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幸福的哭泣

昨天很殘酷，明天更殘酷，后天很美好。可是絕大多數人是倒在明天的晚上，只有很少一部分勇者才能見到后天的太陽。

2004年3月的一天，我懷揣著僅夠半個月生活費用的400英鎊踏上飛往英國的航班。我選修的是地產評估學，為了不落后，我每天凌晨四點就要起床背那些枯燥乏味的房產法律條規，一天只有四五個小時的睡眠時間。

即使這樣，我還需要每天抽出5個小時打零工，維持基本的生活費用。我跟一個來自中國四川的女孩多多成了好朋友。她跟一個英國男孩關系很好，有時會請我們去參加當地人家的聚會。我總是抓緊這種時刻多吃些蔬菜和水果。平時超市里色彩誘人的蘋果是我的最愛，但一看價格，我就不敢問津了。有一次意外得到一個蘋果，我還專門跑到學校機房，通過攝像頭大口吃給爸爸媽媽看。視頻里媽媽哭得泣不成聲。

而在我打工的那家餐廳里，即使客人沒動一下的食物，最后也全部丟掉，如果誰偷吃一口，輕則馬上被開除，重則會被警察罰款。

我親眼見到一個在這里端盤子的印度尼西亞小女孩，因為工作到后半夜實在太餓，就偷偷咬了一口客人吃剩下的點心。結果她被警察帶走，關到第二天早上才放出來。聽說餐館老板揚言要起訴她。我覺得這是個很缺乏人情味的地方，于是離開這里，換了一份替人照看小孩子的工作。

為了省錢，我和多多在學校附近合租了一套低廉的學生公寓，我們平時一起練口語、做試題、背條規。彼此之間也暗暗競爭，常常打工回來還要各自溫書一兩個小時才睡下。

第一個學期，因為考試前我高燒一場，燒到40℃，連續一周沒退，前兩天還在打工，直到連走路和坐著都有困難才沒去干活。考前我吞了超出一倍劑量的退燒藥，才勉強支撐著上了考場。兩個小時里，冷汗濕透了我的衣服。結果成績下來我僅得了B，多多得了B+。從那以后，我發奮苦讀，總是拿班級第一。

地產評估是個熱門專業，競爭可以用慘烈來形容。只有五分之二的學生能夠畢業。我親眼看見多多有一次將一個成績名列前茅的女孩子的課堂筆記拿走。我問她干什么，她說借來看看。后來我在垃圾桶里發現了筆記本的碎片。我生氣地問她為什么這樣做，她面不改色地告訴我：“在國外無論是生存還是留學，競爭就是這樣冷酷無情。誰都想花最少的精力得到最大的成功。”見我不以為然，多多還說：“你在這里多呆些日子就會明白了，大家為了好名次，各種手段都會使出來。”

有一次，世界排名第三的英國保柏測量師行一位著名評估師在課堂上提出一個問題：如果有一份高檔地產，你是地產評估師，如何實現地產的價值最大化。言下之意，就是問我們是否會通過抬高估價，達成與房主的利益雙贏。我的回答是不。評估師問我：“為什么，難道為雇主爭取利益最大化不是雇員的基本義務嗎？”我簡單而又鄭重地說了兩個字：“良心。”

大學一年級，地產評估里最重要的一次考試即將來臨。通過這次考試的學生，可以在一些小型測量師行做助理。

打工占用了我和多多太多課余時間，可是一旦停止打工，我們的生存馬上就成了問題。

地產評估的考試有些特別，試題都是教授畫出一個大致范圍。我和多多商量出個辦法，決定每人做一半，然后互相交換答案，死記硬背下來。我花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逐條完成自己那一半試題。約定交換答案的那一天，多多拿走了我那部分試題，并告訴我她還沒做完，需要再多幾天時間。那時距離考試只有6天。

三天后，我打工回來，發現多多已經搬走了。第二天我急忙在上課前攔下多多，要另一半的試題答案。多多似乎十分抱歉，說她不小心把答案弄丟了。

這個課間，我聽同學說，英國保柏測量師行給了我們班級一個試用名額，就是那個考試第一的學生，可以進入業內經濟實力最雄厚的地產評估集團。

這下子我什么都明白了。我和多多竟成了狹路相逢的競爭者，只有勇者才能爭取到唯一一個擺脫生存困窘的機會。擦干眼淚，我辭去了工作，拿起一本本重如石塊的書本。我去超市買了一大堆雞腿和面條，把雞腿煮好了用醬油腌著，每次下面條時放一個。到最后我連雞腿也吃不起了，只能醬油泡面，邊吃邊做試題。考試前一天，我終于做完了全部試題。

這時一個屋漏偏逢連夜雨的消息傳來，我和多多租的公寓到期，我沒錢繼續交納房租，只能搬走。我退掉了借書卡的抵押金當路費，花一天時間奔波在找房子的路上。一天下來，在離學校五個街口的一戶公寓找到了半間地下室。可是當我第二天趕過去時，房主又臨時變卦不出租了。我心酸的淚涌到了心口，站在太陽白花花仿佛飄雪一般的街頭，想到第二天的考試，不知該去何處棲身。最重要的是，友情輕易被現實碾得粉碎。但我并不怪多多對我的欺騙和打壓，當我們面臨的局面用生死存亡來說也毫不過分時，惡性競爭是在所難免的。因為總有一些狹隘的心靈會以為這樣才是牟取勝利的唯一快捷方式。我咬咬牙發誓：一定要用自己的實力，證明勝利只會降臨在做好準備、而不是投機取巧的人身上。

我把行李寄存在超市的儲物箱里，拿著試題在教室里背了一夜。考試的時候我的眼睛疲勞得一直要流淚。因為試題我大多做過一遍，在腦子里留下了印象，答題時并不困難。兩個半小時的試卷，我只用一個多小時就完成了。放下筆我又急急奔向招工市場，找了一份刷洗四星級酒店大堂地板的工作。

考試成績下來，我果然得了第一。英國保柏測量師行的實習工作也如約幸運地降臨在我頭上。我從教授那里獲知這個消息后，激動得手捧介紹信在學校四處游走。在碰見的第一棵樹下，我看著自己因為浸泡在洗潔精中過久而發白粗糙的手，哭得翻江倒海，把所有的委屈和擔驚受怕都哭了出來。但這是我到倫敦以后最幸福的一次哭泣。

這次考試，多多的成績不理想，屬于淘汰之列。多多來向我道歉并祝賀我得到了這個職位。她說：“其實我不是想害你，只是現實讓我必須這么做，才有可能獲得成功。”我想告訴她不是這樣，投機取巧和打擊別人的行徑，對于真正有志于成功的人是不屑為之的。而質量的瑕疵，更是立足于成功中最大的障礙。但是我什么也沒說。

直到我見到了英國保柏測量師行的副總，就是當初那位提問如何實現地產價值最大化的業內權威。他對我當初的答案作了充分的肯定，鄭重地點點頭說：“歡迎你加入我們的隊伍。”

有些人會為了求生而放棄一些人生中最寶貴的東西，讓質量蒙上瑕疵。但我覺得，人生面臨考驗，反而更加要對自己提高要求，具備更強的良心和毅力，那是讓你不斷朝成功邁進的精神支柱。我想起有一位全球著名IT總裁說過：“昨天很殘酷，明天更殘酷，后天很美好。可是絕大多數人是倒在明天的晚上，只有很少一部分勇者才能見到后天的太陽。”我慶幸我是堅持到后天早上的勇者，能有機會去迎接更美的霞光。

(鄧偉明摘自《彼岸》文/金玲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