得自己遭受了很大的侮辱,他心里不恨警察,反而怨恨走了的王春水,真想把她拽到警察面前,讓她親口告訴警察說,她王春水就是李舍的老婆。
認識李舍的男人難免好奇,說,李舍你真有運氣,怎么就能找了個這么漂亮的妻子?說這種話的男人,自身條件肯定比李舍好得多。他們心里覺得委屈,為什么自己的條件比李舍好,卻找不到王春水這么好的女人?李舍也不傻,聽得出他們的言外之意。李舍猜測,這些男人們心里委屈,要發泄不滿,自然就盯住王春水之類的漂亮女人不放了。李舍的恐懼不是沒有道理的。
李舍恨不得把王春水藏起來,藏到誰也看不見的地方。可王春水不是一件器物,她是一個大活人,整天在男人們面前一搖一擺地走動,笑起來胸脯還一顫一顫的。李舍心里挺煩的。李舍說,你就不能憋著不笑?古代女人笑不露齒,你看你笑起來把嘴咧歪成什么樣子了?王春水知道他為什么發脾氣,不管他說什么都忍著不吱聲,自己畢竟是懷著別人的孩子嫁給他的。這些年王春水過得小心謹慎。她很少穿裙子,袒胸露懷的衣服肯定不買,就是擔心無意中刺激了李舍。
然而,有些事情的發生,是王春水無法控制的,她跟對門的那個三流男演員,就屬于這種情況。
2
王春水在美容美發店的客戶,大多數是女性,而且以太太居多。這些太太或者是為官人家,或者是生意人家,總之都很闊綽。進一次美容美發店,少說也要四五百,上班族肯定接受不了。王春水因為性情柔和,做活又細心,贏得了顧客的信賴,時間久了就有一個固定的客戶群。這些人有時候懶得動彈,也有時候因為特殊事情不能脫身,就給店老板打電話,點名讓王春水上門服務。
店老板是個女的,姓耿,比王春水大三歲,王春水就叫她耿姐。耿姐早年出國,跟男人離婚后,回國開了個美容店,她說結婚太累了,所以這么多年就一個人打熬。在店里,耿姐對王春水最好,不把她當店員看,而是當成自己的姐妹。耿姐很高興有客戶打電話請王春水上門服務,上門服務的價格要比在店內高一些,這樣王春水就可以多得一些薪水。不過對于陌生的客戶,耿姐就不會答應王春水去,她擔心王春水被人算計。
就你這臉蛋,哪個男人看了不想咬一口?耿姐總是這么說。
有一次,一個陌生女人打電話,讓王春水去家里做頭,耿姐沒答應。王春水就說,是個女的,沒事。
耿姐說,女人怎么啦?女人也喜歡你這臉蛋,我不跟你說,你什么都不懂,反正小心點就是了。
雖然去熟人家里服務不擔心有陷阱,但還是有一種潛在的危險,她看到了這些女人真實的生活。豪華的房子,典雅的陳設,那種生活方式是王春水不敢想象的。還有她們的男人,跟李舍肯定不在一個檔次上。人有了錢就顯得很自信,自信后就顯得很紳士,言談舉止透出一股魅力。王春水不可能不跟自己的生活相聯系,于是就有暗暗的幾聲嘆息,有淡淡的愁緒縈繞心頭。公平地說,王春水不是那種虛榮的人,但她的心里也希望自己的生活能更體面些;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得到更好的成長條件。然而,這一切李舍是無能為力的。這些細微的心理變化,也只是一瞬間才有的。嘆息之后,王春水就想,自己就這命,比起那些夫妻都沒有工作的家庭,該知足了。
在王春水的客戶中,只有四五個男性,對門的三流男演員就是其中一個。男演員叫阿永,據他自己說演過十幾部戲,王春水都沒看過。阿永屬于那種活了今天不管明天的人,進一個劇組掙了錢,這段日子就整天泡酒吧、吃飯店;兜里沒錢了,就躲在屋內泡方便面。別看日子過得不成樣子,來找他的女孩子卻不少,都長得挺水靈。女孩子來去也沒規律,有的半夜來,也有大清早敲門的。李舍就經常罵,說阿永家像個鬼窩,進出的沒一個好東西,都是男盜女娼。在李舍看來,阿永這種人簡直就是瘟疫,離他越遠越好。
但是阿永是王春水的客戶,王春水不能不對他熱情服務。阿永對頭型要求很講究,可以用一絲不茍來形容。王春水第一次給阿永做完頭后,阿永感嘆地說,我跑了幾家美發店,沒有讓我滿意的,就你最好。
王春水就說,感覺滿意,就常來。
阿永說,常來,原先不知道你是干這個的。
王春水笑了,說,住對門常碰面,就是沒說過話。
從這以后,阿永遇見王春水就主動打招呼,有時候李舍在王春水身邊,阿永也會禮貌地對李舍點點頭。李舍就警告王春水,說,他在勾引你知道不?以后他跟你打招呼,你就裝著沒看見。王春水嘴上不說什么,但遇到阿永,有時候不等他說話,自己就先笑一笑,算是打過招呼了。
有一次,阿永給美容店打電話,讓王春水去家里給他做頭發。耿姐猶豫了一下,說你離這兒不遠,就不能跑過來?阿永說,劇組那邊等著我了,我在看劇本,去店里亂哄哄的,沒法背臺詞。
王春水說,耿姐我去吧,住對門,不會有什么事。
耿姐說,對門怎么啦?說不定就因為住對門,他瞄上你了。
耿姐把自己的手機號碼輸入王春水的手機里,說,遇到麻煩,你一摁發射就行了,聽到了嗎?
王春水點頭,拖長聲音說,聽到了,耿姐。
王春水最初猜想阿永家里肯定亂糟糟的沒有章法,單身男人的屋子大都是這個情形。但阿永家里不是這樣,他把屋子收拾得很有條理,客廳是一種暖調子的裝飾,挺溫馨的。大概因為單獨相處的緣故,雖然在自己家里,他還是有些拘謹,倒是王春水找話聊了幾句,之后他就專心背誦臺詞。反反復復就那么幾句話,王春水離開他家的時候,竟也能隨口背上來了:在這個世界上,我只愛你一個,你走了,我的前方漆黑一片……王春水在樓道背誦這句臺詞的時候,忍不住笑了。她心里說,蒙人吧,誰離開誰都不會漆黑一片。
后來王春水又去了阿永家里幾次,慢慢地感覺這個小伙子還挺實在。李舍知道王春水去阿永家里服務了,就跟王春水吵起來,他還摔了一個碗,打了她一巴掌,逼著她發誓以后不再去阿永家里服務了。
他說,你要是再去他家里,就別干美發師了!
王春水含著淚水點點頭,說,知道了。
王春水對李舍一直心存感激。她懷孕那年還在百貨公司上班,五月份單位組織去郊游,在下山的途中大巴車剎車失靈,撞到路邊的山崖上。其他人都有驚無險,王春水卻不行了,她的肚子正好撞到了前排座位上,被抬下車后躺在馬路當中又喊又叫,說我要死了你們快送我去醫院。大家都圍上去,問她傷到哪兒了,她說,我的肚子,趕快送我去醫院。單位的人都不知道她懷孕了,她還沒結婚呢。大家站在路上吆喝了半天,可山里來往的車輛很少,有人就急忙給急救中心打了電話,問急救中心多長時間能趕到,急救中心說要一個小時。王春水聽了就嚷,說,不行不行,那我早死了。這時候,李舍騎著自行車從山下晃悠上來,看到躺在路邊叫喚的王春水,再看看撞扁了腦袋的大巴車,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把王春水抱到自行車上,對她說,你摟緊我的腰,咱們抄近路下山。李舍說的近路,是一條崎嶇不平的羊腸子小路。
幾個男人就攔住了李舍,說,這路能騎自行車?你想把她摔死呀?
李舍說,摔死了我償命。
在眾人的驚愕中,李舍用自行車馱著王春水飛馳而去。也該李舍走運了,他這一生沒別的特長,就是自行車玩兒得好。剛進自行車廠做飯的時候,他才二十一歲,渾身的力氣沒地方使,閑著就在大院里騎自行車玩兒。后來廠里為了給產品做廣告,舉辦了自行車運動會,他拿了第一名,于是參加了全市的自行車比賽,跟那些專業的車手同場競技,最好的成績是第六名。這個成績對于業余選手來說算是很體面了。再后來,自行車成了他生活中的好伙伴,他常常在休班的時候,騎自行車去郊游。
李舍抄小路下山趕到附近的醫院,用了不到四十分鐘。因為搶救及時,不但王春水保住了性命,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安然無恙。就這樣,李舍跟王春水來往上了。王春水很坦誠,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了他,說你可考慮好了,以后別后悔。李舍也直率,說,你要沒這點兒事,哪能看上我呀,我跟你發誓,要是我李舍對你和孩子不好,讓雷劈了我!李舍那年三十歲,正愁找不到對象,這樣的好事當然不會錯過。結婚后,王春水對李舍說,是菩薩把你送到我身邊的。李舍很喜歡聽這句話。
李舍很愛王春水,也愛兒子李溪,他沒把李溪當成別人的孩子。要是現在告訴李溪,說李舍不是他的親爹,李溪肯定不相信。這些年來,做飯接送孩子的事情,大多是李舍承擔了,他不讓王春水累著。李舍就是有一點兒不好,他對王春水看護得太嚴了,王春水對別的男人笑一笑,他的臉色都不好看。百貨公司倒閉后,王春水學了美容美發,免不了要按摩別的男人的頭。這讓李舍心里很不舒服,他說,你干點什么不好?去給別人美發!
王春水說,那你說我能干什么?我也不想伺候別人呀。
李舍說不出王春水能干點什么,說咱們在家待著也不干美發。王春水心里想,在家待著吃什么?就靠你那點兒工資?她嘴上不辯駁,但每天照樣去美發店上班,李舍為這事發了幾次酒瘋。
王春水有個姐姐叫王春花,知道李舍因為三流男演員阿永打了自己的妹妹,就要去找李舍算賬。王春花說,他小樣兒,還敢動手打你了,我去收拾他!
王春水說,姐,你別摻和,夫妻吵架,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王春花說,他今天敢打你,明天就敢騎在你脖子上拉屎,對付男人,我比你在行。
王春水說,我家李舍跟姐夫不是一個脾氣,吃軟不吃硬。
王春花說,我就不信他不吃硬,你跟他離婚,這么過下去累不累呀?
王春水說,離婚?你說得輕巧,不是遇到了他,我也許活不到今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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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王春水嫁給李舍的時候,姐姐王春花不同意,說王春水就算是打五折,也不至于找李舍這么個人。王春水說,他人挺好,我能找這么個人很幸運了。其實王春水的肚子已經隆起,再不結婚就把孩子生娘家了。
王春水對姐姐說,你跟外面人不要說我們剛認識,就說認識一兩年了。
王春花明白妹妹的意思,于是三兩天的時間,就讓整個一條街都知道了妹妹這件事情。王春花還故作神秘地說,他們兩個人早就睡在一起了。這樣,王春水跟李舍閃電式的結婚,以及結婚不久就生下了孩子,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李舍從心里喜歡王春水,也就不太計較她肚子里還帶著個別人的孩子。但是李舍的母親就不行了,母親希望有一個自己兒子的親骨肉,她才不在乎王春水長得好看不好看呢。母親說,咱們就是找個癩蛤蟆樣的,只要她能生孩子,生出來就是咱李家的血脈。母親的想法也沒什么不對的,傳宗接代續香火,一代代人就是這么繁衍下來的。但是母親沒拗過李舍,她還是接納了王春水做兒媳。再后來,王春水生了李溪,胖小子整天在李舍母親的懷里拱來拱去的,晚上經常跟著李舍的母親睡覺,李舍的母親跟李溪也就慢慢有了感情。
早先李舍一家住在四合院里,政府拆遷了一條街道,李舍趁機跟政府要了一室一廳的樓房給母親,他們一家住了兩室一廳。李舍住在母親樓上,晚上李溪還是經常跑到奶奶家里去住。
王春水搬到這個小區后,姐姐王春花要買房子,王春水就動員她在自家的小區買,姐妹倆住一個小區有個照應。王春水的姐夫劉堅強說,還是離遠一些好,離遠了才有親戚的味道。劉堅強是做小生意的,沒多少文化,可這句話說得挺有哲理。不過劉堅強是個比較窩囊的男人,王春花眼睛一瞪,劉堅強就不敢吭一聲了。在他們家里,王春花擁有絕對權力,她讓劉堅強蹲下,劉堅強絕不敢站著。王春花為此很得意,常常在王春水和李舍面前顯擺,說我們家劉堅強就是一塊泥巴,我想怎么搓揉就怎么搓揉。
但后來事實證明劉堅強的話是正確的,姐妹倆住一個小區總會有一些摩擦,尤其像王春花這種愛咋呼的人。
有一次,王春水跟李舍母親鬧了點別扭,是因為李溪的飲食問題。李溪上初中有些發胖,王春水擔心兒子患上肥胖癥,就嚴格控制李溪的飲食,不準他吃肥肉,不準他吃太甜的東西,不準他吃零食。李溪在自己家里被王春水監視住了,就跑到奶奶那里吃。王春水不止一次跟李舍母親打招呼,說要對李溪看管起來,不能讓他隨心所欲。母親狠不下心來。李溪可憐巴巴地說,奶奶,我想吃紅燒肉。李舍的母親就急忙燉一鍋紅燒肉,等著孫子晚上過來偷偷吃。有一天晚飯,李溪草草地吃了幾口,就下樓去奶奶那里了。王春水覺得不對勁兒,對李舍說,小溪好像沒吃飽,是不是要到樓下吃呀?李舍就和王春水跟著下樓了。
王春水敲開婆婆的門,看到兒子李溪雙手抱著一根大腔骨,啃得滿臉是油。王春水給了李溪一巴掌,說你見了肉就不要命了,給我回家去!李溪捏著一根大腔骨跑出屋子后,王春水就責怪婆婆說,媽,我說幾次了,您怎么還偷偷給小溪燉肉?
李舍母親說,溪溪想吃肉,我不是心疼孩子嘛。
王春水說,您這是心疼他?您是成心害他。
這句話并沒有特別的意思,王春水也就是隨口說出來了,李舍的母親卻想復雜了。她說,我怎么成心害他?再怎么說也是我從小拉扯大的,我的心能比狼心都狠嗎?你們要是對我不放心,怕我把孩子害死了,你們以后別讓他到我家里來了……
王春水忙說,媽,我沒別的意思,就是說你太溺愛小溪了……
李舍也忙說,您多心了,春水沒說別的。
李舍母親說,你就知道護著老婆,我早就跟你說,別人的孩子就是別人的,讓你自己生一個你不聽。
李舍說,好了媽,您又說這些事了。
李舍說完就拽了王春水一把,拉著她回家了。李舍擔心母親再說下去,還有更難聽的話。其實母親的要求不過分,在李溪三歲的時候,母親就催促李舍和王春水再生一個,李舍也有這個意思,可王春水不同意,說兩個孩子負擔太重。其實她擔心再生一個孩子,李舍就厚此薄彼,委屈了李溪。她確實是有些自私了。為了這事,李舍母親沒少跟王春水慪氣,婆媳關系在這兒打了個死結,怎么也解不開了。
王春水回家后心里有些委屈,就去姐姐王春花家隨便嘮叨了幾句,沒想到王春花跑到李舍母親那里鬧上了,說話也沒輕沒重的。
王春花對李舍母親說,你想要孩子,那你生呀。
李舍母親聽了這句話,氣得當場暈倒了,嚇得李舍忙給急救中心打了電話,救護車趕來后好一番折騰。醫護人員離開后,王春水心里很愧疚,責怪自己不該跟姐姐嘮叨家事,惹出一場亂子。
不過李舍沒說王春水什么,他只是在王春水面前說,這個世界上我最恨的人就是王春花,她不是個人,是母狗生的。母狗是誰?是王春水的母親呀,他這是在罵自己的老岳母。王春水聽著李舍罵她的母親,心里不是滋味。母親去世幾年了,沒招誰惹誰,卻平白無故挨了罵。可她也不好說什么,因為姐姐王春花也實在太過分了。王春水從此就長了記性,自家的事情不再跟王春花嘮叨了。
李舍雖然恨王春花,可跟她的男人劉堅強是好朋友,兩個人經常在一起控訴王春花,控訴到最后,劉堅強總是很無奈地說,我就是這命,攤上這么個不講理的人,你說我能怎么辦?
人遇到郁悶的事情就會產生傾訴的欲望,就需要有一個傾訴的對象。李舍的傾訴對象不多,劉堅強算一個,還有門口炸油條的老李。于天從美國回來后,李舍心里憋悶,就請劉堅強去小飯店喝酒,這種家事也只能對劉堅強傾訴,劉堅強畢竟是自己的一擔挑。
李舍傾訴完了,特意叮囑劉堅強,一定不要告訴王春花,說她那張破嘴,有點兒事情就恨不得讓地球人都知道。
劉堅強說,我跟她說這事干什么,她那嘴就是個大糞坑。
說是這么說,可回了家,劉堅強就不堅強了。王春花知道李舍請劉堅強喝酒一定有事情,要不他才不會請劉堅強喝酒呢。
王春花就問,李舍跟你喝的什么酒?
劉堅強說,喝的二鍋頭。
我問他找你什么事!
他找我能有什么事?就是說會兒話。
說什么話?姓劉的,我怎么覺得你這些日子長心眼兒了?是不是瞞著我做什么事?
劉堅強忙說,我瞞你什么了?我從來不瞞你。
王春花說,那好,你老老實實告訴我,李舍跟你說了什么話?
劉堅強經不住王春花幾句咋呼,就全招了。
王春花吃驚地說,于天回來了?怎么春水沒跟我說?
劉堅強說,春水肯定怕你知道了瞎咋呼,這事你可別去問春水。
王春花說,我問不問,礙你屁事?于天這小子要不是在美國,我早就把他揪回來了,現在他回來得正好,我妹妹不能白讓他干了。再說了,李溪是他的兒子,他不管誰管?
劉堅強心里懊悔,他知道老婆肯定要去找于天,又要鬧出亂子了。劉堅強狠狠地掐了三下自己的大腿根子,每次懊悔的時候,他都采用這種方式體罰自己。這時候他很堅強,雖然疼得齜牙咧嘴,還是一絲不茍地掐擰了自己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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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春花是公共汽車司機,早晨五點就出門,一直到午飯后才能換班,所以她去那家中美合資企業找到于天的時候,已經下午兩點多了。于天正在辦公室跟部屬交代事情,女秘書來報,說于總,有位叫王春花的女士要找您。于天愣了一下說,我不認識,你去問她有什么事情。
秘書就出去問了。王春花氣得跳起來,說你就告訴他,我找他算賬來了,這個王八蛋,還有臉問我什么事情,他做的什么事情心里不知道?披著羊皮的狼!王春花罵著就要朝里面闖,秘書驚慌失色,不知道于總到底跟王春花之間發生了什么事情,就忙死死抱住王春花不松手。
秘書說,我是于總的秘書,有什么事情你跟我說好不好?
王春花說,滾一邊去,看你就不像個好東西,什么秘書,是床墊!
秘書說,我跟你說實話,你怎么罵我都行,可今天你要想闖進去,那就從我身上踩過去!
門外的兩個保安看到王春花跟于總的秘書廝打起來,就急忙跑過去,不分青紅皂白,扭住王春花的胳膊拖出門外。保安說,你再胡鬧,我們就報警了!
秘書趁機跑進去再次跟于天匯報,于天有些吃驚,說,她叫什么?
秘書說,叫王春花。
于天想了想,突然從椅子上站起來說,叫王春花?難道真是她?我出去看看。
于天走到門口一看,坐在地上破口大罵保安的人,正是王春花。他走到她身邊,驚喜地喊了一聲姐。秘書看著于天愣住了,說于總,她是你姐?于天說,是我姐,你怎么不跟我說清楚?!春花姐快起來,跟我去辦公室。秘書忙上前要把王春花從地上拽起來,王春花甩開了秘書的手,自己站了起來。
王春花說,姓于的,你還認我這個姐?
于天說,我哪能不認你姐?姐就是姐,哎,春水怎么樣?
王春花說,你還記得春水?
于天說,我到死也不會忘記她。
王春花說,狗屁!別跟我裝孫子!
王春花的話說得太粗俗,秘書聽不下去了,把臉扭到一邊。于天卻不在乎,依舊滿臉微笑。他了解王春花的個性,雖然跟王春水是姐妹,性情卻完全不同。
于天說,春花姐你別生氣,咱們到了辦公室慢慢說。
王春花說,走,到辦公室跟你小子算賬!
于天進了辦公室,就把女秘書打發出去了,說他在辦公室談事情,不準任何人打攪。秘書就明白了,退出去守在門外,替于天應付那些來辦公室找他的客人。
于天的辦公室很氣派,王春花在里面轉了一圈。咂著嘴說行呀于天,你現在混得人模狗樣了,不是當年三天兩頭往我們家跑的小于子了。于天給王春花拿了飲料,說我還是那個小于子,你別生氣姐,我剛回國不到一個月,事情太多,還沒騰出時間找你們,快告訴我,春水現在怎么樣了?王春花說,你真不知道她的情況?于天搖頭說自己一點兒都不知道,他出國三個多月后,就沒了春水的音信,直到現在。于天說,這么多年我在外邊,一直惦著她,不知道她為什么生我的氣了。王春花喝了一大口飲料,打量著于天說,那好,我來告訴你。
王春花把妹妹的生活狀況都告訴了于天。她的講述很煽情,有幾次還忍不住抹眼淚了。于天滿臉吃驚,嘴里一個勁兒說,怎么會是這樣呢?
于天跟王春水戀愛了一年多,并沒有發生肢體碰撞的事情,也只有在他出國前跟王春水分別的那個晚上,兩個人都很激動,就情不自禁地碰撞在一起了。他們碰撞得天昏地暗,碰撞得淚流滿面。當時于天一邊給春水擦著淚水一邊說,等我在美國定居后,就想辦法把你接出去。可是于天去美國后才明白,要想在美國定居太難了。他在弗羅里達州打了一個月的工,實在堅持不下去了,就給春水寫了一封信,介紹自己在外面的屈辱和勞累,說再過一些日子,他準備返回中國。信發出沒幾天,他意外地認識了一位華裔女孩子,在她的幫助下,竟然找到了一份好工作。再后來,于天住進了女孩子家里,兩個人很快相愛了。于天明白,如果他跟這個女孩子結婚,就可以留在美國了。他懷著復雜的心情,給王春水寫了一封信,把他跟華裔女孩子的事情告訴了王春水,說他們很快就要結婚了,希望春水能夠理解他。
王春水接到于天第一封信的時候,就知道自己懷孕了,她本想立即告訴于天,可又怕他在國外分心,反正沒多久他就要回來了,還是等他回國后,給他一個意外驚喜吧。她一天天數日子盼著他回來,肚子里的孩子伴隨著她的思念一起成長。她去醫院檢查了幾次,醫生告訴她是個兒子,她每天晚上就跟兒子對話,說小寶寶乖乖乖,爸爸很快就回來。可她怎么也想不到四個月后,收到的竟然是這么一封信。王春水哭了一個晚上,也思考了一個晚上,把自己將要走的路提前走了一遍。最壞的結果,也就是自己帶著孩子生活,她覺得自己有能力撫養兒子。第二天,她給于天寫了一封信祝賀信,關于孩子的事情一字沒提。盡管她知道于天不能回來了,但每天晚上她跟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說話時,仍舊說,小寶寶乖乖乖,爸爸很快就回來……
因為這個孩子,王春花跟王春水吵了幾次,她逼著妹妹去醫院打掉孩子,說你要是把這個孩子生下來,這輩子你就別想有好日子過了。王春水說,這是我的兒子,我就是上街乞討,也要把他生下來。
于天聽到最后,也忍不住流淚了,他激動地說,春水怎么不告訴我?
王春花說,春水的脾氣你不是不知道,她打掉了牙自己咽進肚子里,絕不會吭一聲。不過,你現在幫她也不晚。
于天說,走,你帶我去看她,現在就走。
王春花遲疑了,妹妹春水要是知道她來找于天了,一定很生氣。王春花說,我不能帶你去,春水不想見你,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她的電話。于天說那也好,我先給她打個電話。于天說著掏出手機,等待王春花說電話號碼,王春花卻突然說,我想求你一件事情,不知道你能不能答應,我老公現在沒工作。能不能讓他到你們公司上班?于天愣了一下,說他有什么專業?王春花說什么專業都沒有,讓他到辦公室給你打水掃地行吧?于天笑了,說我哪能讓他給我打水掃地,等我見了他本人再決定他做什么吧。王春花說,那你答應了?于天點點頭,說你還不說電話號碼?王春花這才把王春水的手機號碼告訴了于天。
于天當場給王春水撥通了電話。王春水正在美容店給一位女孩子做頭發,接到于天的電話,吃驚地叫了一聲,說,于天?你怎么知道我的電話?
于天說,從朋友那里知道的。
王春水說,朋友?什么朋友?我的手機號碼沒幾個人知道。
湊在于天身邊的王春花,聽到妹妹春水的話,忙朝于天擺手弄嘴,讓他千萬別把她供出來。于天就說,你別問是誰了,我想約你今晚見面,有些事情我需要當面證實一下。王春水說證實什么?沒什么要證實的,我知道你回來了,可我們之間的一切早就結束了。
于天說,我想證實一下孩子的事情。
王春水說,孩子?我聽不明白,也不想跟你見面。希望你以后不要再給我打電話。說完就扣了電話。于天拿著手機呆呆地坐在沙發上,一臉的痛苦。王春花安慰他說,你別著急,我瞅機會勸勸春水,她其實很愛你,要是不愛你,怎么會把你的孩子生下來?于天眼淚汪汪地看著王春花,說春花姐,你告訴我她在哪里上班,我要盡快見到春水。
王春花嘆一口氣,忍不住把王春水上班的美容美發廳告訴了于天。
5
自從接到了于天的電話,王春水神魂不定,做什么事情都丟三落四的,她就跟店老板耿姐請假,說自己身體不舒服,提前下班了。
回到家里,王春水躺在床上胡思亂想著,目光落在對面墻上的全家福的照片上。照片是兒子李溪滿周歲的時候專門去照相館拍攝的。李溪很不老實,一只小手揮舞著。李舍的樣子很緊張,表情呆板。王春水倒是顯得很平靜,臉上露出幸福的笑容。孩子出生的一個月里,她充分感受到了做母親的快樂,常常一動不動地盯住兒子看,恨不得晚上都不合眼。李舍對她的精心照料,也讓她心里很感動,讓她對自己的明天充滿了期盼。那時候,她的心里盈滿了幸福和溫暖。
傍晚李舍下班回家,看到王春水躺在床上,問她怎么了,她謊稱自己感冒了,說已經吃過藥了,躺一會兒就好了。李舍忙去廚房做好飯,親自把一碗面條端到她面前。她說自己什么都不想吃,他就扶起她的身子,說你吃幾口,我來喂你。李舍的舉動,讓王春水心里有一種愧疚感。說實話,她的內心一直還愛著于天。她覺得自己一直在欺騙李舍。晚上兩個人上了床,王春水就忍不住把下午的事情告訴了李舍。
王春水說,李舍,下午他給我打電話了。
李舍說,誰給你打電話了?
王春水說,他……
李舍疑惑地說,他?你是說從美國回來的于天?
王春水說,嗯。不知道他從哪里知道我的手機號,我挺奇怪的……
李舍坐起來說,他說什么了?要你跟我離婚是吧?
王春水說,這倒沒有,就是說要跟我見一面。
李舍看著王春水說,你答應了?我告訴你,你不能跟他見面。
王春水說,我肯定不見他,不過他能打聽到我的手機號,肯定也能知道我們住在哪兒,我擔心他來找我。
李舍說,他如果敢來找你,我就收拾他!
王春水心里咯噔了一下。于天真來找她,事情肯定就鬧大了,那時候兒子李溪的身世就瞞不住外人了。王春水禁不住摟住了李舍,說你別這樣,就算他找到咱們家里來,你也別沖動,該怎么做我心里有數,這輩子我就跟著你。說著,王春水就去親吻他,到最后夫妻在床上滾成了一團。
對于李舍來說,這是一個美好的夜晚,他很久沒感受到王春水如此的激情了。
正如王春水所料,于天到美容店找她來了。這天下午,于天的奔馳車停在美容美發店門前,耿姐以為又來了貴賓客戶,忙跑上去迎接。聽說要找王春水,耿姐就笑了,說先生是不是慕名而來的?于天不想解釋得太多,就隨便點了點頭。
耿姐喊王春水,說春水,有客人點你的名了。
王春水剛好給一個客人吹完了頭,就走到于天面前說,先生請坐。
于天深情地看著王春水,輕輕地叫,春水……
王春水抬頭看了于天一眼,愣在那里。是你?你……怎么來了?她一臉驚訝和慌張。于天的眼睛慢慢溢出了淚水,他笑著,注視著她。她還是這么漂亮,這么寧靜,渾身透出一股暖調,像是冬季午后趴在窗口的陽光。他們誰都不說話,彼此默默地看著。
站在旁邊的耿姐,已經看出了一些蹊蹺,就問王春水,說你們是不是早就認識?
春水說,他是我的同學。
耿姐說,我一看你同學開的那輛車,就知道他是大款,你過去怎么沒跟我說過呀?
于天忙說,我一直在國外,剛回來不久。走吧春水,找個地方聊聊。
王春水說,我在上班,改日吧。
耿姐忙說,沒事春水,走你的,今天別上班了。
王春水猶豫了一下,就脫掉了工作服,在耿姐熱情的歡送中,上了于天的奔馳車。她擔心自己再找理由推辭,就會引起耿姐的疑心。
于天帶王春水去了豪華的酒吧,選擇一個溫馨的小包間,不等坐下,于天就猛地把春水抱在懷里。春水費力地掙扎,甚至威脅要叫喊了,但于天就是不放手,緊緊地抱著她。他說,春水,我對不起你。說著,他已經淚流滿面了。王春水擦去他臉上的淚水。于天的淚水卻似乎永遠也擦不完,一批擦去了,新的一批又流出來。
到最后,她也就哭了,說,于天你別哭,好嗎?
說著,雙手不由地摟緊了他的腰。
服務員敲門進來,想問客人點什么酒水,看到摟抱的兩個人,慌忙說了一聲對不起,要退出去。于天喊住服務員,要過酒水單遞給王春水,請她來點。咱們喝一點紅葡萄酒吧,你記得嗎,我們分手的時候,喝的就是紅葡萄酒。于天用手點了點酒水單上的一排葡萄酒。王春水從來沒到過這么高檔的地方,什么都不懂,隨便點了一份外國紅葡萄酒,仔細一看價錢,一千八百塊,忙說算了算了,給我們拿兩瓶啤酒吧。于天看出王春水心疼錢了,就朝服務員揮揮手說,就葡萄酒了,加冰。
王春水還是能喝一點酒的,談戀愛的時候,她跟于天曾經喝過一瓶白酒,只是很少遇到能夠調動起她情緒的這種氛圍。今天戀人重逢,包間內的音樂很抒情,再加上兩杯葡萄酒,王春水的心情就回到了過去的時光。兩個人很快喝完了一瓶葡萄酒,不等于天說話,王春水就叫服務員,又要了一瓶葡萄酒。她慢慢喝著,平淡地述說著,把自己這幾年的日子一點點掰碎了,放在于天的眼前。于天也把他這些年在美國生活的大致狀況,描述給了王春水。
他們都很關心對方的生活,在聽對方述說的時候,聽得很專注,不漏過一個細節。一個下午很快過去了,酒吧里的音樂依舊那么舒緩,時光好像停留在葡萄酒杯上。
李舍回家后沒有看到王春水,就問兒子李溪,你媽哪里去了?李溪在寫作業,抬頭扔了一句,我知道她去哪里了?我又不是她的班主任。李舍就給美發店打電話,聽耿姐說被一個從美國回來的同學接走了,心里就一沉。一種被欺騙的感覺很快籠罩了他的心。
他就跑到樓道給王春水打手機,跑到樓道打手機就是想避開李溪。他說春水,你在哪里?還沒下班?王春水一愣,忙看表,才發現快七點了,要是在冬季,這個時間天色早就暗了。王春水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李舍的話,支吾了半天,說我在外面有點事情,馬上就回去了。她扣了電話就站起來,對于天說對不起,我該回家了。于天正跟她商量兒子李溪的事情,他跟美國的華裔妻子沒要孩子,很希望能把李溪送到美國,讓李溪有一個更好的生活環境。他說你再待兩分鐘,咱們再想想有沒有別的辦法。王春水搖搖頭,說沒什么好辦法,孩子的事情你不要考慮了,我不可能把他送給你,就算我答應了,李舍也不會答應,這些年是他把孩子養大的,李溪就是他的親兒子。于天說,他要是真愛孩子,就應該同意孩子去國外接受良好的教育。王春水急著回家,說這事以后再說吧,我該回去了。于天要開車送她,被她拒絕了。
王春水說,不要了,我打車回去。
于天說,我們什么時候再見面?
王春水說,我們最好不要見面了,該說的話都說完了。
于天說,不,我要見你。
王春水說,別忘了,我現在是有家的人,他對我很好,我不想讓他生氣,也希望你能夠理解。
說完,她匆匆走出酒吧,帶著一嘴的酒氣回家了。
王春水打開家門,看到李舍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餐桌上擺放著飯菜,兒子李溪已經吃完去樓下奶奶家了。王春水滿臉愧色,說對不起,下午我同學找到美容店了,那么多人都在,我不好說別的,就跟他出去了。李舍說,店里人多不好說話,出了店你不會說?小酒都喝上了,就別跟我繞彎彎,是不是去重溫舊情了?王春水盡量壓低聲調,說李舍你說什么呀,咱倆一起生活了十多年,我是什么人你知道,還信不過我?我們就是在酒吧坐了一會兒,喝了點葡萄酒。
李舍審視著王春水說,光喝酒沒干別的?哼,狗吃屎,貓沾腥,難改本性!
王春水瞪了李舍一眼說,看你,越說越來勁了。
李舍提高了聲音說,我倒是想什么都不說,那你別去約會呀!你不是說不見他嗎?不見能把你憋死了?
王春水說,我不見他不行,不知道他從哪里知道李溪是他的孩子,找我就是談李溪的事情。
其實不說李溪,李舍還能控制自己的情緒,可王春水只想著解釋自己為什么跟于天約會,竟然顧此失彼。李舍終于爆發了,他抓住王春水推倒在沙發上,給了她兩個嘴巴。他說,兒子的事,你不說出來,還有誰知道?我算是猜對了,想讓我竹籃打水一場空是吧?你告訴姓于的,他別想把李溪弄走!王春水趴在沙發上嗚嗚地哭,哭得很傷心。她原想李舍最后一定會過來說些軟話,哄她去臥室睡覺。往常爭吵后都是這種結果。但這次沒有,李舍拉滅了客廳的燈,一個人去屋里睡覺去了。
她一個晚上就這樣躺在客廳的沙發上,滿心的失望和孤獨。面對著客廳的一團黑暗,她甚至有些害怕了,覺得她的生活要發生點什么了。
其實李舍的心里也充滿了恐懼感,一個晚上都沒合眼。他在想春水和兒子會不會離開自己,想自己怎樣應對眼前的威脅。過去他也擔心別的男人打春水的主意,但那只是擔心,現在于天從另一個地球上來到他身邊了,讓他的擔心變成了活生生的現實。他心里就恨上于天了。
假美國佬,我日你媽,看我不收拾你!李舍罵。
6
王春水的生活突然發生了變化,于天的出現,打破了她和李舍平靜的日子,夫妻之間被一道看不見的陰影折磨著。每次王春水下班回家,李舍就用狐疑的眼神在她身上瞟來瞟去,她的臉,她的胸,她的裙裾……王春水明白,李舍懷疑她去跟于天約會了。王春水就故意坦坦蕩蕩地迎著他的目光走過去,一舉一動都想做得大方自然。
然而恰恰相反,她越是想證明自己清白,表現出來的越是慌亂。她就恨自己,沒做虧心事,慌張什么?
的確沒做虧心事,但是她心里的情感起了變化,神色就不如從前那么自然了。她的心里,還有跟于天扯不斷的情感。這些情感一直沒有死掉,只是在她心里沉睡了。她不可能將于天徹底從記憶中抹掉,身邊的李溪一天天長大,李溪的眼神中就有于天的影子,這讓她偶爾還會想起遠在美國的那個男人。只是這種思念有些漫無邊際,就像自己在夢境中飄忽著,始終找不到落腳點。隨著于天的突然出現,早先沉睡的情感就像沐浴了甘霖,醒來后日日瘋長。
她努力地抵抗著,甚至掐掉那些瘋長的情感。于天打電話約她出去,她一次次拒絕了。于天要到美容店來看她,她生氣地說,你要是再到美容店找我,就是要逼我死!再后來,于天打來電話,她干脆不接了。她覺得自己該做的都做了,但她面對李舍的時候,眼神還是飄忽不定,不敢正面看他。人的眼睛就是心靈的顯微鏡,有一點點雜質附在心靈上,就會被眼睛放大出來。
過去王春水下班回家,都是李舍圍著她轉,給她做飯給她端洗腳水;現在是她圍著李舍轉,她想盡力表現出自己對李舍的恩愛。晚上躺在床上,她會主動把身體送給李舍,但李舍卻很冷淡,即便是跟她做了,也是帶著一股仇恨。每次做完后,她心里都有一種羞辱感。
終于有一天晚上,她忍不住對他說,你弄疼了我,就不能溫柔點兒?
李舍說,哦,嫌我不溫柔了?你是不是想去找溫柔的?
她氣憤地把李舍推下自己的身子,說李舍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我沒做對不起你的事情,你能不能好好跟我說話?李舍說我對你不好嗎?就是因為這些年我對你太好了,你才覺得我窩囊,過河拆橋。你算什么東西!
王春水心里很委屈,我想盡辦法讓你高興,就怕引起你的誤解,什么時候過河拆橋了?既然你不領情,愛怎么想就怎么想去吧,反正我問心無愧。王春水不理睬李舍了,側身到一邊睡去了。
從這次爭吵之后,夫妻間的功課就荒廢了。
李舍不是不知道王春水對他的好,也不想看到王春水傷心地流淚,可他一想到王春水和李溪隨時都會離開自己,想到王春水可能又回到于天的懷抱撒嬌,他就煩躁起來,想罵人。這種狀態的李舍,什么都懶得做了,每天上班的時候,他腦子里老是在想,王春水會不會跟那個假美國佬約會去了?他干什么都心不在焉,炒菜經常忘記放鹽,吃飯的職工對他發幾句牢騷,他就揮舞著炒菜的大鐵锨,要跟張三跟李四拼命。
負責后勤的廠領導就找他談話了。李舍,你最近犯什么病了?別整天咋咋呼呼的,不想干了就走人。自行車廠的效益不好,廠子里隔三差五就要精簡一批人,李舍不是不知道。可李舍這些日子暈了頭,覺得丟失了什么都無所謂了,就是不能丟了老婆孩子。
李舍朝廠領導瞪眼,說,少拿這個嚇唬我,有本事你就讓我下崗!
廠領導怔了怔,突然笑了,說,我沒本事,可我能讓你下崗。
就這樣,李舍被廠子里精簡掉了,一次性拿了四萬塊錢,結束了他在自行車廠二十多年的大廚生活。
王春水覺得李舍整天待在家里不是辦法,就通過在美容店認識的客戶,給李舍找了一份工作,去一個地下車庫看車。地下車庫冬暖夏涼,遮風擋雨的,算十分不錯的工作。李舍不去,理由很簡單,就是不用王春水的關系。在他看來,能幫王春水的男人,都有圖謀。
他對王春水說,我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以后少跟這些人來往!
王春水不高興地說,你別瞎想,這都是我的客戶。
李舍粗著嗓門說,少跟我提客戶這兩字,什么他媽客戶!
李舍整天閑在家里,內心的恐懼就一天天增長。對王春水防范也越來越緊。如果哪一天王春水出門的時候梳妝打扮了,他就懷疑她去約會,偷偷跟在她身后。為了跟蹤方便,他去買了假發和墨鏡,像特務一樣喬裝打扮,潛伏在王春水身邊,折騰了半個月,他終于有了重大發現。
這個星期六,王春水說要帶著李溪去看畫展。李溪喜歡畫畫,聽說去看畫展自然很高興,還對李舍說,爸你也去吧,咱們中午一起去吃麥當勞。李舍心情再壞,但對李溪卻不發脾氣,他從心里愛李溪。
李舍說,我才不去看那些東西,你跟你媽去吧。我給你錢,中午去吃麥當勞。
王春水和兒子李溪剛出家門,李舍就跟在他們身后了。
其實周五的時候,于天給王春水發短信,說自己太想看看兒子李溪,請王春水一定給個方便,要不他就要瘋掉了。王春水想,李溪畢竟是于天的親生兒子,這么多年他一直不知道自己有個兒子生活在世上,現在他想看一眼兒子,心情是可以理解的,或許滿足他這個要求,他就不會再給她打電話發短信了。她最擔心哪一天,于天昏了頭跑到學校或者她家里去找李溪,那可就出大亂子了。于天跟李舍都瘋掉了,什么事情都能做出來。
王春水要做的,就是在李舍和于天兩個瘋子之間找到平衡點,讓他們都安靜地生活。
王春水給于天回了短信:明天上午在美術館見面,我帶兒子去,你不能跟兒子說話。
于天早早來到美術館檢票處等待著,看到王春水從遠處走過來,他的目光就迫不及待地撲上去。在王春水四周尋找著。他看到了王春水身邊的李溪,禁不住向前走了幾步。李溪已經長成小伙子了,一米六五的個頭,身體很壯實。他心里說,這就是我的兒子,我于天的兒子!他真想叫李溪一聲。
王春水看到眼睛直直的于天,就用眼睛瞪他,但是于天什么也看不到了,他的眼睛里只有李溪。王春水就搶先一步走到李溪前面,擋住了于天的視線。于天這才看到王春水提醒的眼神。王春水和李溪從他面前走過,他能夠看清楚李溪微微翹起的鼻子,這一點太像他了。
他尾隨在李溪身后,檢票走進展覽館。
李溪摟著王春水的脖子,像一對戀人似的在展覽館內慢慢地走著。于天躲在人群后面,舉著攝像機把王春水和李溪的舉動都拍攝下來。李溪走到一幅人體藝術畫前站住,他的目光被畫面上半裸的少女吸引住了。這時候,于天大膽地走上去,緊挨李溪站著。
他聞到了李溪身上的氣息,淚水奪眶而出。
王春水急忙拉了李溪說,走了,這有什么看的!
身邊看畫的人,以為當母親的不滿兒子看人體藝術畫,于是看著走去的母子背影笑了。
看完畫展,王春水帶著李溪走出美術館,就去了旁邊的麥當勞,于天也跟著進去了,坐在她的對面。她有些生氣,給于天發了個短信,讓他不要老跟在后面。于天回短信說,兒子真好看,長得像你,我還沒看夠呢。她看完短信抬起頭,于天正朝她笑。她就做出憤怒的樣子,瞪眼,咧嘴,咬牙。這些不正常的動作被李溪看到了。李溪順著她的目光,也就看到了于天。
李溪說,怎么了媽?他朝你笑什么?
王春水慌忙收回目光,說,別理他,神經病。
李溪以為對面的男人調戲母親,就說,我過去揍他丫的!
王春水說,吃你的吧,別找事了。
李溪就瞪了于天一眼。于天發現自己暴露了,愣了一下,忙站起來走了。王春水終于松了一口氣,可她怎么也不會想到,在她身后還有另一雙眼睛。這就是跟蹤她的李舍。
王春水和李溪回到家里,已經是半下午了,李舍在客廳裝模作樣看電視。他問李溪畫展好不好,李溪說挺好的,就是我媽特焦急,沒看完就拽我走了。李舍又問有沒有裸體畫,李溪笑了,說老爸你猜對了,哪次畫展能沒有人體藝術?李舍說,那肯定是你媽覺得不適合你看,才拽你走的。畫展讓你感動嗎?有沒有人感動得哭了?
王春水聽了李舍的問話,不由得愣了一下。
李溪覺得老爸是外行,就嘲諷說,看畫展能感動得哭了,又不是去參觀英模事跡。
李舍已經感覺到王春水的慌張了,卻故意不去看她,繼續跟李溪對話。他說,吃麥當勞了?你媽肯定沒吃。
李溪說,我媽不喜歡吃麥當勞。
李舍說,在美術館旁邊那個麥當勞吃的吧?那里面中午人太多,是不是排了好長時間隊等座位?
李溪莫名其妙地看著李舍說,嗨!老爸,你真神了,是不是你也去吃過麥當勞?
李舍說,沒有,我是千里眼。
王春水的身子哆嗦了一下。她對李溪說,去你奶奶家寫作業,我跟你爸有事商量。李舍故意裝出不明白的樣子,說你要跟我商量什么?有事就說,讓孩子在一邊聽聽,李溪長大了,說不定還能幫咱們參謀參謀。李溪不知其中深淺,也跟著起哄,說媽你說吧,什么事情這么神秘?王春水一肚子火氣沒地方發泄,就沖李溪喊道,讓你走沒聽到?哪這么多廢話?滾出去!
李溪沒想到母親發這么大脾氣,再看老爸的臉色,也挺古怪的,知道父母一定為什么事情又鬧上了。父母吵嘴的時候,總是把他打發出去。
李溪拿著一本書出門了。王春水看著李舍說,有什么話你現在說吧,偷偷摸摸跟蹤我,算什么男人!李舍瞅著王春水說,我就問你,是誰把李溪的事告訴了假美國佬?王春水說,我不知道,反正我沒說。李舍說,你還欺騙我,我他媽真是傻瓜!
李舍舉起兩只手瘋狂地抽打自己的臉,兩個鼻孔很快流出鮮血。王春水愣了片刻,撲上去抱住他的兩只胳膊說,我知道你恨我,你打我好了!
李舍掙扎了兩下,嗚嗚地哭了。王春水鼻子一酸,也哭了。
7
王春水的日子從來沒有過得這么艱難。她肚里懷著孩子一個人掙扎的時候,心里也是滿懷希望的,知道該怎么去走前方的路。現在她卻很迷茫,眼前的生活就是一團亂麻。兩個處于瘋狂狀態的男人,各自拽了她一只胳膊拼命拉扯著,幾乎將她撕裂。
按照李舍的想法,王春水不但不應該理睬于天,還要把于天當成仇人。于天拋棄了她和孩子,就不配做一個男人。王春水只有仇恨于天,李舍才會過得踏實。可王春水做不到。
于天原來就想看一眼兒子,可是那天在美術館看到李溪后,他又有了要跟兒子對話的欲望了。每天晚上,他都在辦公室反復播放在美術館拍攝的畫面,每次看到李溪摟著王春水的脖子的鏡頭,他的淚水就忍不住流出來。他哭著,嘴里嘮叨著,兒子,我是你爸爸,我對不起你……一天晚上,女秘書走到于天辦公室門前,聽到了他的哭聲,女秘書很震驚,猶豫了片刻,就推開辦公室的門,對著哭成淚人的于天說,于總,出什么事情了?要不要我幫忙?
秘書注意到一個小型攝像機跟電視上連接在一起。電視上反復播放這一段錄像,秘書的目光也被王春水和李溪吸引住了。秘書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把一塊濕毛巾遞給他說,于總,你要是相信我,有什么事情就交給我去辦。
于天擦了擦淚眼,嘆一口氣,閉上眼睛靠在沙發上。秘書就站在他面前,一直等待著。眼前這位年輕美貌的女秘書,雖然剛在于天身邊工作不久,但已經對于天有了一種特殊的情感;于天也感覺到了。但他就是裝出麻木的樣子。都說狗窩里放不住剩食,換了別的男人,說不定早下手了。于天不是那種人。女秘書就猜想畫面中的那個女人,一定跟于總有著特殊的關系。
于天冷靜了片刻,把他跟王春水的故事講給了女秘書。到最后,女秘書也哭成個淚人。
女秘書覺得自己應該為于總做點什么,于是她就來到了美容店,點名讓王春水給她做美容。其實王春水的強項是做頭發,但是女秘書就是點名讓她給自己做美容。女秘書美容的時候,跟王春水漫無邊際地聊天,但聊到家庭的時候,王春水就繞開了。女秘書每天中午十二點準時來,成了店里的常客,經常帶一些葡萄草莓什么的,給店里的人吃。店里的人就都喜歡跟她聊天。女秘書跟每個人聊天的時候,話題常常要切到王春水身上,問王春水的男人是個什么樣子的人,夫妻感情怎么樣。這些話題都不應該是一個客戶問及的,所以問多了,就引起了別人的懷疑。
事情很快傳到李舍耳朵里,李舍這天就在美容店門口攔住了女秘書,讓她跟著他走,找個地方說話。女秘書當然不會輕易跟他走了,她就厲聲質問李舍要干什么。女秘書把李舍當成流氓了。美容店的人聽到聲音,都跑出來了。王春水見是李舍,就忙說,李舍,你干什么你!
女秘書恍然地說,哦,你就是王春水的老公?跟我想象的不一樣。
李舍說,少廢話,你老是打聽我家里的事情干什么?
女秘書并不慌張,說,沒什么意思,就是覺得王春水長得像電影明星,有點好奇。
李舍說,蒙誰呀?你跟我走,找個安靜的地方跟你說話。
女秘書說,我不認識你,可不敢跟你走,萬一你……
李舍就上前拽女秘書,想強行把她拽走。女秘書甩開李舍,掏出手機,準備撥打報警電話。王春水忙給女秘書賠禮道歉,耿姐也出面勸解,女秘書就收起手機,很生氣地離去了。
女秘書走后,李舍憋了一肚子火氣沒地方發泄,就對耿姐說,如果再讓王春水到美容店上班,他就把美容店砸爛了。說完,他拉著王春水回家去。王春水自然要掙扎幾下,李舍就在眾人面前,把王春水打了一頓,然后扛起掙扎的王春水就走。王春水一路哭喊著掙扎,李舍就時不時放下她打一頓,這樣就惹了很多人看熱鬧。一位律師身份的人,覺得這是家庭暴力,就打電話報了警。
李舍把王春水扛回家,關在臥室內。王春水打開門要出去,李舍氣憤地扒光了她的衣服,在她的又打又踢中,草率地做了一次事。律師帶著警察來敲門的時候,王春水正光著身子,趴在床上嗚嗚地哭,聽到客廳里警察說話的聲音,她才慌忙穿上衣服坐起來。
警察把王春水和李舍叫到一起了解情況。警察覺得也就是一次夫妻吵架,構不成家庭暴力,因為王春水身上沒有明顯的傷痕,王春水本人也承認,李舍下手并不重。王春水沒好意思說李舍扒光她的衣服強行做事了,如果說出這一點,李舍就違法了。
律師是個熱心人,看到王春水長得跟李舍很不般配,律師就提醒王春水,說如果夫妻經常吵架,沒有感情了,王春水可以提出離婚,他可以免費為王春水提供法律支持。臨走的時候,律師給王春水留下了一張名片。
事情在小區內鬧得沸沸揚揚,畢竟警察都上門了。王春花聽說后,就找到妹妹王春水,讓她堅決跟李舍離婚,沒什么商量的。
王春花說,李舍快成瘋子了,你再跟他在一起,就死在他手里了。
王春水說,離了婚,他不就真瘋了?
王春花說,你放心他瘋不了,他現在就是故意跟你鬧騰,真離了婚他就老實了。
王春水很少聽姐姐王春花的話,但這一次,她覺得姐姐的話有道理,李舍這么折騰下去,什么時候算個完?不如跟他提出離婚,看看他怕不怕。真要是害怕了,以后或許就不會鬧騰了。于是王春水找到了那位律師,說出自己的委屈,其中就包括李舍強行做她的事情。律師很氣憤,拳頭握得咯吱響。律師就說,你可以告他強奸罪。王春水忙搖頭,說這是兩回事,李舍不能算強奸,他就是蠻不講理。王春水強調說,我其實就是想嚇唬嚇唬他。律師明白了,說你放心,我找他談去。
律師找李舍談話,表情很嚴肅,用的全是法庭上的專業術語。
我是受害人的委托律師,這是我的律師證。
…………
我的受害人委托我跟你談話,你明白嗎?
明白……
作為受害人的委托律師,我想提醒你,你的行為已經構成了犯罪。
我沒犯罪,就是打了她幾下,夫妻間打架嘛。
不,你有對我的受害人強奸的嫌疑!
強奸?我怎么會強奸她……我們是夫妻。
那么我問你,有沒有在我的受害人不同意的情況下,強行跟她發生性關系?
這個……倒是有,可她是我老婆……
她是你老婆,更是受法律保護的一個公民。法律規定,夫妻之間的性行為必須是自愿的,強迫對方發生性行為,視為犯法。
我不知道有這一條,真的不知道!
我的受害人暫時保留對你的起訴,現在正式提出跟你解除婚姻關系,這是協議書,請你過目,如果沒有什么不妥,請簽字。
李舍接過協議書的時候,手有些抖,別看平時一能一能的,畢竟是個小平民百姓,沒經過這種場面,腦子里一片空白了。他粗粗瀏覽了一眼,在律師的指點下簽了字。當天下午,律師就帶領李舍和王春水去辦理了離婚手續。
王春水沒想到李舍會這么老實地答應了,她想說不都來不及了。辦完了離婚手續,姐姐讓她搬過去住,擔心跟李舍住在一起被害死了,她沒答應。她知道李舍不會這么做,仍舊住在自己家里,只是跟李舍分開了,各住一間房子。李溪雖然放在王春花家住,其實大多數時間都待在樓下奶奶家里。因為李舍和王春水的離婚,奶奶更心疼孫子了。一天晚上,李溪醒來,發現奶奶坐在他身邊暗暗落淚,就迷迷糊糊地說,奶奶睡覺,你別替他們倆操心,管他們怎么折騰去。李溪以為奶奶是因為爸爸和媽媽離婚哭的。
奶奶擦了擦淚說,說,溪,我的好孫子,睡吧,奶奶陪著你。
奶奶在李溪身邊躺下了。李溪感覺到奶奶的手,輕輕撫摸著他的頭,他就在這種愛撫中又睡去了。
8
剛分居的那個晚上,王春水一夜沒睡好,她總覺得屋內空蕩蕩的,太寂靜了。平日里跟李舍睡一張床,床東一個床西一個,兩個人沒有一點兒身體接觸,有時候因為賭氣,連話語都沒有一聲,但是身邊畢竟躺了個活人,可以聽到他的鼾睡聲。但現在身邊的那個人沒了,那種熟悉的鼾睡聲也沒了,她就有些不適應。
隔壁的李舍也沒睡踏實,他不停地起床去廁所。弄得房門叮當響。后來王春水也想去廁所的時候,就擔心在廁所遇到李舍,她就側耳朵仔細聽那邊的動靜,等待李舍睡熟了再起身。李舍折騰了一個晚上,她那泡尿也就憋了一個晚上。
第二天早晨,王春水吃完早餐準備上班的時候,李舍又起床上廁所。王春水看清了他的臉色,那么的疲倦。似乎一夜之間,他蒼老了很多,整個人像被剔骨一樣,軟不邋遢的。王春水有些納悶,挺暴躁的一個人,怎么突然蔫了?
王春水心里就有些酸楚,臨出門的時候,就把自己剩下的煎雞蛋和火腿腸,故意擺在灶臺上。可是中午回來的時候,早餐絲毫沒動地擺在那里。屋里沒有李舍的人影。她的心就被什么東西揪了一下。
李舍跑到樓下母親家里吃飯了。母親看到李舍軟不邋遢的樣子,就罵他沒出息,讓他抓緊找一份工作,掙一些錢再娶一個媳婦。母親說,趁我身體還好,趕快生個孩子,我替你們照看著。母親還是想抱自己的親孫子。
李舍心里很憋屈,這天就找炸油條的老李喝酒,兩個人去了小區旁邊的二妮子飯店。李舍本來是想跟老李說道說道自己離婚的窩囊事,可老李剛喝了兩杯二鍋頭,就罵起自己的老婆來。你別看我家那死娘們兒整天笑嘻嘻的,心狠著呢,我這些年沒死沒活地折騰,圖個啥?不就是想讓她和孩子過好日子?她奶奶的卻沒一點兒良心,背著我吃里扒外的。他罵著,一杯接一杯喝酒。李舍心里就納悶,他老婆到底做了什么事情,遭他這么恨?
李舍就直截了當地問,老李,你家嫂子她咋啦?
老李說,咋啦?還能咋啦?背著我讓人叉唄!
李舍挺吃驚的。老李的老婆又粗又胖,臉上也不怎么光滑,誰惦著她呀?就是白給我也不要。因為喝了酒,雙方都不忌諱什么了,說話直來直去的。李舍就說,誰呀誰叉她了?老李說,我日他媽張拐子,他惦記我老婆一年多了,我左提防右提防,還是讓他鉆空子了。張拐子是在小區前面的菜市場里賣菜的,一條腿有些毛病,走路一拐一拐的。
李舍就罵了句,我日他媽張拐子,他也真做得出來。但仔細想想,張拐子惦記老李的婆娘,應該不算意料之外的事。對于張拐子來說,老李的胖婆子就是七仙女了。最初老李的婆娘去張拐子攤位買菜,張拐子總是挑選最好的蔬菜給她,有時候連錢都不要。張拐子吃飯的時候,就去老李那兒買油條,老李老婆負責收錢,張拐子經常丟下十塊錢,不用找零。張拐子在老李的婆娘眼里,就是一個很大方的人。張拐子還很會說笑話,經常逗得老李的婆娘傻笑。當然,老李的老婆從張拐子的眼神中,能看出一些內容來。她很滿足,像她這種女人能有男人色一色她,心里挺舒坦的。老李發現苗頭后,采取了許多措施,自以為嚴絲合縫了,沒想到張拐子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跟他婆娘快樂了。老李租賃了一間門面炸油條,門面房后面有一扇簡陋的窗戶。每天忙過了吃飯的熱鬧鐘點,老李就一個人守候著攤位,賣剩下的油條,婆娘就回屋子休息去了。這時候,張拐子就從簡陋的后窗戶爬進屋子,跟老李的婆娘快樂。張拐子每次都是三下五除二,不敢耽擱太多的時間。可是有一次老李的婆娘纏著張拐子講個笑話,張拐子正講得熱鬧時,老李回來了,抓了個現行。老李摁住張拐子就打,張拐子不但不認錯,還挺有理,說,老婆又不是你籃子里的菜,她愿意,我高興,你管得著嗎?
老李跟李舍碰了一杯酒,說,李舍你是城市人,你評評理,張拐子說的是人話嗎?
李舍說,你甭跟張拐子一般見識,他一個賣菜的,眼里就是黃瓜茄子的。
李舍這頓酒就算白請老李了,他肚子里的窩囊事根本沒機會發泄出來。因為兩個人心里都很郁悶,就都拼命喝酒,喝得昏天黑地。到最后,飯店的老板二妮子怕他們喝出事來,就上去勸他們別喝了。李舍醉眼蒙眬地看著二妮子的胸脯,問老李說。你看她……長得好看嗎?
老李說,好看,真好看啊。
李舍說,你說有沒有人惦著她?
老李說,有,反正不是我。
…………
二妮子知道他們喝多了,并不計較他們說話的粗細,讓店里的伙計連拖帶拽把他們打發走了。
李舍回家睡了一個下午,等到醒過來的時候,王春水和兒子李溪正在客廳吃飯。外面的母子倆并不知道李舍醒過來了,所以說話也就沒什么避諱的。
李溪說,媽,我姨夫上班了。
王春水說,你姨夫能上什么班?現在生意不好做,他肯定替人打工去了。
李溪搖頭說,是去外企上班了,每月工資三千多。
王春水怔了一下,瞪大眼睛看著李溪說,外企?你姨夫哪來的本事能進外企?
李溪低頭,眼睛看著飯碗說,媽,問你個事,我爸是不是我親爸爸?
王春水渾身一震,說,你胡說什么?你爸不是你的親爸爸,還能是別人的親爸爸?
李溪說,我聽曉燕說,他不是我的親爸爸。
曉燕是王春花的女兒,比李溪大兩歲,姐弟倆經常湊在一起玩兒。李舍在里屋聽得真切,心里突然明白了。過去他一直認定是王春水把李溪的事情告訴了于天,王春水把這個秘密告訴于天,就可以拽住于天,重新回到于天的懷抱。現在他知道自己推斷錯了。劉堅強憑什么去外企上班?一定是王春花去找于天了。
李舍從屋內沖出來,朝門外走去。
李溪說,爸,你去哪兒?
李舍說,我找那個破嘴去!
這時候王春水心里也突然豁亮了,李溪的事情,除去李舍的母親,也只有姐姐和姐夫知道。王春水丟下飯碗出門追趕李舍。她覺得這事不用李舍跟姐姐吵鬧,她應該站出來跟姐姐討個說法。
姐,有你這么做事的?太出格了!姐,從今天開始,咱倆誰也不認誰了,我就算沒有你這么個姐……王春水一路上想了很多收拾姐姐的話,可是到了姐姐家,一句話都沒用上。
李舍已經把王春花家里砸了個稀里嘩啦。
李舍敲開王春花的家門,沖著王春花問,是不是你把李溪的事告訴那個假美國佬了?
王春花知道事情不可能掩蓋住,也就很干脆地說,是,怎么啦?我沒別的意思,李溪是他的兒子,他不管行嗎?
李舍二話不說,抓起客廳的一把凳子,朝屋內的物品砸去,餐桌、茶幾、電視,還有墻上的鏡框,噼里啪啦全碎了。劉堅強當時就站在一邊,他沒上去阻攔李舍,只是斜眼看著王春花,心里在說,讓你的嘴整天胡咧咧,惹惱李舍了吧?別以為老實人好欺負。心里說著李舍,其實他聯想到自己了,似乎李舍在幫他劉堅強發泄憤怒。他有多少次想在王春花面前,像李舍這樣痛痛快快砸碎一些東西,把心里的窩囊氣發泄出來。可他做不到,李舍做到了,他在一邊看著都痛快,好像砸的是別人家的物品。
王春水進屋的時候,李舍已經沖進王春花的廚房,要把鍋碗瓢盆都砸了,王春水就撲上去抓住了凳子。王春水說,李舍你瘋了,你要砸就把我砸死吧。王春水拼命奪下了李舍手里的凳子。
李舍剛出屋子,王春花就打電話報警了。警察趕過來察看了現場,然后去尋找李舍,從李舍母親家里把他帶走了。
李舍的母親看著兒子被警察推搡著帶走了,哭喊一聲就暈倒了。
9
李舍的母親病倒后,王春水跟美容店老板耿姐請了假,在家里照料她。李舍母親的病沒什么大事,她就是惦記著兒子李舍,有事沒事就抹眼淚。王春水擔心這么下去,老太太真要出事了。
王春水就去了姐姐家,讓王春花去跟警察把事情說清楚,不追究李舍的責任,雙方私下達成和解。李舍現在被拘留了,等待進一步處理。王春水問過小區內的那位律師了,像李舍這種情況,可判可不判。可是王春水磨了半天嘴皮子,姐姐就是不答應。
你看他那股橫勁兒,不讓他進去我不解恨!
那好姐,你要是讓李舍進去了,我這輩子就跟你斷了來往。
哎春水,我是你姐姐,他算什么?不是孩子他爸,也不是你男人了,你跟我親還是跟他親?
我跟他親。
王春水說完就朝外走,劉堅強忙攔住了她,說春水你別生氣,再跟你姐姐好好說說。劉堅強湊近王春花,提醒她說,我進外企可是于天安排的,惹惱了春水也就得罪了于總,這事就不要較真了。王春花不想得罪于總,更不想失去妹妹,父母都去世后,世上最親近的人只有這么個妹妹了,想著,她心里突然酸酸的,就哭了起來。她說,春水你沒良心,我把你當成最親的人,你卻心里沒我,還裝著李舍這個窩囊貨,在我心里,兩個劉堅強也頂不上你一個春水。劉堅強就在一邊替王春水解釋了幾句,說李舍當年娶王春水,情況挺特殊,換了別人就不會對春水那么好了,春水心里有李舍也是對的。劉堅強這幾句話說得很不是時候,王春花一肚子怒氣沒地方發泄,正好把他當靶子了,撲到他身上又打又抓的。劉堅強就蹲在地上,身子縮成了烏龜狀,任王春花折磨他。王春水看不下去了,拽開姐姐說,夠了你,把姐夫不當人了?
王春花發泄完了,心里舒服了很多,就陪同王春水去看守所把李舍領出來了。
李舍出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一點多了,兒子李溪再有三個多小時就放學回家了。可是李舍特別想李溪,覺得三個小時實在太長了,他就去了學校。學生們都下課了,在大操場上自由活動。他就站在鐵柵欄的圍墻外,從密密麻麻的孩子中尋找李溪。他的眼睛累得有些酸痛,心里還有些緊張,擔心上課鈴響了,他又要等好久才能看到兒子。終于,他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心不由得咚咚跳。李溪在操場的籃球架下,正跟一個女學生說著什么。李舍不認識那個女學生,他想女學生一定是兒子的好朋友了,這樣想著,就多看了幾眼女學生。女學生很清秀,李舍不知為什么笑了笑。李溪,李溪——他叫了兩聲,雖然知道兒子聽不到他的喊叫,可他輕輕叫了兩聲后,心里清爽多了。
他在圍墻外站了幾個小時,一直等到李溪放學了。
李溪走出校門,突然看到李舍站在他面前,愣了一下,目光到處躲藏。李舍理解兒子的慌張,現在他們父子的關系很微妙,作為孩子哪能沒心理變化?
李舍說,兒子,我從看守所回來了。
李溪胡亂地看了李舍一眼,說,沒事了吧……
李舍說,沒事了,屁事沒一點兒。走吧,晚飯咱倆去吃麥當勞。
這個時候還不到吃飯鐘點,麥當勞比較清靜。
李舍和李溪選擇一個角落坐了,買了漢堡包和薯條,一邊吃一邊聊天。李溪有些不太適應,因為李舍像跟一個朋友聊天一樣跟他說話。李舍從如何認識王春水,一直講到李溪上小學。李溪聽得很仔細,偶爾還會插一句話,問這問那的。漸漸地,李溪心情放松了許多,目光也不那么慌張了。
李舍說,兒子你放心,不管你媽媽跟我怎么樣,我都不會丟下你,老爸沒有大本事,但可以供你讀完書。我會有錢的,你信不信?
李溪咬咬嘴唇,沒說什么。
李舍和李溪回家的時候,新聞聯播已經結束了,王春水一看父子倆的表情,就知道李舍跟兒子談話了,就迫切地想知道談了些什么。她擔心李舍跟兒子胡說八道。這天晚上,王春水就沒讓李溪去樓下奶奶家里睡覺,把他留在自己屋內。
她說,你爸爸找你說什么了?你不要聽他胡說八道。
李溪說,沒說什么,瞎聊吧。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兒子不跟她說真心話了。她說,你爸爸是不是說我的壞話了?你現在還小,等你長大了,什么都明白了。
李溪說,什么時候才算大了?我都快上高中了。
王春水說,你結婚后就算大了。
李溪撇了撇嘴說,我想知道你跟那個人的事。
王春水伸手撫摸了一下李溪的臉,仔細看了半天,好吧兒子,媽告訴你,也應該跟你說了。王春水一直講到深夜,講完后發現李溪不知什么時候睡著了。王春水嘆了一口氣,心想李溪還是小孩子,這么大的事他竟然聽不進去。其實李溪什么都聽明白了,王春水講得那些事情,跟李舍講得差不多。李溪心里想,我爸爸沒騙我,他跟我說了實話。這樣想著,他就很坦然地睡去了。
王春水跟李舍離婚的消息,于天很快就知道了,是女秘書給他提供的。他決定直接找王春水談一次。最初女秘書給他提供消息說,王春水的男人沒有工作,經常打罵王春水,他聽了心里很難受,給王春水打電話,要給她提供經濟幫助,被王春水拒絕了。現在她離婚了,對孩子的影響很大,不管她同不同意,孩子必須由他來撫養。他給王春水打了電話,說如果王春水不答應,他就要通過法律手段來解決。
王春水答應帶著李溪跟他見一面。見面安排在一個五星級賓館的大套間內,為了活躍氣氛,于天讓女秘書在旁邊跑前跑后張羅著。但氣氛還是很沉悶,李溪從進了屋子就一直低著頭。于天看著李溪,熱切地等待著。王春水知道于天等待什么,他很想讓李溪叫他一聲爸爸。她在去賓館的時候就叮囑李溪,說你要有禮貌,見了你爸爸要叫他,我已經跟你說過了,好多事情不是他的錯,聽到了嗎?李溪點頭答應了,可當面對一個陌生男人的時候,李溪就是張不開嘴。
王春水就提醒李溪說,溪,怎么沒禮貌了?
李溪依舊低著頭。
女秘書笑了,說,大小伙子了,怎么像女孩子呀?
李溪還是不抬頭。于天就走過去,雙手托住李溪的腮幫子揉了兩下。沒關系,我兒子跟我還不熟悉,有時間爸爸帶你出去玩兒,去香港去歐洲。說著,于天的淚水就流出來的了,讓本來沉悶的氣氛更壓抑了。女秘書扯一張紙巾給于天,說于總也像女孩子,動不動就哭了。于天忙擦掉淚水,這時候他發現王春水也哭了,就用手里的紙巾,去給她擦淚水。王春水推開于天的手,同時朝李溪那邊努了一下嘴。于天就明白了,坐到了李溪身邊。他問了李溪的學習情況,對李溪去的那所學校不滿意,準備讓李溪轉到雙語學校,高中畢業后就出國讀書。
于天說,我在雙語學校附近買一套房子,你跟你媽搬過去住,好不好?
李溪抬起頭來看著王春水說,我哪兒也不去,就覺得我們學校挺好的。媽,我先回家了。
李溪站起來朝外面走,走到門口,他似乎想起應該跟于天打個招呼,就站住了,回頭看了于天一眼,但實在不知道說什么好,又低頭走了。王春水怕于天傷心,就忙表示自己同意李溪轉學,別的都可以不要,就希望孩子能讀好書,將來有碗飯吃。她說,我慢慢勸勸他,一定會讓他同意的。
于天說,這孩子有個性,我敢說將來有大出息。
女秘書也趁機說,就是,換了別的孩子,遇到這么好的條件,早就高興起來了。
于天讓女秘書趕快下樓攔住李溪,陪李溪在大廳坐一會兒,自己要跟王春水說點事。女秘書出屋后,于天就用熱烈的目光看著王春水,看得她很不自在。他慢慢走到王春水身邊,攬過她的身子摟緊。王春水沒有反抗,迎著他的臉,把嘴唇送給了他。他們親吻著,緊緊擁抱著。到后來,于天熬不住了,就去撫摸王春水的胸,要將她的衣服解開。
王春水就抓住了他的手,看著他的眼睛說,好了,你平靜一下。
于天說,不,我要把欠你的都還給你。
王春水說,你什么都不欠我的,你只是欠孩子的。
于天說,我要跟你結婚,你本來就是我的。
王春水說,不可能。你當初要是跟我結婚,那是真愛我,因為我們是一個坑里的蘿卜,現在不是了。
于天不想聽王春水解釋,他強行扯開她的衣服扣子,已經看到里面的風景了。就在這時候,王春水生氣地站起來,說你再這樣我生氣了,永遠不理睬你!于天愣在那里,心想剛才她主動把嘴唇送過來,現在怎么突然變臉了?
其實王春水知道男人的心思,于天不過是懷念過去美好的時光,抱著一種贖罪的心理,來享用她的身體。至于結婚,就更是一種形式了,頂多用來證實他的誠意。
她說,于天,這么多年來,我確實經常想你,剛才我親你了,現在一切愿望都了結了,什么都不需要了,就希望你將來能幫幫孩子,我不是你的,但孩子是你的。
王春水神色平靜。于天看出她說的是真心話,他就點點頭,從包里拿出一張存折,說,里面有20萬,你先用。他說著塞到她手里。王春水搖搖頭,推開他的手。她說我不要,我自己能養活自己。于天說,這不是給你的,是給兒子讀書的費用,你不是要讓他將來有出息嗎?那現在就要投資。王春水猶豫了一下,就收起了存折。
于天說,你抓緊勸說兒子,一定讓他轉到雙語學校,為他將來出國打基礎。等我買好房子,你就跟兒子搬進去。
王春水點點頭說,那我走了,李溪還在樓下。
王春水出門的時候,于天又走上來抱住了她,但這一次,她沒有把嘴唇送給他,只是看著他的臉,輕聲說,一個人在外面,多注意身體。
她的嘴唇離于天的臉很近,呼出的氣息打在于天臉頰上,酥癢而溫暖,于天的淚水就溢出了眼窩。
10
李舍確實想干一番事業,掙下一大筆錢給李溪,可現實跟他的理想差距很大。一時找不到像樣的工作,他就在鄰近小區的過街橋下,擺攤修理自行車。在自行車廠工作了這么多年,而且他又很喜歡自行車運動,所以他對自行車的結構太熟悉了,閉著眼睛就能把自行車的身體肢解了。
剛開始擺攤的那幾天,他為了招攬生意,就故意展示自己的技藝,用一塊毛巾蒙上眼睛,把一輛自行車快速拆卸了,然后組裝起來。這門絕技給他招徠了不少客戶,而且自行車攤位又緊靠大馬路,生意做得挺火爆。
李舍不想讓王春水和兒子知道自己在擺攤修理自行車,所以每天出門的時候穿戴得很整齊,有時候還在短袖襯衣外面打一條領帶,那樣子很像出入寫字樓的白領。不巧有一個星期天,李溪去鄰近小區約幾個同學出來踢球,正好遇到李舍蒙著眼睛在那里表演絕技。幾個同學圍上去看熱鬧,李溪也就跟過去了,他一眼就看出蒙著眼睛的人是他的爸爸。
李溪沒有走開,他跟一堆人一起看完了李舍的表演。周圍人響起了掌聲和叫好聲,李舍就拽掉了蒙著眼睛的毛巾,模糊中看到了站在他面前的李溪。他以為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使勁兒揉了兩下仔細看,面前站著的就是李溪。他看到李溪旁邊站著幾個同學,張了張嘴沒說話,裝出不認識李溪的樣子。
一個同學拽了李溪一把說,走了,你傻站著干什么?
另一個說,哎,你認識這個人?
李溪說,這是我爸爸。你們走吧,我不去了。
李溪走到李舍身邊蹲下來說,爸,你真行,閉著眼睛就能把自行車安裝好了。
李舍沒想到兒子能在這種場合跟自己說話,他以為兒子會悄悄走開。李舍尷尬地笑了笑說,這算什么本事,賣傻吧。
李溪沒說什么,拍了一下李舍的肩膀,沖李舍笑了笑,李舍也就笑了。他心里暖暖的,兒子突然長大了,跟他好像哥兒們似的。
他說,哎傻小子,別跟你媽說這事。
李溪說,男人的事,跟她說什么。
李舍就又笑了。
后來,李溪不再跟同學踢球了,他沒事的時候就跑到李舍的自行車攤看書,陪著李舍。有一次城管來了,要把李舍的攤位清理走,李溪就跑上去抱住一位城管的胳膊說,叔叔你放過我爸爸吧,我爸爸在掙錢供我讀書。城管的心軟了,把裝到執法車上的東西又搬下來了,批評李舍說,你擺攤別在大馬路邊上,找個犄角旮旯好不好?要不就去正兒八經辦個照,弄個固定攤位。
第二天李舍出攤,趕上下小雨了,天空霧氣彌漫,他想起城管的話,就準備收了攤去工商所詢問一下執照的事。這時候,馬路上的車輛堵塞了好幾里路,停在攤位前面的一輛本田車不斷鳴喇叭,最后竟然把車開到過街橋下的馬路牙子上,把李舍的自行車撞倒了。本田車熄了火,下來一位女人,抱起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鎖了車門就要走。李舍想這人瘋了?怎么把車停在這兒?撞到了我的自行車,也沒句道歉話。
李舍就說,哎哎,怎么開的車?停在我攤位上了。
女人說,對不起大哥,我孩子病了,車堵在這兒,急死我了……
李舍看了一眼她懷里的孩子,說,趕快給急救中心打電話!
女人說,打了,沒用,救護車過不來,你看看,自行車道兒都被堵死了!
女人抱著孩子要跑。李舍一把抓住了女人,嚇得女人呆呆地看著他,張嘴要叫喊。李舍說,醫院還遠著呢,你在后面慢慢跑吧,我先把孩子送過去。李舍奪過孩子上了自行車,一手把孩子護在自己胸前,一手扶住自行車把,沖向了行人便道。女人來不及叫喊,就見自行車像一條蛇,在人群中扭動了幾下消失了。女人就跟在后面拼命地奔跑。
小女孩是因為吃螃蟹吃出了急性腸胃炎,上吐下瀉已經嚴重脫水了。女人趕到醫院的時候,看到女兒正在吊水,李舍守護在旁邊,她松了一口氣,雙腿一軟差點兒癱在地上。后來醫生說,孩子再遲到十分鐘,就有生命危險了。
女人叫凌虹,是一家私人公司的老板。孩子出院后,為了感謝李舍,凌虹在飯店訂了個包間,還準備了一萬塊錢,準備送給李舍。吃飯的時候,凌虹提出了自己的疑惑,根據時間推算,李舍只用一刻鐘就到了醫院,平均時速至少在70公里,在那么擁堵的便道上,這簡直是不可能的。李舍說自己曾經參加過全市的自行車比賽,獲得了第六名。凌虹哦了一聲,仔細打量了李舍一眼,似乎并不全信。
凌虹給李舍喝的是五糧液,是那種玻璃盒裝的。李舍第一次喝這么高檔的酒,邊喝邊想,要是炸油條的老李在旁邊看著就好了,老李肯定沒見過這么好的酒。李舍因為多喝了幾杯,心里埋藏的情感就被攪動起來,不由得感嘆說,你女兒是我用自行車救的第二條人命,第一條命救的是我兒子。
李舍把自己的故事講給了凌虹聽,最初凌虹因為開車沒有喝酒,但是聽著聽著,她就感動了,拿起酒杯給自己倒滿了,陪李舍喝酒。
凌虹說,今晚不開車了,打出租車回家,來,李大哥,我敬你這個大好人一杯酒,給你找個心理平衡。
李舍說,我倒算個好人,可好人沒好報,你看我現在,妻離子散了。
凌紅說,李大哥,你信不信?這世上很多事情就是命中注定的,是你的東西跑不了,不是你的留不住。
凌虹喝了幾杯酒后,也就把自己心底的情感倒出來。凌虹早先的男人是一個汽車經銷代理商,后來愛上了手下的一個女孩子,跟凌虹離婚了。那時候他們的女兒還不滿一歲。
凌虹說,我總算挺過來了。
李舍舉杯跟凌虹碰了一下說,你不容易呀。
兩個人喝完了白酒,又喝了一瓶紅酒。凌虹還想喝啤酒,李舍看她快要醉了,就不讓她喝了。他攔了一輛出租車把她扶進去,想了想不放心,自己也就跟著上了車。凌虹讓他下車回家,說她認識路,李舍說那不行,你醉成這個樣子,我怕司機把你拉到一個僻靜地方強奸了。出租車司機不高興了,讓他們下車,不拉活了。李舍一瞪眼,說,你不想活了?開車!
司機不敢多話了,開車就走。凌虹很快就睡著了,司機問他們到哪兒去,李舍用力把凌虹搖醒,讓她指路。凌虹指揮著司機東拐西拐的,到最后把司機都搞迷糊了。司機覺得這么走下去沒個頭了,就在一家賓館門口停下來,對他們說到了。李舍付了錢,剛攙扶凌虹下了車,出租車趕忙掉頭就跑。李舍看著眼前的賓館,知道被司機騙了,就對凌虹說,你看看他把我們丟在哪兒了?我不來他還不知道把你拉到哪里去了,這孫子!凌虹迷迷糊糊睜開眼四周看了一圈,突然指著一條街道說,朝那邊走,我家在那邊。李舍不管對錯,按照凌虹的指點,走完一條街道,拐個彎進了一個小區,竟然找到了凌虹的家門。
李舍把凌虹扶進客廳,里屋的燈突然亮了,李舍忙朝外走,擔心被她家里人看到了。凌虹抓住他的胳膊,說你一個人走我不放心,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吧。李舍不用凌虹送,兩個人扯來扯去,都不肯松手。
凌虹就說,你別走了,就睡我這兒。
李舍指了指亮燈的屋子說,不行不行,你家里人看見不好,我還是回去了。
凌虹說,沒別人,那是小阿姨。
凌虹拽著李舍進了自己的臥室,打開燈。臥室的床罩和墻壁都是米黃色的,在臺燈光的照射下很柔和。凌虹把包朝地板上一丟,朝床上一躺說,睡覺。
第二天早晨,凌虹醒來,發現李舍躺在地板上,睡得很幸福。她搖了搖昏沉沉的頭,終于想起昨晚的事情,就笑了。這人,睡在地板上了,也不怕涼了身子。嘴上這么說著,心里對李舍就又多了幾分敬意。她想,自己要找的就是這種男人,本事不大,老實可靠,能給自己遮風擋雨頂雷電,伴陪自己走完一生的路。
李舍醒來后,凌虹就說她決定聘用他為公司副總經理。李舍不答應,自己就會做飯會修理自行車,別的什么都不懂,去公司打水掃地還差不多。
李舍說,算了算了,你的好意我領了,別耽誤了你的大事。
凌虹說,我肯定能把你打造成一個白領,你就不想改變一下自己的生活?
李舍說,怎么不想,可我害怕……
凌虹說,試試看吧,實在不行再說。
就這樣,李舍真的去了凌虹公司,坐進了副總的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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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虹公司做塑鋼門窗和廚房系列用具業務,生意做得很大。李舍進入后,主要負責業務洽談,說白了就是攻關拿項目。李舍平民一個,沒有官方關系,想拿到項目的確不容易。不過李舍也有優勢,沒什么身份,就不存在臉面問題,什么人他都敢去見。客戶不知道他是一個修自行車的,他們看到李舍的身份就是公司副總。作為副總,說話辦事透出一股平民氣,就讓他們覺得可親,覺得此人很有涵養,合作起來放心。上任不久,李舍竟然談下了一個樓盤的大生意。
事業成功了,李舍心里就有了底氣,走路的精神頭都不一樣了。而且,他也漸漸適應了公司職員對他的稱呼,聽到部下喊他李總,他點頭微微一笑,就連凌虹看見了,都覺得他很有派。
王春花知道李舍的情況后,又吃驚又憤恨,罵李舍是母豬冒充大象,猴子打扮成電影明星了。罵歸罵,李舍就是一天天走運了。她就去勸妹妹王春水,趕快帶著李溪去于天那邊住,就算不能跟于天結婚,給他當二奶都行。王春水嘴上責備姐姐胡說八道,心里卻恨上李舍了。雖然兩個人離了婚,但她畢竟對李舍還有一份惦念和期待,現在看到他跟凌虹在一起了,心里就不是滋味。她主動給于天打了電話,問雙語學校旁邊的房子怎么樣了,于天說最多一個月就可以入住。
其實凌虹那邊,確實跟李舍說得很明白了,李舍也動了要跟凌虹結婚的心思。他想王春水不可能跟他復婚,她要回到于天身邊了。有好幾次,他在凌虹家里,看著穿睡衣的凌虹在眼前走動,也想把這個白嫩的身體抱在懷里,可每次準備下手的時候,他眼前就冒出王春水的影子,冒出李溪的影子,就覺得對不住他們。于天那個假美國佬,會不會照顧好王春水?李溪跟著假美國佬,會不會不習慣?他左思右想,心里總是懸著個東西放不下,事情就一直拖著。凌虹也不著急,李舍能飛到哪兒?再說了,即便是他要飛走,誰也攔不住的。在她看來,不管自己跟誰在一起,都是一種緣分,水到渠成。
李舍在情感面前猶豫不決的時候,他的一擔挑劉堅強卻果斷起來。那天劉堅強回家,突然對王春花說,我要跟你離婚。王春花以為劉堅強跟她開玩笑,她就說,你跟我離婚?好呀,我早就跟你過夠了,就你這種窩囊貨,也就我收留你!劉堅強就把一紙協議書放在王春花面前,讓她簽字,她這才愣住了。
王春花跳起來罵,姓劉的,你跟我動真格兒的?好你個王八蛋,我把你的脖子擰斷了。
王春花像往常那樣撲到劉堅強身上又抓又打,劉堅強抓住她的兩只手用力一推,她就倒在地上。劉堅強很硬氣地站在她面前,看著她。
我給你一天的時間考慮,明天中午我回家,如果你還沒簽字的話,我就去法院起訴了。
好呀姓劉的,你去公司上了幾天班,就勾搭上女人了,我讓于天開除了你!
開除了我也離婚。
我拿刀剁了你!
你用肉餡機絞碎我都沒用。
劉堅強氣勢磅礴地走出屋去,王春花傻在那里。事情來得太突然,王春花沒一點精神準備,她做夢也想不到劉堅強會突然挺拔起來。王春花懵了,似乎天突然塌下來了。她磕磕絆絆跑到了妹妹家里,見到王春水的第一句話就說,春水,姓劉的要跟我離婚……話沒說完,就咧嘴放聲大哭。
王春水也覺得很意外,說不會吧?我姐夫那么老實的人,怎么會做出這事?
姐妹倆在一起商量了半天,就是沒想出好主意來。王春花后悔當初讓劉堅強去于天那里上班了,就要給于天打電話,讓于天辭掉劉堅強。王春水搖頭說沒有用,像劉堅強這種人,一般情況不會發威,但真正硬起來,九頭牛也拉不回來。這時候,一邊的李溪說話了,說給我爸打電話,我爸跟姨夫關系最好。
王春花說,你爸?你爸也是花心大蘿卜!
李溪說,我爸才不是呢。
李溪不管王春水和王春花同不同意,抓起電話撥通了李舍的手機,把事情告訴李舍了。李舍說,兒子,你告訴你媽,別著急,我明天回家。
第二天中午,李舍去了王春花家里,王春水和劉堅強已經在那里等他了。李舍問那女的情況,劉堅強都說了。女的跟劉堅強在一起上班,比劉堅強小十歲,離異無子女。
李舍說,你為什么要跟她結婚?她有錢,還是年輕漂亮?
劉堅強說,不是。她對我好。
李舍說,怎么對你好?
劉堅強說,說話就對我笑,從來不發脾氣,還給我捶背。
李舍說,還有呢?
劉堅強說,我想怎么著她都行。
李舍說,胡說八道,你以為她是你籃子里的菜,怎么擇都行呢。協議書在哪里?我看看。
劉堅強就把協議書遞給李舍。劉堅強覺得他跟李舍算是同一戰壕里的戰友,李舍一定會支持他的。劉堅強說,兄弟,我的情況你知道,真是不能再委屈下去了。李舍接過協議書,看也不看就撕碎了,劉堅強傻了眼。
兄弟你干什么你?怎么給我撕了?!
離婚?你做夢吧!
我他媽就要離,你能把我怎么著?!
李舍掄起拳頭就打劉堅強。劉堅強積極應戰,可他很快發現李舍要跟他玩兒命,他就轉為防守了,繞著客廳躲來躲去。李舍在后面追打,看到什么物件就抓起來當武器,劉堅強就不敢朝廚房跑,擔心李舍抓起菜刀砍死他。最后他被李舍逼到了墻角處,忙抱頭蹲下喊,別打了,再打就出人命啦!
李舍停下來,氣喘吁吁地說,你說,還離婚不?
劉堅強說,你自己離了婚,又找了個年輕的女老板,憑什么不允許我離婚?
李舍說,你放屁!誰說我找了個女老板?你以為離婚好玩兒呀?我告訴你,自行車零件都是原配的好,別說人啦,現在那女的對你笑,給你捶背,結了婚就能讓你哭。你以為找個年輕漂亮的女人能耐呀?找漂亮女人你就活得累!你看上那女人漂亮,別的男人也看著漂亮,整天給你惦記著,就你這個熊樣,你守住幾天?!就算王春花不好,曉燕呢?曉燕那么大的女孩了,你忍心讓她去叫別的男人爸爸嗎?人一輩子活了個啥?不就是為了孩子嘛!
劉堅強就蹲在地上哭了,說,你不是不知道,她對我什么樣子?
李舍說,如果以后她對你還像過去那個樣,我來幫你收拾她。
劉堅強低聲說,這可是你說的。
李舍說,我說話算數。哎,你還不把他扶起來?
王春花看到李舍朝她瞪眼,忙跑上去攙扶劉堅強,動作特溫柔。王春花說,李舍你下手真狠,再偏一點就打到眼珠上了。李舍不理睬王春花,轉身朝屋外走去。王春水跑上去開門,跟著走出門外,想對李舍說幾句感謝的話,李舍卻沒站住,也沒有回頭。
王春水看著李舍上了電梯,自己在樓道呆呆地站了半天。
這件事讓王春花徹底轉變了對李舍的看法,她開始勸妹妹王春水趕快跟李舍復婚,要是晚了,李舍就被別的女人搶走了。王春水心里亂糟糟的,她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處理跟李舍的關系了。
過了幾天,于天來電話,說在雙語學校旁邊買的房子裝修好了,他已經雇了搬家公司幫王春水搬家。王春水在電話里支吾了半天,想說什么又沒說出口,就嗯了一聲。
她想了想,覺得搬家前應該給李舍說一聲,于是就打了電話。李舍匆忙趕回來,跟劉堅強和王春花一起,幫王春水搬運東西。兒子李溪不想走,李舍就給李溪做工作。兒子,那邊的學校條件好,你聽我的話,就去那邊上學,周六周日想過來玩兒,誰也沒把你的腿綁起來。你學習好了,將來掙了大錢,老爸就什么也不干了,跟著你享受!李溪聽了李舍的話,竟然點頭同意了。
東西都裝上了搬家公司的大頭車,司機和搬運工坐在車上,等著前面那輛奧迪車帶路。奧迪車是于天派來接王春水和李溪的,里面坐著于天的女秘書。王春水看了李舍一眼,不說話也不上車,似乎等著李舍說點什么,李舍就朝她笑了笑,說,走吧,都等著你了。王春水就上了奧迪車。這時候,李舍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雙手掩面嗚嗚地哭了。奧迪車剛開出幾十米遠,王春水就從前擋玻璃上的反光鏡里,看到了滿臉淚水的李舍,她就讓司機停下車。
王春水下了奧迪車,走到后面的大頭車前朝司機招手。司機探頭問有什么事,她說不走啦,把東西搬回去。搬運工不明白王春水瞎折騰什么,都坐在車上不動。她就大聲喊,你們聽到沒有?搬運工開始朝車下卸東西,一個個搖頭不解。女秘書卻明白了,嘆了一口氣,掏出手機給于天打電話。
李舍莫名其妙地愣在那里,他的腦子還沒轉過彎來。王春水就走到他面前,說,你還傻愣著干什么?往家搬東西!
劉堅強就上前捅了李舍一把。李舍再去看王春水,發現她正跟姐姐王春花哧哧地笑著什么,眼睛還朝他這邊瞟著。李舍突然渾身是力量,自己搬起那個大梳妝臺,步子趔趄著朝樓里走,沒走幾步,后面就有一雙手伸上來幫他抬了。
是王春水的一雙手。
原刊責編 李春風
【作者簡介】衣向東,男,1964年出生于山東棲霞。1982年入伍,1991年畢業于解放軍藝術學院。出版有長篇小說《一路兵歌》、《在陽光下晾曬》、《牟氏莊園》,小說集《我是一個兵》、《老營盤》、《吹滿風的山谷》、《過濾的陽光》、《跟著陽光走》、《就告訴你一個人》等。作品曾獲第二屆魯迅文學獎、第二屆老舍文學獎、第九屆解放軍文藝獎、第二屆北京市政府獎、全國“五個一”工程獎(電視劇)、第八屆金盾文學獎、本刊第十、十一、十二屆百花獎等。現為江蘇省作家協會簽約作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