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愛”與“偽可愛”

衛西諦

看《電子人也無所謂》(I＇m a Cyborg,But That＇s OK)之前,難免有一個預期,這是樸贊郁的《天使艾米麗》?但是看不到一半就發現樸贊郁畢竟不是讓-皮埃爾·熱內,熱內可以用幻想讓觀眾飛起來,樸贊郁卻永遠給觀眾拴上一根繩子,飛多高都告訴你擺脫不了現實的引力?在《電子人》里,樸贊郁提供的幻想空間是精神病院,他自稱是想表現一個"更明亮?更快樂?更明朗"的精神病院,而不是現實中的精神病院?不是人們想象中的精神病院?更不是米洛斯·福爾曼(《飛越瘋人院》)的精神病院?問題是,樸贊郁在表現自己的"歡樂瘋人院"的時候,不由自主仍然將現實世界的殘酷引入到這個"異想地盤"來,這并非是指精神病院里醫生與病人?病人與病人之間的對抗,而是說樸贊郁把這個病院里典型患者的成病原因幾乎都指向現實世界的陰暗面---家庭暴力?幼年被母親的拋棄?對整個社會的歉疚感?對衰老的恐懼等等?雖然這些角色的前史只是一個背景,但卻提供給影片一個強力磁場,讓人無法徹底與現實的煩惱絕緣,也就無法感受到《天使艾米麗》那種"小小的幸福感"?

或許是樸贊郁導演的"復仇三部曲"(《我要復仇》?《老男孩》?《親切的金子》)給人以特別強烈的心理刺激,所以《電子人》被稱作"溫暖平和之作"?但影片中留給我個人印象最深的卻仍然是"復仇"---幻想自己是電子人的女主角英君一心想為奶奶復仇,把自己改造成"冷血無敵電子金剛",把精神病院里的醫生全部殺光?也許是樸贊郁的電影世界里少不了"復仇"這種調味劑,就像四川廚子做菜沒法不放辣一樣---不然在這部強調"明亮與快樂"的影片中,也不會生硬地插入(幻想中的)殺戮場面?已經有評論者指出:4月發生的弗吉尼亞理工大學校園槍擊案后,不少媒體渲染趙承熙模仿《老男孩》的照片,但實際上《電子人》當中英君追殺醫生的鳥瞰鏡頭更像弗吉尼亞理工大學校園里的一幕?所以,我覺得《電子人》多少有些本末倒置:那么多的可愛的小噱頭,那么多的精美的小段落,都像是掛在巨大的"復仇主題的圣誕樹"上的小禮物?我這么說,實在是對樸贊郁導演"成見"太深的緣故吧,也或許我對他的幻想是沒有任何認同和感動的?

當然我可以說這部電影里還是有一些地方非常可愛的,比如餐廳里的那面漂亮的墻?男主演Rain討喜的面具和發型(或本人)?英君會發光的彩色腳趾?一刷牙人就會變小,等等?但是我堅持覺得這些元素,并未被協調地融在一起,所以《天使艾米麗》里的艾米麗是"可愛",而《電子人也無所謂》里的電子人(還有Rain)是"裝可愛"或"偽可愛"?我看到一個訪談中,樸贊郁導演感嘆說,"越是年輕的觀眾就越容易理解,越是有識之士就越弄不明白"?因為"有識之士"會不自覺地尋找影片背后的深刻內涵?作者的制作意圖等等?我倒覺得多數評論者并非不明白這部電影,而是有點不明白導演?比如香港的電影學者兼導演舒琪老師就稱這部電影叫他生氣,原因"除了是那份肆無忌憚的傲慢(我講笑話你要笑)與狂妄外,還有是那種自我陶醉的揮霍?"當然,怎么說樸贊郁可能無所謂---我猜想這只不過是他那些有嚴肅訴求的電影序列中的一個間歇性小品而已,接下來他仍然是要拍電影語言銳利的暴力作品,據說是宋康浩主演的《蝙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