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 繁

他說,我們離婚吧。在他的身后,一個大著肚子的年輕女孩坐立不安。
一切都來得太突然了,讓她來不及作出反應(yīng),她語無倫次地說:你們給我一段考慮時間好嗎。
以后的時間里,她不吃不睡,只把自己關(guān)在房里發(fā)呆,十年的婚姻生活,還歷歷在心,從相戀時的溫馨,到結(jié)婚時的甜蜜,婚姻后的平淡,直至出了現(xiàn)在的情景,每一刻都在她心里痛苦的盤旋。看到他如此堅決,她也想放他走,可她想想孩子,想想自己對他的感情以及辛辛苦苦營造的家庭,實在是難以割舍。
媽媽聞迅趕來看她,她走出房門,人瘦了整整一圈,對著媽媽放聲大哭。
媽媽卻平靜地說:如果他要走,你留也留不住的。你看你爸當年寧肯光著身子也要離開家的樣子就知道了,想要走的男人是很堅決的。
當年,爸爸在城里打工,媽媽一個人帶著姊妹幾個生活在家鄉(xiāng)。后來爸爸外邊就有了人,和媽鬧離婚。那時候,農(nóng)村還很少聽說離婚這回事,離了婚的人在老家是沒辦法抬頭的。爸爸離婚后會一抬雙腳走人,可媽媽拖著幾個孩子,要走也走不掉。所以媽媽不同意離婚。
那時候,爸爸不經(jīng)常回家,可一回家就是吵吵打打要離婚。
媽媽常常哀哀地求爸爸,可爸爸鐵著臉,一點也不為所動。那時候,城里的女人已經(jīng)有了孩子,爸爸再也不可能和她們生活在一起了。可媽媽就是不肯放爸爸走。
最后一次,爸爸見說不通媽媽,拔腿就要離開,媽媽就抱著他的腿不肯放,被他一步一步拖到門外邊,半道街的閑人圍著看熱鬧。媽媽跪在泥地上仰望著爸爸說:早上我趁孩子們沒起床,熬上一大鍋稀飯,一喝就是一整天。你不管我們就算了,咋能這么沒情義呢,你看你身上穿的毛衣,還是我頂著燈一針一針給你織的啊。
爸爸又羞又怒地脫掉毛衣,扔在路邊說:“還給你!”
媽媽還在哭訴:“你身上穿的褲子,也是我買的料子,我和孩子從來也不舍得買新料子穿啊。”
爸爸鐵青著臉一言不發(fā),竟然當街脫下褲子,摔在黃土里,怒吼道:“都還給你,行不行?!”姐妹幾個跑過去掰開媽媽的手指哭:“讓他走吧,讓他走吧。”
于是爸爸穿著內(nèi)衣消失在街頭。那一個白內(nèi)衣的身影,定格成了媽媽眼里關(guān)于爸爸的最后一個鏡頭。這羞辱的一幕,刻在女兒們心里,成了一輩子都抹不掉的痛心記憶。
媽媽流下淚說:“你覺得是你爸爸走之前你的生活好,還是爸爸走之后你的生活好?”
她不言語。雖然在爸爸走后家里生活很艱難,媽媽不但頂著被離婚的名頭,還苦苦撐著這個家。但沒有了大人們的吵鬧,家里安靜了很多,姐妹幾個才漸漸有了笑臉。
媽媽接著說:“你心里的痛我都知道。你留住他的人,攏不住他的心,你就這么拖著他,對你們不好,對孩子更不好。我那時候,要是能想到這一點,痛痛快快地放你爸走,你們也不會跟我一起恨他了。雖然事情過去了很多年了,我還是很后悔,當初我為什么沒有給自己留一點尊嚴。”
她想起了媽媽跪在泥地上的一幕,想起爸爸寧肯光著身子,也阻擋不了他離開家的一幕。心里豁然開朗,她知道該怎么做了。
她約他回家見面,溫婉地告訴他:“我看我還是放你走吧。”面對她的寬容,他羞愧難當,拎了幾件簡單的衣服,冷漠地離開了家。她在樓上望著他的背影,他步子邁得很快,她又想起了媽媽“男人如果要走,你留也留不住”的話,再一次淚流滿面,心如刀絞。
可他已經(jīng)不珍惜這段感情和這個家了,那也沒有什么好挽留的了。強留著他的話只會換來痛苦難當,孩子在中間也不會覺得幸福。不如退一步,給他也給自己一片天空。她轉(zhuǎn)過身抹掉最后的眼淚。
如果愛情不在了,如果自己只能夠轉(zhuǎn)過身去,也沒什么好猶豫的。只是,她自己也沒有察覺,她從窗前轉(zhuǎn)身的時候,那個姿勢有多輕松,又有多優(yōu)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