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永遠不能再對你說出的話,成了一粒種子,在我心中長成了一株春天,愿你的生命永駐春光。
芷青不記得什么時候初見修民的了,總之是很久以前的事吧。細想起來兩個人不過同窗半年,這對大人們來說實在是眨眼間的事,然而對于孩子們卻漫長到快要一個世紀了。
修民是初三下學期才轉到芷青班里的借讀生,他不是那種高大的男生,所以一來就被安排在芷青前面的空位上。這讓芷青很不習慣,畢竟她過慣了“一覽無余”的日子。然而她很快就適應了,因為修民實在很安靜,安靜到仿佛不存在。芷青對他的印象只是他走路很輕,幾乎沒有聲音卻能帶動一縷清新的風和他頸上修剪得很整齊的發根而已。
在修民的印象里,芷青是個勤奮的人,好像永遠都心無旁鶩地做著自己的功課:有時背單詞,有時解習題,終日把頭埋在書本里。修民想著,她想必是個喜歡安靜的人吧!于是,每次都悄悄地走過,唯恐吵到她。一次修民迎面朝伏案疾書的芷青走來,芷青覺得了,朝他莞爾一笑,修民才第一次看清那張月白色的清秀的臉,兩個人從此便認識了。
芷青永遠匆匆地走在上學的路上,途中要經過一個池塘,池塘的盡頭能看到睡眼惺忪的朝陽,然而她從來未注意過這些。忽然芷青聽見身后傳來急促的奔跑聲。循聲望去卻是修民。他本來用的是雙肩背包現在卻拎在手上,修民喘息未定地笑著說:“早。”芷青覺得好笑,便問:“你跑什么?又沒遲到。你只要喚我一聲我就會等你的。”修民只笑了笑,兩人都沒再說話,并肩向學校走去。
修民堅持認為,只有拎著書包對芷青說“早”才顯得更莊重,而且他喜歡在路邊捕捉到一個纖弱而堅定的影子并快樂地朝她奔去。于是他不顧每次芷青對他不肯叫住她的疑問,照例期盼著早上路過朝陽映紅的池塘。
中考漸漸迫近,芷青每天奮戰在書山題海里,幾乎忘記了周遭的事物。忽然有一天,她抬起頭發現修民的座位空著,才恍惚想起修民已經兩天沒有在路上追到她和她一起上學了。難道他病了么?放了學,芷青在路上一直躊躇著要不要去看看修民,可是這樣突然地拜訪男生家里有什么理由呢?一面想著,一面卻已經在修民家的巷口了。突然,巷子里躥出一條黑狗,朝芷青吠個不停。“大黑,回來!”巷口轉出一個瘦削的影子,正是修民。修民帶著芷青穿過一面斑駁的院墻,進了自己的房間。屋角掛著他常穿的襯衫,臨窗的桌上還殘留著匆忙擦拭過的水跡。午后的陽光像潮水一樣從窗口涌進來,彌散在兩個人周圍,微細的塵屑正在安靜地跳舞。“你病了么?”“唔……還好。”芷青又搭訕著問:“你一個人住?”修民頓了一下,終于讜“我很小時,我媽就出走了,我和爸爸一起生活,我上小學的時候,他就出國做生意去了……你別告訴別人。”話一出口,修民便有些后悔,難道他還不相信芷青么?芷青淡淡地笑了:“你放心。”兩個孩子因為有了個共同的秘密一下子親近了許多。修民問:“你將來打算做什么?”芷青認真地說:“一個光榮的戰地記者。你呢?”“嗯……出國留學。”修民小心翼翼地把一盒磁帶遞給芷青!“這個送給你……謝謝你今天能來。”窗外,大黑不知道看見了什么,又吠叫起來。這樣恬靜的午后,修民真希望時間能靜止。
第二天,芷青路過池塘時故意放慢了腳步,然而修民仍舊沒有出現。從此,修民再也沒有出現在芷青的生活里。芷青因為一向忙碌,也沒有太在意。閑暇時,她偶爾會想起修民,卻不記得他的樣子——也許修民從來沒有存在過,他只是一陣來去不定的風吧。
芷青按部就班地讀了重點高中,考上了重點大學的新聞系,她仍然會經過修民家的巷口,卻再也沒有走進去過。后來她聽說他們見面的第二個星期,他便移居國外了。
直到那天早上,芷青意外地在信箱里發現一封從澳大利亞寄來的信,里面是一張印著墨爾本大學校徽的雪白信箋,內容很簡短:“一句永遠不能再對你說出的話,成了一粒種子,在我心中長成了一株春天,愿你的生命永駐春光。”芷青仿佛又看見修民趕上她時微笑的樣子,關于修民的種種記憶終于穿越時空,像濃霧一般噴涌而出。她費力地找出了那盒被遺忘的磁帶,把它放在早已蒙了厚厚灰塵的老式walkman里,齊秦那清越而憂郁的聲音像流水一樣反復地哼唱:“就讓那往事隨風/都隨風/都隨風/心隨你動……”一顆淚珠從芷青月白色的臉頰上無聲地滴落。
(曹龍彬摘自《青年科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