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特立是我國近代精神文明的偉大師表。他用他一生的行動撰寫了“身教”這本沒有字的教科書。
“身教重于言教”;身教是中華民族優秀的教育傳統之一;身教是實現教育社會化、社會教育化的主要方式之一;身教是徐特立師表風范的標志。在我國近代教育家中,許多人都曾提倡身教,然而公然著文聲稱自己是“身教主義者”,徐特立堪稱第一人,也是唯一的一位。
“破產讀書”自成才
徐特立家貧,早年喪母,只讀了三年私塾。過繼給伯祖母為孫。繼而學過佛家禪宗、中醫、卜卦算命和堪輿。19歲任蒙館塾師。同時開始發奮讀書。因為讀書需要買書,當時買一部《十三經注疏》就得花十五串錢,他一年教書收入才十四串錢。他說:“那時我家里一年可以收入二十石谷,可供家用,而俸金還不夠買書。我算了算,準備讀書,必須準備破產;大概十年可以讀通,十年間也必破產。”這就是他十年破產讀書的計劃。
徐特立開始自學讀“八股”,寫到第十一篇,高興之余,又覺得沒出路,于是步行八十里路去城里,請教一位名叫陳云峰的舉人。陳教他不要讀八股,要多讀書。半年之后,感到讀書還未能入門,就又走八十里去城里請教。這一次陳給他寫了一把扇子:“讀書貴有師,尤貴有書。鄉村無師又無書,但書即師也。”并告訴他:張之洞的《輶軒語》是讀書之門徑;《書目問答》是買書之門徑。“讀此二書,終身受用不盡。”徐特立后來說:“我一生知道讀書方法,就得益于這位先生。我讀《書經》,讀到:‘期三百又六旬又六日成為一年。’注中說是:‘三百六十五日又四分日之一為一年。一四分日之一’是怎么一回事?我解不下,向一些有學問的先生去問,都回答說不知道,有的回答說:‘好讀書不求甚解’。”于是他只能自己去找參考書,可見當時中國科學文化之落后,像徐特立這樣勤學好問的人,讀書之艱難。
邊教邊學,定量有恒。這是徐特立堅持一生的讀書經驗的總結。因為他一面工作,一面學習,時間有限只能擠時間學習,所以學習必須有恒心,還要有定量,不能貪多。他在1950年《與小學教師談自學經驗》時寫道:“我十九歲就教蒙館,差不多教了四十年書。日中間總是替學生做事;自己讀書,要到晚上八九點鐘以后,每日只讀兩三點鐘頭的書。平日走路,同晚上睡醒了天沒有明的時候,就讀書。口袋常帶一本表解,我的代數、幾何、三角,都是走路時看表解學的;心理學、論理學,都是選出中間的術語,抄成小本子,放在口袋中熟讀的。我讀中國的舊書,總是常在要緊的地方劃線,以便記憶和復習,有時候選出要緊的句子用本子抄。”
就這樣半教半學,他讀了許多古書、還讀了舊的地理、歷史和數學,從不懂洋字碼,只懂珠算,到自學現代高等數學。10年后,1906年到長沙城里教中學,他就可以同時教國文、地理、歷史、數學等課程。
循循善誘育田漢
我國已故著名劇作家田漢是徐特立的得意門生之一。早年田漢家貧,上學住校連蚊帳都買不起,常與同學共睡在一個蚊帳里。徐特立知道后,便立即給他買上蚊帳。田漢好讀書,沒錢買。徐特立就把自己買書用的“折子”(當時通用的一種折疊式結算憑證,平時只用來記賬不付現錢,到結算時才付錢)交給田漢,任其購選自己喜歡的書。

當年田漢、黃之岡、張懷等同學常寫打油詩貼在窗戶上作戲。一次寫了這樣幾句:“特立狂濤駭浪中”,“黃竹村中雞犬喧”,“寶刀血濺首之龍”。許多同學圍上來一看,把徐校長和黃、首二位先生的名字編進打油詩里去了,引得大家嘻笑起來。這使黃、首兩位先生十分生氣,以戲弄先生,不敬師長為由,要求徐校長嚴加訓處。徐特立勸慰二位先生后,不但不加訓斥,反而把大家找來商量:如何辦好這窗戶報。于是田漢等辦了《祖鞭報》,曹伯韓等辦了《晚鐘報》,張懷等辦了《晨鐘報》。
一時間“窗戶報”千姿百態,爭奇斗艷,一派“百家爭鳴”的氣氛。從而使主張取消“窗戶報”的黃、首兩位先生,也高興地稱贊徐校長辦學有方,把學校辦活了。
徐特立發現田漢對戲劇文學有著濃厚的興趣。當歐陽予倩邀春柳社話劇團,在長沙排演現代話劇時,他就帶著田漢等愛好戲劇的學生去觀看。田漢后來成長為著名戲劇家,與徐校長當年的循循善誘是分不開的。
無微不至教瑾玎
熊瑾玎也是徐特立早年學生中,年齡最大的學生之一。早年跟隨徐特立辦學,繼又追隨老師參加革命,師生友誼深厚,非比尋常。在老師七十大壽時,他以《我的師表》為題,在《晉綏日報》著文寫道:“徐老自己發憤讀書,并喜歡幫助別人讀書,有朋友或學生向他請教時,他那怕怎樣忙碌,還時常擠出時間為人講解”,說他“學而不厭,誨人不倦”那是名符其實,不愧“當今一圣人”。“在他老面前受益的人多得很,我就是其中的一個。他老告訴我怎樣研究《說文》;怎樣了解目錄學;我習字給我講許多碑帖和給我很好的瀏陽丁貢紙;我讀詩,則贈我一巨冊全唐詩一百二十本;我看《資本論》看不懂,他替我提一綱,立一表,我就領略其大概了。”熊瑾玎在給徐特立的信中,談到寫詩時說:“飲水思源,仍不能不歸功于你老之善誘,尤其是以百二十本那么巨冊的全唐詩抄見贈,促我不能不去涉及詩詞。”在延安,他曾多次與徐特立探討學習方法。每次老師都搬出許多批改和圈點過的書,提出問題提要鉤玄,以便共同討論,聯系到當年徐特立每周上課40節的情景,他十分感慨地說:“這種誨人不倦促人向上的精神,老而彌篤,我真不勝其感激涕零了!”
步行長征兩萬里
中國紅軍兩萬五千里長征,艱難跋涉萬水千山,在中國歷史上以至世界歷史上都是空前偉大的壯舉。徐特立是隨軍長征中年紀最大的一位,時年已近60歲。他是“長征中的醫院”里的一員,“醫院”包括兒童、婦女、老頭、病員、傷員,還有幾十個擔架,二三十匹馬,幾十個藥箱子。所以行進緩慢,白天行軍,若遇飛機轟炸不易隱蔽,只好黑夜行軍,如遇山路、天雨、路狹又滑,困難就可想而知了。徐特立回憶說:“在過大渡河前兩日,經過‘倮倮’區域,一日行一百四十里,天黑下雨,飼養員不走,自己牽馬,用一手拿著韁繩及雨傘,另一手拿著一根竹棍,在路上拔來拔去,作黑暗中的響導。經過懸崖,馬不前進,用力拉,我就隨著馬的前足仆下了。傘呢?跌成兩塊,馬上的被毯鞍子均落在地上……”懸崖下河流湍急,濤聲震耳,危在瞬間,四顧無人。在危急關頭老人沉著鎮靜,心想“不必著急,前面沒有部隊阻我,后面也沒有人。我把馬鞍上了,捆好被毯和被子,再向前進。足足走了一百四十里”。宿營時,房子小,不能坐,更沒法睡,一直站到天明。“飼養員也趕上來了,替我牽馬,走了五里,他不愿走,停止了,沒辦法,他五十,我六十,他比我更弱,讓他吧!”于是把馬給飼養員騎,繼續前進,趕上了部隊。在徐特立看來“夜行軍不算什么事,天雨,路滑,黑暗,也是經常的,我們成了習慣,可以抵抗一切。婦女兒童也有同樣的抵抗力,并不奇怪,算不得什么事。”
第一次過雪山,是六月天,過夾金山,“晚上睡在兩塊石板中間,好像睡在棺材中一樣,上面蓋上一塊藍布。晚上下雨,藍布濕了,毯子和衣服還是干的。半夜出發,走到半山上雨雪齊下,披在身上的毛毯全濕了,衣和褲子也全濕了,毫不覺得冷,因為山陡費力多,體溫增加。天明已經下到了半山,雪止了,下山也容易了,但濕衣濕毯,感覺寒冷,用跑步前進;到山下時,衣褲完全干了。這一困難渡過后,精神特別愉快”。就這樣,在長征中,他的馬主要用來馱東西,或給傷員或體弱的同志騎,徐特立主要是走路,他在《六十自傳》中寫道:“我忘記了我的年紀,在二萬五千里行程中,我徒步兩萬里上下。”
居然三訪彭德懷
1959年廬山會議時,徐特立由于正在東北視察工作,請假未出席,也是由于他1956年已上書中央,辭去了一切職務,故也無須出席。這次會上,彭德懷由于上“萬言書”,成了“右傾機會主義反黨集團”的首領。
廬山會議后,彭德懷住進北京吳家花園。徐特立一如既往,情義深重如前,竟登門探望這位“反黨集團的頭子”。正當“門前冷落車馬稀”的彭老總,看見徐特立來了,驚喜地迎上來,一眼就看出了老人那極富同情又飽含鼓勵的目光,遂即報以爽朗的笑聲,握住徐老的手。“我是真老了……”徐特立想說什么,彭德懷似乎早已明白,所以不等老人說下去,他就緊接著說:“你看看我種的菜,長得多好!可以帶一些回去。那辣椒,是你最喜歡的,你隨便挑……”他們以同自己心思毫不相干的對話,表達了彼此高尚而磊落的心聲,可謂一切盡在不言中。
終身之師“師毛”路
毛澤東是徐特立的學生,作為先生向學生學習,徐特立可謂楷模。
徐特立六十壽辰時,毛澤東在賀信中,第一句話就說:“你是我二十年前的先生,你現在仍然是我的先生,你將來必定還是我的先生。”亦即“終身”奉徐特立為師之意。1959年12月9日,徐特立通過《中國青年報》,在給青少年們的回信中說,他只是毛澤東的“一日之師”,“而毛主席則是我終身之師”。毛澤東當年在賀信中,從徐特立在“白色恐怖”下入黨談起,歷數了徐特立在各個方面值得他繼續學習的師表風范。同樣,徐特立亦從受毛澤東領導的湖南農民運動的啟發而入黨起,說:“自那以后,我總是向毛主席學習。我學習了毛主席實事求是不自以為是的思想作風,學習了毛主席的思想方法,學習毛主席說的改造思想的重要。直到現在,年紀老了(按:時年已82歲),我還常常精讀毛主席的文章。”他認為“毛主席的理論是從革命實踐中得來的,是馬克思列寧主義在中國的發展。”這使徐特立深得毛澤東思想的精華和學習的要領,而終身受益。
1946年在與張靈光《漫談》時說:“要學毛主席思想,首先要有尊重事實,有獨立思考的頭腦,不然什么也學不到”。他認為,學毛澤東思想就是學思想方法。他之所以有上述認識,是他從學習毛澤東的實踐中得到的,并為他爾后的實際言行所一再證實了的。
1949年6月,毛澤東在《論人民民主專政》一文中,提出“一邊倒”倒向社會主義一邊;9月在《唯心歷史觀的破產》中,又明確提出“向蘇聯人學習”。這是當時新中國內外政策的重要指導思想之一,許多人認為無疑是完全正確的。然而卻引發了“學蘇聯”的熱潮,在教育領域更是“照搬”蘇聯經驗。徐特立卻在這種“照搬蘇聯”的苗頭剛剛出現時,于同年12月在《科學化、民族化、大眾化的文化教育》一文中,呼吁要完成毛澤東提出的經濟和文化的偉大建設任務,“首先要有步驟地整理、繼承自己的文化遺產,發揚先人創造文化的偉大精神。其次要學習蘇聯,必須有方法有目的的學習蘇聯”,即“我們學習蘇聯的建設經驗和技術的方法”,“要以毛主席學習馬、恩、列、斯的革命方法,使它與中國建設的具體條件相結合。”又補充說:“我們不但要學習蘇聯,而且,要吸收資本主義國家的知識遺產”。最后又按他一向有批判地吸收的主張寫道:“就是我們祖宗遺留下來的遺產,必須加以徹底的清算才吸收之。這樣一來才能真正科學化。”這里“首先”、“其次”、“不但要”、“而且要”、“就是”的鮮明層次,所表現的理念,不能不令我們后輩嘆服。1950年9月4日,在教育研究室,關于高等教育政策,他又一次強調說:“蘇聯的教育可供參考……但不可能把外國的東西整套的搬進中國使用”。
“實事求是,不自以為是”,這是徐特立一生治學、教人的“學風”和為人做事處世的準則,然而,他每當提及卻總謙稱是毛澤東的作風,他是從毛澤東那里學來的。毛澤東論說“實事求是”,主要是在1941年《改造我們的學習》一文中:“‘實事’就是客觀存在著的一切事物,‘是’就是客觀事物的內部聯系,即規律性,‘求’就是我們去研究。”并指出這“就是理論和實際統一的馬克思列寧主義的作風。”徐特立則說:“‘實’是客觀的物質,‘事’是物質的運動,‘求’是自動自覺的反映,‘是’是辯證的真理。”并強調說:“所以‘實事求是’是馬列主義的精髓和骨干,是合乎辯證唯物論的真諦。”在這里,徐特立對“實事求是”的解釋,并未照毛澤東的原話,而用自己的語言表達自己所體驗的認識。不同的是:如果說毛澤東原意只是馬列主義的“作風”,那么徐特立卻把“實事求是”提到了馬列主義的“精髓和骨干”的高度,則是見解獨到的。這與30多年后,鄧小平對“實事求是”的認識是完全一致的,這大概也是鄧小平當年為《求是》雜志題名的本意吧!
時至1967年,徐特立對借“文革”之勢“打倒”大批中央領導人十分不滿。曾多次給毛澤東打電話,均未如愿,他憤慨地向工作人員說,毛澤東也說過“一個好漢要三個幫,紅花還要綠葉扶持嘛!”“馬克思還有個恩格斯哩!”于是他親自寫信給毛澤東,亦不見回音。可見,堅持“實事求是,不自以為是”,是多么不容易。然而徐特立卻能始終如一。由此觀之,毛澤東說徐特立“你將來必定還是我的先生”,沒有說錯。他用他的行動證明:“不自以為是”對“實事求是”是多么必要。
一部無字教科書
“身教”是教育者身體力行,以為受教育者之榜樣;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身教的力量是無窮的。之所以說其力量無窮在于群眾群起仿效之中,孔子說:“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又說:“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徐特立早年從教就主張:“教師當自慎其言行而以身作則”,“以身示范,以為兒童之表率,最為重要”。因此他一生總是“以身作則”,“以身示范”,時時處處力行身教,以致陸定一(時任中共中央宣傳部長)著文說:“他的一生就是一部教科書”:“1927年大革命失敗,情況非常嚴重,許多動搖分子紛紛脫離了黨,有些投降了敵人。當時,得到消息,說有一個年已五十的湖南老教育家徐特立,卻在這個時候加入了黨。”“這種消息,該是多么令人興奮,多么令人增強對中國民主事業與共產主義事業的勝利信心啊!人民教育家徐特立同志,就這樣對全黨同志上了第一課”,“徐老給我們的教科書,就是他的入黨。這本沒有字的教科書,比什么教科書都好,也比什么教科書都重要。”
曾三說:“夠學一輩子的”;
陶承說:“學一百年還不夠”;
作家柯蘭說:“沒有哪一樣不是我們這一輩所應遵循的典范”;
女作家丁玲著文稱徐老是她“平生第一良師”;
參加過長征的陳靖將軍說:湘江戰役,紅軍損失慘重,使得一些領導者和許多指戰員情緒十分消沉。當時徐老抖擻精神,振臂高呼慷慨陳詞,使指戰員們深受鼓舞,頓時人人精神振奮,勇往直前!
正像朱德在祝徐特立六十壽辰的信中所說:“我所見到你的革命精神與行動,真是可欽佩的,尤其是你的耐勞忍苦,”“更興奮了紅色指戰員及一般的同志,就是那些悲觀失望,想掉隊落伍的人們,想起我們徐老頭的樣子,也就起來跑了。”這就是孔子說的“其身正,不令而行”,這就是沒有字的教科書。這本沒有字的教科書的開篇與終結貫穿一生的就是“身教主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