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最愛吃什么

公桂萍

1

結婚第一年回家，丈夫突然問我，給咱媽帶點吃的東西吧？我一邊收拾東西一邊點頭，沒提防他突然又問了一句，咱媽喜歡吃什么？

面對這句提問，我沉默許久。是啊，媽媽喜歡吃什么呢？她好像從來沒有在我們面前表現過對某種食物的喜愛。我拼命搜索記憶，卻找不出一星半點關于媽媽對哪種食物贊不絕口的印象。我開始慚愧，作為一個女兒，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媽媽喜歡吃什么。

于是泛泛地買了各種味道的點心和土特產，大包小包提回那個小縣城。爸媽早在車站接著，看我們兩個拖著大大的行李箱，媽媽埋怨道：“帶這么多東西，路上不累啊！”

老公為人憨厚，于是實話實說：“媽，不知道您和爸喜歡吃什么東西，所以一樣買了一點兒，這一來二去就多了。”

媽媽一邊埋怨一邊說：“我喜歡吃什么，我什么也不喜歡吃。”

這句話我最熟悉。每到吃飯時候，若是遇到好吃的，她總是草草夾兩筷子了事。而關于我喜歡吃雞的哪一個部位，喜歡吃西紅柿炒雞蛋里的雞蛋，她卻記得一清二楚。

2

回到省城兩個月后，我意外地發現自己懷孕了。本來這個孩子是沒打算要的，因為我們都還沒有做好準備。

打電話給家里，聽說我懷孕了，媽媽急慌慌地問我還缺什么。

我吞吞吐吐：“媽，這個孩子我不想要。”

“那怎么行！”媽媽的聲音在電話里斬釘截鐵：“反正我也退休了，去你們家里住上一段時間，正好照顧你。”

第三天，媽媽大包小包地拎著東西，坐了300公里的汽車跑來。進了客廳，打開背包，我有些頭暈，里面都是些小衣服、小被子什么的。媽媽眉眼里都是笑意，我埋怨道：“是兒子還是女兒都不知道，怎么準備了這么多的東西。”

懷孕以后，我嘴巴變得很刁，常常對著飯菜發脾氣，不是嫌淡了就是嫌咸了，要么就是嫌沒有味道，不夠酸。而且媽媽所記得的那些我喜歡吃的菜，我統統不再喜歡。這讓她很傷腦筋，不止一次地問我：“冰冰，你到底喜歡吃什么？”

我狡猾地笑：“媽，你懷我的時候，喜歡吃什么？”

對我的問題，媽媽竟然想不出一個答案。只是從此，為了對付我刁鉆的口味，她用了比較笨的方法，每天做不同花樣、不同口味的菜，而后記下我每次喜歡吃的口味，然后對比、選擇。一個月之后，我看著滿桌飯菜，覺得哪一樣都很好吃，可媽媽喜歡吃什么，我依舊不知道。這成了我的一塊心病。

3

偶然一次機會，我聽到媽媽給爸爸打電話，說到天氣熱的事，而后，她無意間說了一句：“冰冰小的時候，這種天氣，吃一根大紅豆的冰棍，那種感覺真不錯。”

我記下來，悄悄溜出門去，可是找了附近幾家商店，各式花色的冷飲都有，就少大紅豆冰棍。沿著馬路一直走，最后終于在離家將近兩公里的地方，找到一家有紅豆冰棍的小店。我買了三根冰棍，累得實在走不回去了。

等我打車回到家，媽媽正在著急，看我回來，不分青紅皂白就嚷：“這么熱的天，你跑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我快擔心死了。”

我揚揚手里的塑料袋：“看看這是什么？”

那三根冰棍，我兩根，媽媽一根。可能是彼此之間愛得太深，刻意要表達什么的時候，反而覺得生硬。那根冰棍，媽媽吃得很慢，還不住埋怨我跑得太遠。

4

兒子3歲，上了幼兒園，媽媽終于決定要回去。可是，那個問題還沒有答案，我怎么舍得讓她走呢？

我一直為自己是一個連母親喜歡吃什么都不知道的女兒而慚愧。無數次問她，她也說不出來，最后問急了，就說一句：“你們喜歡吃什么，我就喜歡吃什么。”

盡管我再三表示不舍，媽媽終于還是要回去了。她走的那天，我一個人坐在空空的客廳里，有想要流淚的沖動。

有人敲門，是鄰居。我們素來關系不錯，鄰居手里拿著一個小巧的盒子，印著很漂亮的花紋，笑著對我說，是從老家帶來的桂花蜜糕，讓我嘗嘗。

送走了鄰居，我打開小盒子，一股清香飄出來。糕點是長長的一條，我掰下一小塊，放到嘴里，香滑無比，入口即化。再掰一點兒，真是好吃。

就在我的手伸出去準備掰第三塊的時候，鄰居方才的話突然響起：“這種密制的糕點，是我們那里的特色，在我們老家都沒地方買現成的，這還是找了好多人，買了很多原料定制的。”

與此同時，兒子那可愛的小臉浮現在我眼前。這么好吃的東西，理所應當讓兒子嘗嘗。我合上蓋子，細心地用皮筋繃好，想兒子吃到這么好吃的東西，小臉上一定是滿足的笑容。

突然之間，心被一種疼痛擊中，我想到了母親。

其實每一個母親，對自己疼愛的孩子都是這樣的心思——母親說的對，你們喜歡吃什么，我就喜歡吃什么。自己最喜歡吃的東西讓自己最疼愛的人去享用，這感覺真的比自己一人享受要美好得多。

而我，以前不懂得這感覺，甚至根本沒有想到要把自己最喜歡吃的東西留給別人吃。但是現在，我卻想要留給那個胖小子——我的兒子。是不是多年之前，母親也有這樣的感覺？

那答案毫無疑問是肯定的。

5

兒子4歲了，“十一”長假，我帶他回老家。

依舊如往年一般，好像歲月并沒有在我與家之間畫上什么印記，父母依舊到車站接我，一如四年之前。兒子先跳下車，跑到他們跟前，我微笑著看父親抱起兒子，感覺是那樣幸福。

母親依舊做了一桌子菜。吃完飯，兒子在母親懷里撒嬌，突然問道：“姥姥，您最喜歡吃什么東西？”

母親的回答還是千篇一律：“壯壯喜歡吃什么，姥姥就喜歡吃什么。”

“我最喜歡吃麥當勞，姥姥也喜歡吃嗎？”

“這個姥姥可沒吃過。不過呢，只要壯壯喜歡，姥姥肯定喜歡。姥姥看著你吃就夠了，就像是姥姥自己吃了一樣。”

沒人注意到這些話，只有我，躲在衛生間里，悄悄地哭了。

何必非要弄清母親喜歡吃什么，我們每個人都會不自覺地把自己的愛，以及自己喜歡的東西，分給那個自己最愛的人。而這樣的愛，就是世上最真的疼愛啊……

（摘自《生活導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