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的365天
他們已經分居數月,說好秋天一過就辦離婚手續。
他承認自己傷害她太多。這些年,他說起來是在做生意,其實一直不順利,好不容易有了些起色,卻貪上了賭。她為此不知跟他吵了多少回。可人們不都說“浪子回頭金不換”嗎?他現在是真想要痛改前非的。然而,大概是過去太多次說話不算數吧,她似乎早已死心,對他的承諾嗤之以鼻。
十幾年的婚姻,他覺得跟她在一起生活已經成為一種習慣,要想改變談何容易?一切都是他的錯,誰讓他這些年沒有好好珍惜她?如果說離婚能讓她覺得幸福,那就離吧。
可是,還有孩子。女兒14歲了,正上初三,從小聰明乖巧,人見人愛。他說孩子是他的心肝,她說孩子是她的寶貝,如此爭執,誰也不肯讓步。最后她說:“我跟了你十幾年,你沒掙下大房子,沒掙什么錢,只落了這一個寶貝女兒,還不想給我,難道要置我于死地嗎?”
他無言以對,沉默著低下頭,半晌,試探地說:“咱問問孩子吧。她已經長大了,得尊重她的意見。”沒想到,孩子聽了他們的話,哭著撂下一句:“不準你們離婚!要是你們真離婚了,我誰也不跟!”
兩人不敢再跟孩子提離婚的事,悄悄簽了協議。孩子當然歸她,還有這兩間10年前單位分的房子。存折上的數字少得可憐,他知道,就這些錢也是她咬緊牙關存下來的。她說:“你把錢帶走。”他心下酸楚,搖了搖頭:“女兒上學還需要錢呢,你們留著。”末了,他補充道:“等孩子中考以后,順利升入重點高中,咱們再跟她說這件事。”她點頭默許。
就這樣,他們開始了“分居”生活——說是分居,其實還在一個鍋里吃飯,一張床上睡覺,只是說好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她照舊一日三餐做好,喊他吃飯,一家三口看上去和過去沒什么兩樣。只是,他發現,她的心情變得格外好,一天到晚樂呵呵的,就連做的飯好像都比過去好吃了。這讓他心里咯噔咯噔地疼。也許,離婚真是對的,他想。
有一天晚上,他出門辦事,回到家發現沒帶鑰匙。那天,正巧她帶女兒去親戚家了。他在門口轉來轉去,迫不得已,只好撥通了親戚的電話。她接過話筒問他出了什么事,聲音急切。他心中一熱:“沒什么,就是忘帶鑰匙了,進不去門。”
沒過多久,她領著女兒回來了。看到她們母女的一剎那,他有點感動,眼睛潮濕起a來。女兒一頭進了自己的房間,他磨磨蹭蹭地走進臥室,正猶豫著不知該說什么,她語氣冰冷地說:“下不為例。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光棍,我又不是你花錢雇來的保姆。”
他低下頭,默默退了出來。
中考結束,孩子放暑假了。他把生意交給助手,幾乎天天呆在家里,想多享受幾天一家三口的生活。在孩子面前,他們就像一對恩愛夫妻,做飯時,他會跑去廚房給她剝蔥、擇菜;偶爾有朋友來,他們一起說說笑笑陪客人。就連到了晚上,躺在那張大床上,兩人似乎也不能夠像過去幾個月那樣相安無事,雖然背對著背,但他能感覺到她心里別扭。他不知該怎么辦,只好加倍忙碌,每天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凈凈。
她看在眼里,用發牢騷的口吻說:“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他憨憨地笑,一味地埋頭苦干。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立秋,女兒的通知書來了——果然是那所重點高中。捧著通知書,他說不出心里是高興還是難過。女兒摟著他的脖子說:“爸,你和媽媽好好過日子,我將來一定考上大學給你們看!”他眼中頓時涌出熱淚,朝她看去,她轉過身走到了窗前。他覺得,她心里也一定很難受。
再過半個月就是女兒開學的日子,那一天被他在日歷上重重畫下一個紅圈。他答應她,每個月都來看女兒,不讓女兒覺得自己是沒有爸爸的孩子;她也承諾會照顧好孩子的一切,以后即使嫁人,對孩子的愛也不會減少一分一毫。
意外出現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
十點多了,雨水猛烈地敲擊著窗玻璃,她一覺醒來,發現身邊的他不見了。這會兒他能去哪兒呢?她一個激靈坐起來,聽到房頂傳來“咕咚咕咚”的響聲。他們住在這棟四層樓房的頂樓,她想起來,前段時間她打掃房頂的垃圾,沒有清理,一定是排水道堵了。
她趕快穿好衣服,找到手電筒、雨傘,順著樓梯摸上天臺,看到他全身都濕透了,正使勁用鏟子清理排水口的垃圾。她跑過去問:“要緊嗎?”他說:“已經通了,清理一下就好。”抬頭看她時,發現她赤腳穿著拖鞋。
“你快回去,別著涼,這里馬上就好了。”他催促道。
她固執地說:“我幫你照著亮。”
雨傘根本派不上用場,等一切處理妥當,兩人都淋成了落湯雞。就在他們打開天臺的小門準備下樓時,她腳下一滑,身子重重摔了下去。
他手腳并用,跌跌撞撞沖下去:“摔壞了沒有?快看看能不能動……”她坐在地上:“別處不礙事,就是腳疼。”他把她抱回屋,放在床上,用熱毛巾小心翼翼幫她把手腳擦拭干凈。只一會兒,她的腳就腫了起來。他果斷地說:“不行,得上醫院!”她看看表:“十二點多了,這么大雨,怎么上醫院啊!”
他不由分說,把雨傘塞到她手里,背起她就沖出家門。家離醫院有兩公里,他背著她,呼哧呼哧地一路小跑。她伏在他背上,撐著傘,不住勸他歇一會兒,可他像沒聽見一樣,手在后面使勁托著她,往上扶了扶:“別說話,馬上就到了。”
來到醫院,叫醒了值班的醫生護士,拍片子、取藥、打針、包扎,他跑前跑后,滿頭滿臉的汗。
好不容易等到片子出來,醫生開玩笑地說:“這下你得好好歇歇了。骨裂縫——傷筋動骨一百天啊,好好養著,三個月后就沒什么問題了。”聽到這句話,她松了口氣,抬頭看他,發現他疲憊的臉上掛著笑容。他接過醫生開的處方,一迭聲地說:“伺候她的任務,我保證完成好!”
每隔幾天就要去醫院換藥,他堅持不用自行車,說那樣沒有自己背著她安全。伏在他寬寬的背上,她不住念叨:“真是丟人現眼,這么點小傷就嬌氣得讓人背著。”他喘著粗氣:“千萬別動,醫生說了,養不好會留下病根兒的!”他不知道,此時此刻,背上的她,正甜蜜地笑著。
離婚的事情就這樣耽擱下來。其實兩個月后她就可以下地走動了,但他說什么也不讓她下床,一個人忙里忙外。三個月過去了,醫生說要再拍個片子觀察一下。那天上午,陽光明媚,他背起她慢慢往醫院走。
她一手摟著他的脖子,一手摸著他的頭發,看到黑發里夾雜著一根根銀絲,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他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嘿嘿笑著:“以后成了光棍,頭發就白得更快了。不過,那時候我就是糟老頭了,也不用擔心什么好看不好看的。”
她的眼睛一下子濕潤了,摟緊他的脖子,把臉貼在他頭發上。他停頓片刻,用力把她往上扶了扶,冷不丁冒出一句:“你……愿意就這樣讓我背一輩子嗎?”
她沒有說話,他的心一沉。陽光那樣明亮,地上晃動著樹葉的影子,那斑斑駁駁在他眼中漸漸模糊成一片。然后,他聽到后背上的她在用力抽鼻子,有水滴落在他頭發上,順著他的脖子慢慢淌下來……
(摘自《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