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愿他長大

潔　塵

幾年前，我去幼兒園接兒子，老師喊他名字，他從容悠閑地甩著手就出來了，后面總跟著一個小女孩替他拎著書包，然后直接交給我。我向小女孩道謝，他眼睛看著一邊，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有次接他時，一個小男孩向我告狀，說兒子罵他。我還沒來得及說話，旁邊圍觀的孩子中，有個又高又胖的小女孩氣得臉都紅了，說：“你亂說你亂說，人家都不愛說話，怎么會罵你？”

后來我問兒子，班上哪個女孩最乖啊？其實我是想知道他喜歡哪個女孩，因為居然有這么多女孩護著他寵著他。結果他漫不經心地說，哪個女孩都不乖。

我笑了，似乎能約摸想象出兒子20年后的德行。兒子這副心腸，是很難愛上一個人的，可一旦愛上了，就很難不愛了。從這點來看，兒子像他爸爸。這種男人一般來說特別溫存、細膩、很有責任感，女人遇到了是福氣。當然，只是他中意的那個女人的福氣。其他沒有進入他心靈的女人，如果愛上他結局會很慘，會被他的冷淡寡情給傷得很深。

至于說我這個母親，面對長大成人的兒子，我在知道定局之前，對他的情感生活一定一無所知，我問什么他都會說：“沒有啦，不要亂猜。”再問，他就會用眼睛警告我不要嘮叨，不要讓他心煩。

總有那么一天，他會帶一個女孩進家門，然后我和他爸爸就知道了，這是一個他要娶進門的人，這就是我們的兒媳婦了。我們最好不要多說一個“不”字，盡量親切和藹地表示認同，然后趕緊張羅出一桌豐盛的飯菜表示誠意——哪怕從這女孩進門的那一瞬開始我就看著不順眼，哪怕我心如刀絞，哪怕我怨極了自己的兒子，我這當媽的也連個參與意見的機會都不會有。但是，明智的話，就把這種肚皮官司完全藏在心里，再多的苦也哽噎著自個兒吞下去，同時，臉上始終保持著慈祥的笑……

想想，有點好笑吧。也許很少有哪個小男孩的母親愿意誠心誠意、滿懷溫馨地去對未來做想象。但我現在經?？粗鴥鹤影l呆，回憶他嬰兒時的小模樣，對他必然將至的成年感到隱隱的恐懼。因為，成年的兒子，其實就不屬于母親了。

我很喜歡看熟睡的他，胖鼓鼓的小臉又結實又嫩滑；燈光中，垂下的眼睫毛又密又長，在眼瞼上投下一抹陰影。這個時刻，我總是不愿意他長大；這個時刻，他完全屬于我。

跟所有的傻母親一樣，我有時也要問兒子這樣的問題：“你長大和誰結婚??？”兒子總是說：“當然和媽媽結婚啊。”我聽著這些傻話，總是一邊笑一邊抱過兒子親吻他的小臉，心里有一些甜蜜的微酸：他總是要長大的啊，這有什么辦法呢？

（摘自《今日早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