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一直是父親的至寶。每年父親都會買幾條毒蛇,泡幾缸滿滿的酒。毒蛇盤在透明的玻璃缸里,一動不動的,令我望而生畏。父親每天都會來一碗,配上簡單的肉菜,偶爾招來一兩個酒肉兄弟,嘻嘻哈哈,不亦樂乎。
還記得剛上高中時的欣喜若狂,因為我終于可以離開那個束縛了我16年的家,但我忽略了一點——對于一個普通的農民家庭,要交付一個大學生和一個高中生的費用,是多么不容易!每次我回到家,總能看到父親雙眉間的陰云。我終于知道,他為我們兄弟倆嘔盡了心血。聽母親說,自從魚塘種上菱角后,父親每天都是五點起床,開始一天的忙碌。五點!我怎會知道,夢鄉以外的父親是如此爭分奪秒!
父親加大了飲酒量,每天兩碗,中午一碗,晚上一碗。我再也看不到父親那群朋友了,內心不免產生一種悲涼之感。父親變得沉默寡言,凝望天空時也多了份掩藏不了的憂愁。我的心是渴望著走近父親的,但這么多年形成的巨大隔閡一次次粉碎了我的沖動。 說真的,我很佩服父親,但我從不透露。種菱角的第一年,毫無經驗的他,雖不能說是大豐收,但相比其他第一年種菱角的人,他相當成功。望著那一池綠油油的植物,人們的贊聲不斷。父親卻一直沉默著,連笑容都顯得生硬,只見皺紋滿臉。
總會想起第一次看到父親摘菱角的情景——身材高大的他戴著長著青苔的草帽,身上的衣服破爛不堪,縮在小得驚人的船上,左手提起菱莖,右手迅速地摘著成熟的菱角。小船兒緩緩地向前飄,如同一片輕盈的枯葉。溽暑熏蒸的世界,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裳。每天都在重復著同一件事、同一個動作,我無法想像父親是如何熬出來的。注視著他忙碌的身影,視線漸漸模糊了。我揉爛了手中的青草,汁液滴落在地,像眼淚。
由于菱角的汁液是紫色的,父親每天都要與它們零距離接觸,指甲都被染成紫色的了。有一次,大家圍坐在一起喝茶,父親伸出十指對我們開玩笑說:“你們看,你們看!我有多時髦呀,都抹起指甲油了!你們有嗎?”面對父親的自我解嘲,我低下頭來,咬了咬嘴唇,也漸漸明白了作為父親的含辛茹苦。
有一天夜里,母親把我拉進房間,悄悄對我說,因為父親每天都要蜷縮在小船上,屁股老沾著水,又與褲子摩擦著,現已發炎了,傷口有些腐爛。她的口氣很輕,卻顫抖著。我愣在一旁,半天說不出話來。為何我什么都不知道?為何他半句也沒提起此事!望著淚眼模糊的母親,我緊抓干枯的頭發……
父親又腹脹了,但他堅決不求醫,也不愿停止飲酒。他蹲在廁所里,一蹲就是一個上午,呻吟聲連連。這樣斷斷續續的聲音是沉重的,它像一塊巨大的石頭壓住我的胸口,使我喘不過氣來。我倚在墻邊,雙手合十,祈禱著父親能快些度過痛苦。有時候時間是慢得令人生畏的。我只知道,那個漫長的上午使我成熟了許多……這樣的事已不是一兩次了,所以,我們只好多熬些降火的草藥,只求父親健康!
我開始努力學習,成績直線上升,但依然與父親的要求相差甚遠,可我不曾灰心。坐下來時,我學會了與父親閑聊,我想我是懂父親的心了。“孩子啊,你一定要埋頭苦學啊!一定要爭氣,不要被人看扁!”父親的語重心長是尖尖的針,迎心而來。我只能點頭,使勁地點頭,感動像決了堤的洪水,奪眶而出。父親啊父親,叫我如何報答您?
后記
在作此文時,外面正陰雨連綿。清晨的朝氣被淹沒在灰漾漾的雨水中。我知道,父親已在五點準時出發,風雨無阻。他現在必在快步走著,迎著風雨,彎著腰,渾身濕透他現在必在快步走著,迎著命運,捏著手,信念堅定……那泥濘上一定落滿了父親沉重的腳印,那頑強的花兒一定會為父親而綻放!我是流著淚寫完此文的。我無法控制洶涌澎湃的情感。昏天暗地終于可以掩飾我的淚流不止了。凝望著朦朧的窗外,連綿不斷的銀線似乎要破窗而入,淹沒我,淹沒我……
(521041廣東省潮州市綿德中學)
編輯/苗 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