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晚報你又拿回家了?”隔著油膩膩的桌子和酒杯菜盤,老李用泛紅的眼睛銳利地盯著我問。
我的對桌老李明天就退休回家了。幫他收拾完抽屜后,我在酒館里請他喝酒。三杯酒敬過,他沒頭沒腦地問起了報紙的閑事。
“晚報?拿了,咋啦?”我在處里負責文字工作,還兼著內勤等諸多雜事,當別人在悠閑地瀏覽報紙時,我往往正趴在桌子上寫著沒完沒了的公文呢。報紙嗎,有時就只好在下班后帶回家再仔細地讀了。
“可是,你今天早上拿回辦公室了沒有?”老李的禿頭一閃一閃地發亮。想到眼前這片面積曾經也是山青草碧,現在卻讓歲月之流沖刷得這般荒涼,我對自己的未來就有些泄氣。
“沒有。”我不以為然地回答。
老李搖了搖頭,想說什么,卻轉移了話題。他說,老漢報效國家的使命已經光榮完成了,小老弟給個客觀評價吧!
我為難地嘬了嘬牙花子。說實話,老李這個人還真是不好評價。說他行,可他在機關干了一輩子也沒弄上個什么“長”,到了才混個“處調員”,大頭兵一個。說他不行,可他對機關里的事門兒清。
“您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啊,聽說當年您還是機關里的一支筆……”我斟酌后還是顧左右而言他。
他酡紅的臉上綻開了花:“哈哈,你也聽說過!嗨,好漢不提當年勇嘍。”
“可是,我聽說某局局長是您的同學,某委主任和您同時進的機關,恕我直言,您混得……呵呵。”幾杯酒下肚,我說話開始沒有把門的了。
他點頭表示同意。然后有些神秘地俯過身子,低聲說:“那誰誰,當年還是我的頂頭上司呢!
他說的是某位部級領導,曾任我們機關一把手多年,后來銷聲匿跡,聽說是因經濟問題被免職了。
最后一杯酒干罷,從酒館出來,握手互道珍重——今后,我和老李對桌辦公的歷史一去不復返了!突然,我記起酒酣之際老李鄭重提到的有關報紙的事,便向老李問個究竟。
老李擺擺手,連說沒啥,卻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張收據,塞到我手里說:“上午去郵局,替你訂了份晚報,算是個紀念吧。”
原來如此。我接過一看,上面的投遞地址果然是我的住處。這個紀念品可真夠特別的,這老李!
后來,我調入人事室。幾年后的某天,領導吩咐我起草一份悼詞——處級退休干部老李不幸去世了。我去檔案室取出老李的人事檔案翻閱,看到他年輕時的照片也是儀表堂堂年輕有為的樣子,想起那次喝酒時他閃閃發亮的禿頂,想起他特地送給我的臨別紀念品,這位昔年曾天天隔桌相對的同事讓我不勝懷念。
突然,檔案中一行某年月日手寫的鑒定文字吸引了我。那行文字是:據反映,該同志習慣將公家的報紙帶回家,說明思想品質上有需要加強的地方。看看最近出了大問題的那些干部,難道不正是從小的方面放松了對自我的要求嗎?
這行字的后面,赫然簽著的就是當年那位老李的頂頭上司的大名。
“哦,老李!”我聽到自己在心里喊了一聲。
(曹曹摘自《今晚報》文/許厚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