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扎的愛情

點滴瓶吊在上鋪的床角上，晃晃悠悠的，時光一下子回到了高三，那時也有個晃晃悠悠的點滴瓶，有一個男生干凈的笑，有很好的陽光，那其實是我最開心和最甜蜜的一段時光。

高三下學(xué)期，我的身體忽然很不好，坐在教室里就昏過去兩次，這對于整日埋首于書本準(zhǔn)備沖刺的我們竟成了枯燥當(dāng)中的一點點刺激。

每次暈倒都是沈丘背我去醫(yī)務(wù)室，不是因為這個，可能我和沈丘到最后都不會有一點交集。

我坐在臨窗的座位，很容易看到他。一次他抬頭看我的方向，凝視了幾秒鐘，我們的目光有了片刻的膠著，我的心跳忽然很快，緊張地躲閃開。畢竟，我們有一段距離，比如，他來自農(nóng)村，來這里上高中而已；比如，他長得僅僅一般，和我夢想中的白馬王子差得很遠。所以，我必須要保持我的矜持。

要打一個月的針，坐在醫(yī)務(wù)室里我心急如焚，盤算著得落下多少課。在食堂吃飯，沈丘說，你要是不想耽誤學(xué)習(xí)，可以在教室里邊點滴邊上課。我說，怎么可能，校醫(yī)不會去班級給我打針的。他說，沒關(guān)系，我媽媽是護士，我打針的技術(shù)很好。

因為這個我和他成了同桌，我一邊打針一邊上課，點滴瓶就吊在我身邊的暖氣管子上，他扎針的技術(shù)真的很好，穩(wěn)準(zhǔn)快，一點都不疼。怕我不舒服，他把一條厚毛巾折起來墊在我的手臂下邊，上面有很可愛的史努比的形象，因為這個史努比我偶爾分神，下課他把毛巾翻了一面，只露出溫暖的粉色，手臂在上面暖洋洋的。沒想到他這么細心，我吐吐舌頭，他的臉又紅了紅，說，你怎么那么容易走神啊，再這樣下次打針多扎你幾次。我說，你怎么還公報私仇啊，太卑鄙了?？齑蛲甑臅r候，他會細心地調(diào)整速度，之后很小心地拔下針管，用醫(yī)藥棉輕輕按住針孔。那時，我們的手會有短暫的接觸，我的心會無比的甜蜜。

漸漸地熟悉起來，話題也多了，大熱天，他穿長袖，我就問他熱不熱，他憨憨地笑說，還行。他去打球的時候也會問我去不去，我總是拒絕，寧愿在樓頂看他打球，他打球水平有點下降，不小心有人碰了他的胳膊，他就皺起眉頭。我問他，最近身體也不好嗎？他無所謂地說，好得很。

高考過后，估分報志愿，他給了我很多的建議。為了感謝他一直以來的照顧，媽媽要請他吃飯。他開始不去，耐不住我的軟磨硬泡，就去了。

很豪華的酒店，媽媽一副盛氣凌人的架勢：聽說你幫了我女兒不少的忙，早應(yīng)該好好感謝你。他還是那句話：“舉手之勞，阿姨，您別客氣。”媽媽有意無意地顯示著我們良好的家境，說起打算以后讓我出國，我看到沈丘的臉漸漸地陰暗下去。我不住地用腳踢媽媽，感到憤怒和羞恥。一不小心，我碰翻了杯子，綠茶就灑在了裙子上，媽媽又開始數(shù)落我：“你看你，怎么這么不小心。”轉(zhuǎn)過頭對沈丘說：“她啊，一天稀里糊涂的，這裙子一千多塊，你看看這么不小心?！鄙蚯鹂戳丝次业娜棺樱f：“很漂亮?！比缓缶统聊?。當(dāng)時他還穿著他平時穿的那件白T恤，標(biāo)簽是卡帕的，但我知道瞞不過媽媽的眼睛，是冒牌貨，十分便宜。他是很節(jié)儉的人，從來不穿昂貴的衣服，他的錢都用來買書。

事后我向他道歉，他只問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你真的要出國嗎？”我說有可能。他說了再見就走了，看著他的背影，我的心竟涌起莫名的傷感。我的高中要結(jié)束了，這個男生也要淡出我的視線。也許他的心里和我一樣傷感，最后一次高中同學(xué)聚會的時候，他喝多了，后來他唱了同桌的你，我知道，那是唱給我聽的，當(dāng)他越過眾人把目光投向我的時候，我就什么都知道，可我們到最后一刻什么也沒說，他也有他的驕傲。只朦朦朧朧地記得那個晚上分開的時候，大家相互道別，他悄悄地附在我耳邊說，陳子漠，為什么你不穿紅裙子？

我們上了各自的大學(xué)，在同一個城市的同一條街上，毗鄰著。偶爾打電話，他還是話不多，問問我的生活，囑咐我注意身體，我總是哼哼哈哈地應(yīng)著。

第一個寒假我和父母飛去海南，那里溫暖如春，我倒有點不適應(yīng)，發(fā)高燒，去打吊針。我的血管很難找，實習(xí)護士扎了四針才宣告成功，看著紅腫的手臂，忽然想起高中班級的暖氣管子上那晃晃悠悠的點滴瓶。拿了媽媽的電話打給沈丘，帶著哭腔，他馬上緊張了：“你在哪，怎么了？”我的眼淚撲簌簌地落下來，我說：“護士真過分，扎了四針才扎進去。”他笑：“別跟小孩似的，打了針病才能好呢。再說你的血管很不好找的，除非遇到我這樣的高手才能一次通過?！薄按蹬??！蔽乙残ζ饋?，心情就好了。媽媽聽到我打電話，很不高興地問：“你還和那個叫沈丘的孩子聯(lián)系啊？他各方面條件都不行，我不同意?！薄皨寢專阏f什么呢，我們就是普通同學(xué)。”媽媽放心地下樓去買吃的，我發(fā)著呆，心想，難道我和他就只是普通同學(xué)嗎，為什么最孤獨無助的時刻我會那么想他呢？

想歸想，他終究不是我夢想中的戀人，那個人是廖宇澤。我們系的學(xué)生會主席，翩翩美少年，多才多藝，家境殷實，穿名牌衣服，用高檔手機，這樣的人和我才是般配的吧，才是名副其實的白馬王子吧。

大一下學(xué)期開學(xué)沒多久，我就和廖宇澤出雙入對，挽著他的手臂，一副幸福甜蜜的小女人狀。沈丘打電話問我什么時候從海南回來的，身體怎么樣，說他現(xiàn)在在離學(xué)校不遠的超市里做兼職，有時間讓我看看。我說好，然后告訴他我戀愛了，那端長久的沉默，過了半天他說，你開心就好。

超市離我們學(xué)校也不遠，心血來潮，我拉著廖宇澤過去，說要介紹一個朋友給他。到了超市，遠遠地看到沈丘，在超市入口處，擺一張小小的桌子，上面擺滿了五顏六色的工藝品，他帶著一個很夸張的頭套，紅黃相間的爆炸式頭型，看起來相當(dāng)滑稽，對每一個路過的人說：“瞧一瞧，看一看嘍?！蔽业难劬λ崽?，心也像被什么揪著。我拉著廖宇澤就走，他一直問：“不是要介紹朋友給我嗎，人呢？”我說：“逗你玩呢?！蓖砩仙蚯鸫騺黼娫挘骸澳闶萘耍喑渣c東西吧，男朋友怎么沒把你養(yǎng)得胖一點。”原來他看到我了，我哭著說：“沈丘，你也瘦了啊。還有，沈丘，別干那個了，如果你缺錢，我……”“漠漠，這樣沒什么不好，我是男人，要學(xué)著獨立，這學(xué)期我已經(jīng)不用伸手向家里要錢了，厲害吧。”他故意用了輕松和無所謂的語氣，于是我不再堅持，我知道那樣會傷害他，和他比起來，我跟廖宇澤都是幼稚的。廖宇澤最常掛在嘴邊的話就是：“媽媽，我沒錢了，請求支援。”

我和廖宇澤的愛情沒有挨到那個假期結(jié)束，他說分手，我并沒有想象中傷心，反而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但是我的自尊受不了，他躲起來，我就跑到他的樓下去等他，就為了要一個說法。下雨了我也不肯回去，室友沒辦法，只好打電話給沈丘，他從學(xué)校一路跑來，不由分說，扛起我就走，我說不用你管，你滾，用腳踢他，用手撓他，他都不在乎，一口氣扛到六樓，他把我扔在床上，第一次對我發(fā)脾氣：“陳子漠，失戀不是世界末日。沒有了你我不也一樣活得很好?！?/p>

我把他的那句“沒有了你我不是一樣活得很好”看成是對我的表白，竟然連我失戀的傷口都一下子愈合了。原來那么久以來這個傻小子是喜歡我的，可我，就虛擲了他對我的憐惜，那么漫不經(jīng)心，所以我會受到懲罰。

淋了雨，又要打針，我讓他在背我去校醫(yī)院和在寢室打針之間做選擇，他很狡猾地一笑，說，你可以在扎左胳膊和右胳膊之間作出選擇。

點滴瓶吊在上鋪的床角上，晃晃悠悠的，時光一下子回到了高三，那時也有個晃晃悠悠的點滴瓶，有一個男生干凈的笑，有很好的陽光，那其實是我最開心和最甜蜜的一段時光。想著想著我的眼淚流出來，正好趕上沈丘回來給我拔針——每次他都是扎完后下樓去隨便坐在哪里看書，快到時間的時候再上來。他站在我旁邊，輕輕地嘆氣，然后用拇指去拭我那些眼淚，越這樣我的眼淚就越停不住，不可收拾。

后來聽說廖宇澤被一個男生狠狠地揍了一頓，但沈丘死活也不承認，他也許是怕我還在擔(dān)心和想念廖宇澤，怕我生氣不理他，我從此便不再提它，就讓它真的成為一段青春的記憶好了。

放暑假他沒有回家，留在學(xué)校里，上午看書，下午打工賺錢。我在家里百無聊賴，每天給他打電話成了我最開心的時刻。

想看一下小時候的照片，就翻箱倒柜地找，無意間看到一條紅裙子，折疊得很整齊，隨手打開，卻意外地看到一個小卡片，是沈丘的字跡：和你同桌的這段時間，是我整個高中最快樂的時光。其實你是個善良、美好的女生，以后要常常地笑，你笑起來很好看。我的淚水瞬間模糊，這就是媽媽請沈丘吃飯的真正原因，也是沈丘看到我的一千多塊的裙子沉默的原因。

我悄悄地收好裙子，忽然想回我們以前的學(xué)校走走，高三已經(jīng)在補習(xí)了，在那些日子里，其實沈丘一直是我最要好的一個朋友。

巧遇校醫(yī)務(wù)室的老師，我是校醫(yī)務(wù)室的常客，她記得我。問我在哪里上學(xué)，學(xué)校怎么樣，末了問了問沈丘的近況。我簡單地說了說，她無不感慨：“那可是個好孩子，有一陣非要和我學(xué)打針，胳膊上扎得千瘡百孔的，大熱天也沒法穿短袖，學(xué)會了就來幫我干活?！蔽椅罩ａt(yī)的手不停地說謝謝，她只說：“沒關(guān)系，給你看病是我的工作啊。”可我謝的不是這個，是她告訴我這個故事，否則我便永遠不知道沈丘對我的真心。是的，很久以前他就喜歡上了我。可遺憾的是，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我也是喜歡他的。

還有十天學(xué)校才開學(xué)，可是明天，沈丘就會看到一個身穿紅裙子的叫做陳子漠的女生站在他的面前，很大聲地說，傻瓜，我愛你。

(松松摘自《家庭主婦報》文/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