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不會在你傾吐秘密之后,感到好過些了,卻令傾聽的那位密友開始不好過了呢?如果是這樣,你不是在“分擔”,而是在“倒棄”,這當然是不公平的。
到此刻為止,這個下午一直十分愉快:好友歡聚在一家新開張的餐廳,述說陳年往事。接著事情就來了——在用完甜點、付賬之前,亞琳揚了揚眉毛,壓低嗓音問我:“想不想知道一個秘密?”
到了我這種年紀,對這問題的回答是“不想”。我不想知道誰把公物帶回了家,也不想背負任何人最不可告人的秘密。因為我曾走過那條路,結果痛苦萬分。
就在這一刻,我還在為不久前無意間聽了一段我不愿聽到的告白內疚不已。我和丈夫曾跟一對與我們交情尚淺的夫婦共進晚餐。在我們沒來得及警覺之前,已經不知不覺地承擔了一個秘密:那位太太有個我們夫妻都不認識的姐姐,患有精神病,一直住在療養院里,最近剛過世。她因為對有這樣的姐姐極感羞恥,連葬禮都沒參加,也不想告訴子女有這么一個阿姨。
一個秘密又引出了另一個秘密,在你還未能稱它是“衷心懺悔”之前,我們已被迫對這婦人起了保密的義務。然而事實上,我們根本還不怎么認識她和她先生。對這種突如其來的親密,我們是憎惡多于感激。
人們從來不考慮傾訴秘密對聽者會造成什么影響。我有個感覺敏銳、見識深遠的朋友,但她卻不曾明白,我為了傾聽她凄涼地重復述說她丈夫如何虧待她,付出了多大的代價。即使在“她”已經寬恕他之后,“我”卻仍不能原諒他,我甚至沒有機會跟他討論這個問題以獲得紓解。
揭露他人外遇秘密的人也是罪不可赦。當我的朋友艾莉絲問我能不能保守秘密時,我不假思索地回答:“絕對可以。”(我確實能保密,這正是我的問題所在。)于是我再度嘗到了苦頭。艾莉絲透露的消息是:我的摯友蘇的丈夫杰甫有了外遇。杰甫和蘇結婚已經7年了,蘇又如此崇拜他,前一天她還告訴我他們想生個孩子呢。
現在我知道了杰甫的秘密,我震驚得快要崩潰,不僅因為同情蘇,生杰甫的氣,也有一份失落感。教我如何再信任杰甫?我如何能再對他有絲毫尊重?更難的是如何能若無其事地面對蘇?明明就有事,而且我還裝著什么都不知道。
我當時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想幫助我的摯友,可是怎么幫呢?告訴她這個足以令她心碎的消息嗎?指出她顯然不想看見的真相嗎?但是我一想到杰甫,就忍不住想狂叫,我沖動地想揭發他。然而我有權為了自己覺得好過些而犧牲蘇嗎?要是杰甫只是一時逢場作戲,而其實她最好自始至終都不知情呢?我憑什么斷定怎么做對他們的婚姻最好呢?我終究保持了緘默,但這項決定并未令我的心緒平靜下來。
幾個禮拜過去了,蘇再次約我見面時,我答應了,不過卻有幾分畏懼。當她告訴我,她發現杰甫有外遇時,我心中五味雜陳。至少這件事已明朗化,我也脫離困境。然而,關于是否該保密的內心沖突并沒有因此消失。什么時候一個朋友向她親近的人吐露秘密時,卻變成是在占便宜呢?什么時候她所傳遞的消息會有趣而無害?又在什么時候,她對真誠關心她或與秘密有關的那個人要求太過了呢?
知道秘密的人,在沖動地想把自己的重大發現說出來時,應捫心自問幾個問題:你傾吐的對象能用正確的眼光看待這些秘密嗎?還是會一直放在心里,甚至帶入夢里?這個對象真能提供什么幫助嗎?還是你只是找個人替你分擔心事?時機也很重要。你把秘密說出來,是否突然使原本一團糟的狀況變得更混亂?如果你無法徹底保密,是否至少可等危機過去再說?最后在這里提出一項決定性的測試:會不會在你傾吐秘密之后,感到好過些了,卻令傾聽的那位密友開始不好過了呢?如果是這樣,你不是在“分擔”,而是在“倒棄”,這當然是不公平的。
至于在“傾聽的人”這一方面,我們必須明白,往往是我們容許別人傾吐的。很多人以為把秘密透露給你,是施給你恩惠,偏偏又有像我這種會跳起來吃餌的笨人與他們應和,令他們自以為很重要。結果,我們這些蒙受恩惠的人,得到的卻是寧可永遠都不知道的情報。啊,如果被牽扯進別人的卑污事情里是一項恩惠的話,我可真擔當不起呢。從今以后,我絕不會對自己的朋友硬塞給這種恩惠。
當涉及他人的私事時,我知道我若不知道將更快樂。
——這可是我的秘密喲。
再回到餐廳吧。這時候,聽到亞琳要告訴我秘密,我對她微笑著。
“是哪一方面的?”我問。
“什么意思?”她一臉的困惑。
“這個嘛,我沒辦法先答應你不告訴別人,得等到我知道是關于什么的秘密,才能斷定。”我不會再讓自己背負不忠的丈夫或親戚們那些沒人想知道的包袱。
“是希爾第生日的事。”
我放心地吐了口氣。慶賀生日的有些活動倒是挺好玩的。不過,如果她的語氣聽起來事情比較復雜,或者會使我感到煩亂,我就會跳過不聽。這是我現在的原則。當然啦,有時候不聽,自己也會后誨,但是我知道,從長遠看來,會過得比較快樂。這就是我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