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 強
每一次八國峰會期間,總會有眾多的示威者來給各國領導人“添亂”,所以八國峰會同時也是反全球化人士的“例會”。而G8峰會的歷史上,從來沒有像這次6月6日至8日的德國峰會這樣,出現如此涇渭分明的兩個政治舞臺:從今年3月起,德國政府斥資上千萬歐元,在濱海鄉村海里根達姆(Heiligendamm)興建了一條12公里長、2.5米高的鐵絲網,將G8峰會首腦下榻的凱賓斯基飯店以及大約三百戶居民圈護起來,這條鐵絲網甚至伸入波羅的海3公里;而在這道隔離墻外,從5月中旬起,反對G8峰會的抗議者們也陸續駐扎在距離酒店數公里外的農場空地上。
一道令人聯想起柏林墻的鐵絲網,劃出了全球化和反全球化兩個世界。墻內,是代表全球化既得利益者的世界最富裕集團的工業八國;墻外,則是為窮國呼吁更多公平正義的來自全世界的近十萬抗議者。
抗議者:愿望有多迫切,表達就有多強烈
其實,從5月中旬起,就有成群結伙的抗議者們陸續來到海里根達姆附近的草地上,安營扎寨,與鐵絲網內的白色度假酒店樓群遙相對望。來自德國、意大利、北歐和南北美洲各地的憤怒青年們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他們自行搭建帳篷,打造長桌長凳,甚至瞭望臺。他們在露天搭起大鍋,煮著蔬菜和通心粉,生活簡約而自然。德國電視一臺采訪時揶揄道,與他們相比,墻內的G8首腦們,個個都是食肉者。
作為全球資本主義的代理人,默克爾政府對待示威者的做法與上世紀60年代相比,并未稍減暴力的運用,只是控制技術更為精準。除了耗資1250萬歐元興建隔離墻,并以“零容忍”的態度來對付示威者,德國內政部還調集了全國1.6萬名警察,組織了“9·11”以來最大規模的安全行動,并宣布峰會期間隔離墻外圍5到10公里的范圍內禁止任何游行示威。不僅如此,從4月起,德國警方搜查了全國大約四十余處抗議組織者的辦公室和住所,從抗議者的電腦中尋找抗議示威的組織和人員資料,并收集他們的氣味標本。如此種種,已經被德國媒體充作嘲笑警方侵犯人權的搞笑素材。
但是,德國警方“零容忍”的政策并未能阻止示威的準備。與僅僅3天的G8峰會不同,在海里根達姆會場外的反全球化示威早在峰會前一周就陸續進行,持續了10天之久。他們的表演當然不在密室,而在街道。10萬名示威者的國籍也遠比八國更具全球性。
暴力抗議:抗議從來沒有什么純粹的形式
6月2日,在50個國家設有支部、擁有大約9萬名成員的阿塔克(Attac)會同其他組織,在鄰近的大城市羅斯托克組織了大約有8萬人參加的和平示威。如此聲勢浩大的游行在當地還是首次,即使在前東德時期也未見過。當示威進入尾聲,警察的暴力鎮壓引發了“黑色軍團”的反擊,也演變成本次峰會反G8示威活動中最為慘烈的暴亂。沖突過后,近千人血灑羅斯托克街頭。其中,警察受傷433人,重傷30人,示威者受傷520人,20人重傷,另有128人被扣留。在八國首腦到達海里根達姆之前,燃燒的汽車、投擲石塊的黑色軍團、短兵相接的游行隊伍和鎮暴警察的畫面,就透過采訪峰會的媒體傳遍了世界。
參與示威的諸多反全球化組織在譴責警察暴力的同時,也譴責了黑色軍團的暴力示威。不過,無論從組織還是從行動上,暴力示威應該歸為警察暴力的產物。6月2日當天的游行,不僅為了反對本次G8峰會,更為了紀念40年前一名死于警察暴力的柏林學生。1967年6月2日,27歲的學生本諾·奧內佐格(Benno Ohnesorg)在西柏林的游行中被警察槍殺,60年代的學生運動也從此進入一個轉折點——“6月2日”、“紅色旅”等極端左翼暴力組織隨后形成。類似的還有,2001年熱那亞G8峰會中,一名23歲的意大利青年卡洛斯·朱利安尼(Carlos Guiliani)在街頭抗議中被警察槍殺。這一意外死亡事件催生了黑色軍團,壯大了阿塔克。在本次峰會期間的鎮壓行動中,防暴警察事先摘掉了胸前的姓名牌和警號,以免被媒體錄像和被示威者識別。在爆發街頭沖突后,德國右翼的基社盟議員斯蒂芬·梅耶(Stephan Mayer)竟提議動用德國反恐特警來對付暴力示威者。而橡皮子彈的使用也被付諸討論,所幸德國警察工會的發言人在峰會前夕否認了使用不人道的橡皮子彈的必要。在1999年的西雅圖G8峰會期間,美國警方首次使用橡皮子彈對付示威者,造成嚴重傷害。
被德國警方視為本次峰會最大威脅的有暴力傾向的黑色軍團,屬于激進的“干預主義左派”,規模近8000人,參加本次峰會的成員在1000到2000之間。他們大多來自柏林的幾所大學,頭戴面具,身著統一的帶帽黑色大學衫,防范被警方錄像事后甄別。他們回擊警察的辣椒水和警棍的武器是德國城市隨處可見的鋪道石——既是歐洲過去200年社運傳統的載體,也是常常令中國旅游者徜徉古舊歐洲街道、感受文明碎片腳感的來源。
對旁觀者來說,暴力的表達也許過于激烈,但與G8峰會一度壓倒一切的主題——恐怖主義,有著根本的分別,并未逾越人權的范疇。正如現任歐洲綠黨主席、曾為1968年學生運動領袖的科恩·本迪特所說,“抗議從來沒有什么純粹的形式”。對于黑色軍團或者所有參加反G8的示威者,他認為“抗議只是生命的感受,當人們對社會不滿就需要表達”。這樣的表達,這樣的街頭行動,相比十幾公里外的密室政治,也許更接近問題的實質,更容易喚起世界對全球化危機的關注。
抗爭與妥協:全球化進程的修正
在寫于1944年的名著《大轉折》中,著名政治經濟學家卡爾·博蘭尼作過一個經典論斷:市場經濟的發展與社會的自救息息相關。在全球化時代,這一原則同樣通過反全球化運動對社會正義的訴求,開始扭轉全球化的方向,賦予其中更多的社會責任。與本次峰會同期開幕的科隆基督教教會日上,與會者發出了發展中國家、被忽視的人群“尊嚴需要公平”的呼聲。
在峰會期間,抗議者們舉行了一連串規模巨大的反全球化示威和露天搖滾音樂會;萬名示威者繼續沖擊會場外的隔離鐵絲網;綠色和平組織的兩條快艇試圖闖進海岸禁區……但與此同時,大批國際非政府組織也云集羅斯托克,開會討論貧困、非洲、疾病、環境等具體問題。相比于樸素的反全球化姿態,他們更具有“全球化另擇”的明確思路。
在這樣的氣氛下,默克爾的堅持終于獲得突破,6月7日的G8會談就大氣保護達成突破性妥協,各方承諾在2050年前實現二氧化碳排放“減半”的目標。6月8日上午,當綠色和平組織兩支懸著“現在行動(Act Now)”標語的熱氣球飄近峰會會場時,G8峰會的非洲論壇也邁開歷史性的一步:八國集團在未來5年向非洲提供600億美元的抗艾滋病援助,并增加已有的發展援助,至2010年達到每年500億美元的水平。全球化的進程在海里根達姆完成了一次自我修正。
峰會結束后,德國媒體給予默克爾高度贊揚,稱其為“綠色總理”、峰會的“救世主”——默克爾政府挽救了峰會,回應了反全球化運動的要求,也修正了全球化進程的方向。
(摘編自《南風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