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 梅
姐姐車禍康復期轉到了武警醫院,我在陪床時認識了兩個老鄉。他們是兩兄弟,弟弟也是因為車禍住進醫院,由于父母年齡都大了,所以哥哥留在醫院照顧弟弟。
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何況又是同病相憐。“你們在醫院多久了?”我問那位哥哥。
“6年了。”
“6年?”我很震驚,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好。說弟弟很快就能好起來?要好應該早就好了。弟弟能說能笑,只是走不了路。聊了一會兒,我才發現弟弟的記憶力驚人得差,一分鐘前說的事,一分鐘后就忘記。也記不得人,除了他哥哥。
我把病房安排到他們隔壁,也好互相有個照應。半夜,我聽到哥哥和弟弟的對話,“哥,什么時候下車,別忘了喊我起來。”“知道了。”這樣的對話一晚上至少有五次。第二天我問起此事,哥哥告訴我,弟弟是在6年前春節回家時被車撞的,那時候他剛下火車不久,所以醒來后一直以為自己還在火車上。
哥哥和弟弟每天都待在病房里,哥哥說弟弟很膽小,只要一分鐘見不到,他就會急。我無法想象,一個正常人在醫院里一待就是6年,而且什么都不做,會是什么感受。我問哥哥有沒有結婚,他重重嘆一口氣:“這6年都在醫院里,哪能談戀愛啊。”哥哥總是趁弟弟睡著時,默默踱到外面,抽一口煙。他三十出頭的樣子,也就是說,他剛剛和醫院打交道時,應該只有二十五歲左右。
這天,弟弟吃了藥,睡得很沉。哥哥找我說:“你去不去逛街?”
我驚訝:“這里有街嗎?”
“我帶你去。”
我們興沖沖走出病房。“從醫院走出來的感覺真好,”他興奮地說。
因為是還未開發的郊區,很荒涼,要過一條小河才有店鋪。我們乘船過河,對面是條很小的商業街,也就十幾家商鋪。哥哥來來回回逛了好幾趟,最后買了一只燒雞,說他們兄弟倆從小就好這口。我也買了些吃的,準備往回走,哥哥看看手表,驚呼:“五點了,我弟一定醒了!”
我們飛快地往回跑,到了河邊,發現只有一條船停在那里,卻沒有人。哥哥急了,扯開喉嚨喊:“開船的呢?”旁邊商店的老板娘說那個人回家了,一個小時后才能回來。哥哥急得團團轉,我安慰他:“你弟弟醒來,醫生會照顧他的。”哥哥說了一句:“他會害怕的。”說著就開始脫衣服。我驚呼:“你干嘛?”“我游過去。”我拉住他:“你會凍死的。”“不要緊。”他掙脫我的手就跳下了河。天哪,現在是秋天啊!我看著河面,他把衣服和燒雞都頂在頭上,一點一點向對岸游去。直到他上岸,我才松了一口氣。他在對面和我揮揮手,一邊穿衣服,一邊向醫院跑去。
我呆呆地坐在河邊等著開船的人,想著剛才的情景,心中余悸未消。兩個小時后,我回到醫院,看到哥哥已經換了衣服,坐在床上看弟弟吃燒雞。弟弟好像哭了很久,一邊抽噎一邊吃著。
“哥,我以為你先下車了呢!”
“怎么會呢?下車我一定會喊你一起的。”
弟弟點了點頭:“那我們大概要什么時候下車?”
哥哥很肯定地說:“明天,明天就到了……”
我轉過頭去,淚流滿面。
(摘自《現代青年·細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