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工程院院士劉更另是我國著名的土壤肥料與植物營養專家,與原國務院總理朱镕基同是湖南老鄉且還是高中同窗。他的人生故事別有一番風味……
留蘇博士一腳踏進湘南“鴨屎泥田”

1959年,留學蘇聯并獲得農業科學副博士學位的劉更另回到國內。不久后,黨中央發出“改良低產土壤”的號召,主要解決北方鹽堿地和南方低產水稻田。1960年,血氣方剛的他懷著科技報國的抱負,遠離首都北京和親人,毅然選擇去湖南祁陽一個叫官山坪的偏僻山村開拓研究基地,在農業生產第一線從事科學研究、示范、推廣。
到達官山坪村的第二天,實干的劉更另就開始拜訪當地農民。調查中,劉更另得知,官山坪位于典型的南方紅壤地帶,土壤非常貧瘠。有一種鴨屎泥土壤,特別怕冬干,冬干以后,來年插下秧苗就呆在地里,老不轉青,不發根,也不分蘗,一直坐到秋天才生長,當地農民稱之為“坐秋”。“坐秋”的稻田產量很低,通常只有一兩百斤。改造這種低產土壤,提高作物產量,成為20世紀60年代土壤研究中的重點課題。
官山坪的“鴨屎泥田”占了全村全部土地的55%還多。改造“鴨屎泥田”就成了擺在他面前的第一個攻關項目。看著田里的那一片片不轉青的秧苗,劉更另直傷腦筋:“我仿佛就聽到了禾苗叫救命的聲音,真是急死人!”
經過調查,劉更另帶領科研人員重點研究土壤中磷元素活動的變化規律,研究土壤中各種因素之間的關系。白天,劉更另和其他科研人員在試驗田里忙碌觀測數據;晚上,他又召集科研人員開總結會議,寫歸納總結、分析材料,劉更另屋里的那盞煤油燈通常是徹夜不熄!
3年時間里,經過大量的調查和觀測,劉更另終于尋找出鴨屎泥土壤中磷素變化規律。“磷素的變化與土壤溫度、土壤水分、泡水時間有密切關系,土壤中存在磷素有效化和無效化過程、固結與反固結過程。”劉更另介紹,泡水、提高泥溫、施豬糞、壓山青、多犁多耙,可以促進無效磷向有效磷轉化,這就是反固結過程;土壤干燥,降低泥溫,減少有機物,可以使有效磷素向無效態轉化,這就是固結過程。
研究磷素變化規律僅是研究鴨屎泥土壤問題的第一步,緊接著,劉更另開始研究如何使土壤磷素活化、增加磷素。最后他總結出了“冬干坐秋,坐秋施磷,磷肥治標,綠肥治本,以磷增氮,加速土壤熟化”的規律。根據這些理論依據,劉更另帶領科研人員在田里種紫云英,使田中的泥巴由硬變軟,泥團變少了,泥腳也變淺了,有效磷多了,終于,“鴨屎泥田”不再“坐秋”了。
230公斤、280公斤、355公斤……官山坪村運用劉更另他們的這些科學舉措,水稻產量不斷上翻。1964年祁陽縣推廣17萬畝,增產30%~50%。據1964年不完全統計,僅在湘南、湘中6個地區推廣面積就達295萬畝,增產稻谷3.6億公斤。
這以后,劉更另把土壤、氣候、作物條件聯系起來綜合研究雙季稻綠肥制度取得成功,為改革耕作制度、發展雙季稻作出了重要貢獻。他在湖南首先提出“晚稻超早稻”的論點,為晚稻增產作出了突出貢獻。1965年列為“國家重大科技成果”在南方11個省區推廣,成效顯著,僅湖南一省當年就增產稻谷1.8億公斤。
在雙季稻綠肥制度下,劉更另研究發現,新的物質循環會導致土壤中鉀、鋅元素虧缺,引起水稻“僵苗”和籽粒不飽滿以及棉花“黃葉枯病”等問題。對癥防治,上世紀70年代他首次研究出鉀肥,提高綠肥田稻谷產量;80年代研究提出硫酸鋅防治水稻“僵苗”,揭示亞砷酸銀在土壤中的化學行為,為改良“砷中毒”提供了理論依據和方法——從而解決了“水稻僵苗”和棉花“黃葉枯病”等問題,為南方某些地區使用鉀肥和鋅肥提供了科學依據。

在祁陽紅壤實驗站這個普通的基層科研單位,劉更另逐漸從一名知識分子,一名普通的科研人員,成長為我國土壤肥料和植物營養科學方面德高望重的專家。
與朱镕基的同學緣及往來軼事
在劉更另的心里,學習是他一生最深刻的記憶。湖南桃源是個風景優美、人杰地靈的地方,尤如陶淵明的《桃花源記》里描繪的人間仙境。生于斯,長于斯,童年的劉更另感受著家鄉怡人的自然風光,接受著那里人文歷史的熏陶,從入學起便顯現出過人的聰慧。
出身農家,且家境貧寒,劉更另7歲起就離家上學,14歲進入湖南省國立第八中學永綏(現花垣)高中分校學習。1943年下半年到1945年上半年的兩年間,劉更另在這里上完高一、高二年級,令他難忘的事情是在這所學校曾與后來就任國務院總理的朱镕基曾同窗共讀。
劉更另清楚地記得自己比朱镕基小半歲,“我坐前面,他坐后面”。在他印象里,朱镕基那時成績很好,“考進這所學校時,他是第一名,我是第二名,可中間相差20多分,第三名與我又相差30多分。所以,那時教生物學的楊老師總是說‘今年考試的成績整體不算好’。”成績很好的朱镕基卻不愛講話愛唱戲。
朱镕基天生一副好嗓門,音色清亮圓潤,幾個同學于是商量一起排練《空城計》,朱镕基從“我本是臥龍崗散淡的人”一段段練起,一些本地同學還特意設法借來了留聲機及唱片,供朱镕基模仿學唱。在唱段操練好后,又弄來腳本試排了幾回,一個“業余劇團”就這樣搭起來了。“劇團”隨后安排了一次到保靖的演出,劉更另回憶往事,猶記得當時化妝,演員均需用長布帶將眉梢往上“吊”,朱镕基天生劍眉,無需這道工序,化妝師為之稱贊不已。而在劇中當司馬懿退兵下場后,諸葛亮有一伸手捋去額上驚汗的動作,不知是天熱還是初次登臺,朱镕基下臺后告訴同學“真捋下一把汗來了”。
高中階段的學習生活,無疑也給朱镕基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2001年4月,他回到闊別50多年之久的花垣視察,當年的文廟已毀于戰火,而國立八中也僅存在過8年,朱镕基一路尋舊一路感慨,摸著當年的石獅子,他說了一句:“50年一摸啊。”
1948年,劉更另于湖南省立第十四中學畢業,考取了武漢大學農業化學系。1949年5月16日,武漢解放,正在武漢大學學習的劉更另于這一年的6月6日在武漢參加革命。“我小時候叫劉庚麟,是個老先生起的,取意麒麟起有神人出。”從這個曾用名的取意,也能明了幼時的他曾背負了長輩不少的熱望。“我想,解放了,從國民黨統治下的舊社會到共產黨領導的新社會,要改一個名字體現這種改變,于是,我就把名字改成‘更另’,意思是改變成另一個人了。”
1952年,劉更另從武漢大學農業化學系畢業,分配在河南農事實驗場從事土壤肥料研究工作,并任土肥室負責人。1954年,劉更另被國家選派赴蘇聯留學深造,就讀于季米里亞捷夫農學院研究生院。經過幾年異國苦讀,1959年獲副博士學位的他帶著報效祖國的激情回國,進入中國農業科學院工作。回國前,他聽說分配在國家計委的朱镕基被打成了右派。
回國后的劉更另扎根于湖南祁陽農村從事農業科研,成果驕人。他也一時成為社會上廣為傳頌的先進人物,1983年《人民日報》曾報道了劉更另的先進事跡。1984年元旦,時任中國農業科學院黨組成員、副院長的劉更另收到一張參加國宴的請柬。沒想到,正是這次機會,他與高中同學朱镕基重逢了。
劉更另告訴我們,出席國宴時,坐在他對面的一個人看起來有些熟臉卻不知道到底是誰,當看到其座位上貼著的名條“朱镕基”,他心里就在想:這會不會是自己的高中同學朱镕基呢?轉念又一想,不對,那個朱镕基被劃成右派了,不可能坐在國宴的席位上。而他的名字也已由“劉庚麟”變為“劉更另”,所以兩個人彼此都沒有相認出。
事有湊巧,這年春節,物資部門的一個姓鄭的湖南老鄉來給劉更另拜年,劉更另順便向他問起朱镕基,證實了國宴上看到的這個“朱镕基”正是自己在花垣高中的同學朱镕基,而且還了解了朱镕基這些年的一些遭遇。

原來,1958年4月,在國家計委工作的朱镕基被打成“右派”,并由國家計委黨組報請中央國家機關黨工委開除黨籍。從此,右派的帽子,朱镕基一戴就是20年。作為55萬分之一的右派分子,朱镕基被下放至農場勞動。所幸的是,朱镕基在農場只勞動了很短時間,就被調入國家計委所屬的一所中專學校擔任普通教員。1970年元旦,朱镕基被下放到國家計委設在襄樊的“五七干校”,一千就是5年,直到1975年才回到北京。當時,中央決定把原先并入燃料化學工業部的石油工業部重新分出,石油工業部急需技術干部,于是朱镕基被安排到石油工業部管道局下屬的電力通訊工程公司。歷任公司辦公室副主任、副主任工程師,后又任中國社會科學院工業經濟研究所室主任,再后到國家經委先后任燃動局處長、綜合局副局長等職。不多久,朱镕基被提為經委副主任。那次與劉更另一同出席國宴時,朱镕基的身份是國家經委副主任。
意外得知朱镕基的身份后,劉更另貿然給他寄去了一封信,信中介紹了自己是他的高中同學,并告知了自己名字的變更。可是,不知什么原因朱镕基沒有回復。
不多久,劉更另起草了一個關于建立分子生物研究室而爭取科研經費的報告給國家經委,托農科院黨組書記轉交給其親家張勁夫(時任國務委員兼經委主任)。在報告中,劉更另提出了“要抓緊搞生物技術、高深技術,建一個分子生物學研究室”。很快,張勁夫在這份報告上批示“同意科學家的意見,值得重視。镕基同志辦”。直到今天,劉更另仍喜不自禁地說:“那次國家經委撥了100萬元人民幣,支持農業科學院辦起了分子生物學研究室。說真的,我很是感謝老同學朱镕基。”
劉更另沒想到,朱镕基任總理期間還專程來中國農業科學院考察了分子生物學研究室。當時的室主任告訴朱镕基:“這個研究室還是總理當年支持建成的。”朱镕基笑了笑,說:“這還是你們科學家給我提的建議。”顯然,他對劉更另的來信記得很清楚。如今,劉更另欣慰地看到,當初自己上書籌款建成的分子生物學研究室已擴建為分子生物學研究所,下設研究室。
2003年2月15日,農歷正月十五。節日的人民大會堂東大廳惠風和暢,喜氣洋洋,張燈結彩,水仙飄香。被邀出席晚會的劉更另至今還記得,這天19時45分,朱镕基同江澤民、胡錦濤等中央領導同志在歡快的樂曲聲中步入大廳,來到科技、文藝、教育、理論、新聞等知識界知名人士中間,與他們親切握手,互致問候。
臺上祥云瑞彩絲竹聲聲,臺下高朋滿座其樂融融。聯歡會進行中,熱氣騰騰的元宵端了上來。大家一起品嘗元宵,暢敘友情,現場歡聲笑語、氣氛熱烈。當時,大家紛紛請即將離任總理一職的朱镕基簽字、合影,劉更另也來到他面前,說:“镕基同志,我們是同學。”朱镕基一時沒想起來,以為是清華大學的同學。劉更另更正說:“不是,我們是國立八中的同學。”朱镕基一聲“噢”,馬上明白了,他為劉更另也簽了個字,并親切地握了握手。
“現在,我通過他的衛士張班長與他保持聯系。退下來,他非常低調,過著普通人的生活。”
一生沒有離開農業科學研究的資深院士
搞了一輩子土壤肥力研究,劉更另對土地有特別的感情。一旦看到土地閑置、浪費,他就感到可惜,心里牽掛這個田怎么不開發利用。看見農民亂施化肥,浪費化肥,又得不到好的效果,他十分憂慮。有時出去講課,從機場一出來看見兩邊遠處倒是有郁郁蔥蔥的綠色,近處的草坪卻懸黃,黃的,他就在想:施肥施得不對啊,缺磷肥,缺有機肥。
上個世紀90年代以來,我國北方的沙塵暴和揚塵天氣頻率增加,持續時間越來越長,波及范圍越來越廣,危害越來越嚴重。作為土壤肥料與植物營養學方面的權威,劉更另在治理沙塵暴的方面有話要說。他提出,在談論北方草原沙塵暴的時候,能不能從畜牧業角度思考?可不可以考慮將畜牧業的發展重心轉移到南方,讓內蒙古等北方草原少養點羊,使草原得以休養生息。“實際上,因為南方水域條件好,適合長草食動物,許多名牌品種都出在河南以南的南方,比如南陽黃牛、湘西的黃牛和馬頭羊等等。”
隨著經濟的快速發展,我國承載了越來越重的資源、能源壓力。劉更另指出,節約在農業上最要緊、最突出的一個問題,就是要合理使用化肥。“據統計,我國南方地區3個省的化肥用量數倍于某些發達國家。可是糧食產量在1978年到1998年的20年間,最好的時候也不過才5億噸”。他感慨,自古以來。我國一直是“南糧北調”,現在卻是“北糧南運”。傳統的糧食大省這20多年減產50%左右。“追根究底,化肥使用過度導致的土地肥力下降是重要原因之一。要實現循環經濟,具體說來就是要多使用有機肥、農家肥,減少化肥用量。”
如今,年近八旬的劉更另說自己還可以也還能做很多事情。這因為他一直未曾中斷在農業科學領域量的研究,也:“得益于基層工作的鍛煉。每天都在農田里跑來跑去,幾公里內開會都是走過去,還參加農業生產,身體就鍛煉結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