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世界上僅存的并仍在使用的表意文字,漢字素有歷史文化的“化石”之稱。漢字不僅記載了中華民族幾千年的歷史,而且以其獨特的形式,體現了漢民族認識事物的特定思維方式和審美習慣。
我們老祖宗所留下的這些珍貴遺產——方塊字,把一位民間學者的目光緊緊地吸引了整整10個年頭。十載寒暑,他披星戴月,自找苦吃,偏偏要給每一個漢字都填寫一張“履歷表”,說出它們的來龍去脈,也說出它們的內涵外延。
這位民間學者就是李土生,最近,他的漢字研究成果——10卷本《土生說字》系列叢書,由人民日報出版社正式出版發行。
“說字”掀起傳統文化熱,引來大師贊賞聲

李土生的《土生說字》系列叢書精心選擇了一千多個常用字和通用字,將之分為政治、經濟、法律、軍事、教育、倫理、養生、命運、宗教、建筑等十類。每個漢字的解說都是從拆字開始,然后解釋該字的基本義項,最后依照該字的類屬給予文化內涵的闡釋。在解釋字義時,或援引經典、或講解故事、或介紹知識、或談及文史,并注意突現義項間源流因革,引必有據,系統全面。而且這套叢書中每個字的最后一部分,都將話題聚集于該字類屬領域的文化信息上,通過對該字的文化闡釋,將漢民族特有的文化形態、歷史積淀的現實變化展現在讀者面前。既有訓詁學的功底,又不乏現代視野;既具備文化厚度,又具有學術高度。他用平實的語言、真誠的感悟、機敏的智慧,向讀者揭示了漢字結構及其筆畫所蘊藏著的豐富的信息,復現了漢字所具有的獨特文化魅力。
98歲的國學大師文懷沙先生欣然為該書的出版題詞:“紛缊宜修,姱而不醜兮——丙戌冬書騷句迎土生說字面世”。著名學者黃苗子先生看了《土生說字》書稿后,高興地寫下了“倉頡造字鬼夜哭,土生說字神人服”的題詞。漫畫大家方成先生作為李土生的忘年交以及他10年艱辛“說字”的見證者,親筆撰寫了題為《漢字研究著述的奇葩》的文章,稱贊道:“現在的學術研究,急功近利、沽名釣譽的風氣很盛,平庸陳舊的研究成果充斥著漢字文化領地。土生先生作為一個民間學者,憑著對傳統文化的滿腔熱忱,對漢字的深刻體悟,不汲汲于富貴名利,潛心積慮,優游饜飫于其間,其‘自得’的治學態度實在令人感佩。”
病房中的季羨林先生也關注到這部“大部頭”書的出版,首發研討會后第二天的下午,他便抽出時間興致勃勃地聽“土生說字”。李土生向季老匯報了整部書的寫作過程以及拆字闡述的有關依據。季老問:“有沒有佛字?”李土生翻開自己的新書,找到“佛”字。季老拿起放大鏡,瞇起眼睛,聽他講“佛”字。土生已不用再看書本,幾千個他解過的漢字,他幾乎了然在胸。他對季老說:佛,從“人”,從“弗”;“弗”表否定,為“不”之意。“人”“弗”相合,意為“佛”不是世俗中人,而是智慧之人,覺悟之人,覺行圓滿之人。“佛”字左半部分以“人”字作為部首,突出了學佛之人首先要把做人放在首位,要做一個慈悲善良之人。“佛”的右半部分由“弓、丿、丨”組成,“弓”字彎彎曲曲,喻示從凡間到極樂世界的路不是一帆風順的,成佛需要經過眾多劫難,才能脫離生死苦海,擺脫六道輪回,最終到達涅槃的彼岸——極樂世界。修行的目的是要由迷鈍到開悟,由愚癡到智慧,由凡人到圣人,因此“弗”中之“丿”為邪,“丨”為正,“丿”“丨”穿“弗”而過,表示不論是正人邪人、善人惡人,只要能棄邪歸正,棄惡從善,摒除“貪、嗔、癡”,向往“真、善、美”,均可成佛。
95歲高齡的季老聽后非常高興,他雙手合十,又微笑著握住李土生的手,然后欣然拿起筆,為他題寫了“漢字很值得研究”幾個字。

為漢字研究,他傾盡一己之力
李土生出生于山靈水秀的浙江東陽,父親是當地有名的武壇高手。他本人則畢業于中國人民解放軍南京陸軍指揮學院,是一位有18年軍齡的出色軍人,曾在部隊任作戰參謀。或許是自小受家鄉“勤耕苦讀”風氣熏陶,或許是“婺之望縣”、“歌山畫水”的習俗浸染,李土生對于文字的靈感和奇思妙想每每令人叫絕。他總以同鄉新聞界先驅邵飄萍、科學界泰斗嚴濟慈為心儀,鄉情殷殷。“從小父親教我背誦的三字經和四書五經,培養了我對傳統文化的濃厚興趣。習武之余,享受誦讀之樂,曾是我難忘的童年生活。別人把漢字只當作漢字,我把它視為中華民族留給世界的偉大遺產,就像長城。”
李土生仿佛是專為漢字而生,他與漢字總是心有靈犀。
他會隨口對你說:“漢字的心字,本是人的心臟的象形;‘大’字是一個‘人’把兩只胳膊和兩手平伸,即大;‘小’字是一個人把雙臂向下垂,即小;‘孝’字是一個兒子馱或背著老人;‘信’字是人言為信,而且,人要站著說話才行啊。當人言不可信,當人沒有底氣站著說話時,就是信仰危機啊……”
在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四川大學和美國哈佛大學等高等院校講課時,他說:“漢字是世界上最古老、最有延續性、最優美、最有表達力和具有一定智能的文字,它為人類的思維發展、文化繁榮、信息傳遞、文明演進立下了豐功偉績。漢字的形體演變盡管經過了甲骨文、金文、篆書、隸書、楷書等許多階段,但依然保留著它的圖畫性質,每個漢字幾乎就是歷史信息的儲存箱,它的結構及其筆畫都蘊藏著大量的信息,是研究中國文化的絕好材料。但是,令人痛心的是持續半個多世紀的漢字簡化運動,造成了漢字‘失血’過多,造成了漢字文化信息的大量流失。同時也造成了文字和文化的斷裂。其突出的特征是年輕一代越來越喪失對古漢語的了解,甚至喪失了對繁體字的認知能力。
正是出于對“小學”的濃厚興趣和對漢字研究現狀的忡忡憂心,李土生下定決心按照自己的思路去搞漢字研究,去為漢字的繼承、弘揚與傳播盡自己的綿薄之力。他說“我為每一個漢字寫‘傳記’,既是記述歷史,也是闡述現實;既是與讀者進行學術探討與交流,也是在進行社會與人生問題的觀察和思考。訓詁的功底,必須與現代視野對接;文化的厚度,需要有學術的高度襯托。”
每天在公司里“說字”兩三個小時
李土生作為一個研究漢字文化的民間學者,得不到學術體制的保護和科研經費的支持,研究過程的艱難坎坷可想而知。研究開始時,李土生不會使用電腦,又有大量的資料查閱和錄入工作需要助手幫忙,于是,幾臺電腦,幾張辦公桌,幾個書柜,土生文化發展有限公司就這樣成立了。
自公司成立之日起,他上午在公司里給助手們講漢字,下午請他們整理錄入資料,下班前,將助手們整理的資料打印出來,晚上回家修改增刪。每晚他都要工作到深夜兩三點鐘,然后,睡上兩三個小時,凌晨五六點鐘又要早早趕到公司,準備當天的講課內容。春秋代序,寒暑易節,他不改初衷,這套“程序”一執行就是數年,其辛苦勤奮常常令公司的助手、來訪的朋友們感佩唏噓。公司收入的唯一來源是每年銷售他自己設計創作的掛歷、臺歷、周歷等文化產品所得的微薄利潤。為了保證員工的收入,李土生這個秉性淳厚,安貧樂道的人在生意上傷透了腦筋。“在公司經營上花費精力就不能保證研究的時間和研究的質量,但不去搞經營又不能保證研究工作的順利進行和成果的順利出版,這是一對矛盾,而且為了解決這對矛盾,我已是身心疲憊。”
但是,這些苦辣酸辛在李土生看來,并算不得什么,最讓他郁悶的是研究成果出版過程中的處處碰壁。在學歷等于能力,文憑等于水平的因襲觀念的影響下,研究條件苦,別人不理解,論文發表難,專著出版難,成果鑒定難,社會認可難是每一個民間研究者都會遭遇的感慨和尷尬,李土生也難逃此劫,冷漠、傲視、拒絕、嘲諷、不解等滋味他都嘗到過。但是,他把漢字研究看作自己不容推卸的歷史使命,他咬著牙堅持著。
每天,他都在公司以授課方式向《土生說字》一書的幫手們講解漢字,從甲骨文到金文,從篆書到隸書……從繁體字到簡化字,每一個字都有著漫長的“家史”,一講就是兩三個小時。
“漢字研究是讓人著迷的,中華文化是魅力無窮的。”這是李土生常說的話。
說字,架起“繁”與“簡”之間的橋梁
讓我們隨李土生走進那神奇美妙的漢字大觀園吧——
先民造字,遠取諸物,近取諸身,仰觀天文,俯察地理,可以說,漢字中,天地鬼神、山川草木、鳥獸魚蟲、王制禮儀莫不周載,古人的生存智慧、生活經驗、社會意識、審美情趣、文化心理等都深深地融鑄于一個個漢字之中。漢字不僅具有積木式的靈活拼合的特點,而且像魔方一樣,具有變幻無窮的高妙。漢字“形神兼備”,具有極強的意會性,是心靈的書寫,是漢民族思維方式的外化。
李土生滿懷激情地侃侃而談他獨特的“漢字生命觀”時說——
與西方用純粹的抽象概念和嚴格的邏輯演繹去揭示對象世界的理性思維方式不同,中國人注重的是直觀、形象和感悟,也就是說,是一種通過感性、直觀、形象的符號去體現對象世界抽象意義的“象思維”方式。象思維是漢字形成的重要理據,在漢字中,單與人體各部位相關的字比例,就占35%之多,與金木水火土5種物質相關的字占36%,與鳥獸相關的字占14%,與日月、色彩有關的字也占14%。“象”如何盡意?手段是類萬物之情。比如,山有山形,水似水貌,鹿有鹿容,鳥有鳥象。“牛”字角前伸,“羊”字角后卷,“豕”字尾下垂,“犬”字尾上翹等。如果無形可像的字,則想方設法在象形字的基礎上去指示或者會意,用具體的象來表達抽象的概念。如“死”字借“人跪于枯骨前痛哭”之形,表達“死亡”之意;又如“旦”字是太陽剛升起來,下面的一條橫線是地平線。
李土生又有他獨特的漢字信息觀。他認為漢字簡化有得有失,但得不償失。首先,簡化字破壞了漢字的表意特性。比如“車”原本是象形字,簡化后的“車”字已無象形可言。其次,由于漢字簡化采取的同音替代等方法,造成了繁簡不能一一對應,人為地造成了用字的錯誤和字義的混淆。如發展的“發”和頭發的“髮”已無法區分,“雲”和“云”,原來是兩個字,“ 雲”是云彩,“云”是說,現在卻混為一談。最重要的一點是,漢字的簡化實際上就是信息的“減化”。越古老的字形往往越能夠體現造字意圖,而漢字筆畫的一簡再簡,古人造字的智慧,造字的理據,很大程度上已被掩蓋或遮蔽了。簡化漢字從形體上已經很難看出造字的理據,因此,簡化漢字實際上就是在“減”化信息。比如“愛”字。“愛”的繁體為“愛”。“愛”的本義為親愛、喜愛,對人或事物有深厚真摯的感情。“愛”字上面是“爪”,中間是“冖、心”,下面是“夂”。“爪”為手,表示給予、付出,也是收取、獲得,表行為, “冖”為“冥”字頭,意為深奧、深沉。“心”為內心、心靈;“夂”為行走,行動。“爪、冖、心,夂”為“愛”,意為將內心深沉的情感化為行動,施與他人,或通過自己真摯的行動贏得他人的情感;“愛”中有“心”,示意“愛”是一種心靈的感受,“愛”需要發自內心,“愛”需要用心去體驗。“夂”為行走、到來,寓意“愛”需要傳播、傳遞,人人都應有愛,人人都應得到愛。然而簡體字“愛”中無“心”有“又”,“又”為手,喻示現代生活中不太用心的“愛”容易因一些外在的誘惑而出現“裂痕”。“愛”字中有三只“手”,暗示愛容易因第三者的介入而發生變化和轉移。愛自心出,無心,愛何從談起?再如“災”字,最初的意思是火災,繁體字作“災”。上面是水,下面是火,火起以水滅之,這個字本身,不僅表明水、火之災是古代社會最牽動人心的自然災害,而且還寄予了先人期望以“水”滅“火”,雨順風調的良好愿望,表現出先人造字的智慧。可是簡化字的“災”字,卻是“家”中起“火”,無“水”以滅。
可是,恢復使用繁體字無異于癡人說夢,而認識、了解繁體字又是閱讀古代文獻的基礎;簡體字大多是簡單的記錄符號,如何讓這些符號變得豐富生動?李土生獨辟蹊徑地采用識繁釋簡的研究思路,通過自己的研究,在繁體字和簡體字的認知之間架起一座橋梁,達到繁簡“雙贏”的目的。
近10年來,李土生先生在世界各地邊講中國傳統文化,邊傳授中華術數。他在南非與黑人硬漢過招,在英國和紳士夫人懇談,在意大利與友人辯論,在新加坡向公眾演說,無非是為漢字、漢文化的傳揚而盡一片赤子的心意。
對目前許多小學校和學生家長重英文輕漢語、一些高年級學生漢語水平下滑的情形,土生表示出不無傷感的擔憂。在有的地區高考答卷中,竟然出現諸多考生古文翻譯題得零分的驚人現象,更使得這位漢字研究者感到痛心疾首。而國內有些公共場所只有英文標識、不見漢語標注的“景觀”,則令他拍案而起。他激奮地說:“語言文字的使用,絕不能僅僅簡簡單單看作是語言文字本身的問題,它牽系著一個國家和民族的尊嚴。我不能容忍在自己的國度拿著自己國家航空公司的機票,卻只能讀到英文字母,看不到漢字的那種尷尬。在我們國家的任何地方、任何場合,永遠應該是母語為主!”
十年艱辛不尋常,李土生的10卷本《土生說字》終于出版了。僅僅幾天,北京王府井新華書店和西單圖書大廈第一批上架銷售的書已然告罄。這消息讓身心俱憊的土生先生多少感到些欣慰。剩下的6000個常用字、次常用字和通用字,他已經拆解完畢,等條件允許時很快就會面世。
他知道,他要走的路還很長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