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7年五月,在歐洲的瑞典和丹麥,一個叫作“國際戰犯審判法庭”的“法庭”開庭,象征性地“傳訊”和“審判”美國總統約翰遜等人,因為他們被指控在越南戰爭中犯下了“戰爭罪行”。
當時法國巴黎的一家報紙寫道:“多么奇妙的法庭:只有陪審團沒有法官!”不僅如此,這個法庭既不是哪國政府設的,也不是聯合國設的;它既無法將“犯罪嫌疑人”傳訊到庭,也無法執行對“戰犯”的判決。也就是說,它從未獲得過“合法”的權力體系的“授權”,是完全“民間”性質的。
那么這個“法庭”豈不是一種胡鬧?它豈不是“私設刑堂”?然而,這個法庭可不是一幫“不懂法”的人的胡搞,而是集中了當時世界上最有名的一些學者和公共知識分子。它審判的合法性不是依據于權力體系的授權,而是依據于正義和和平的理想。這種審判乃是人類的良心對罪惡的審判,它的“執法”力量來自于人類普遍性的道義。
這個法庭又名“羅素法庭”,其創建者和核心人物是英國哲學家、數學家、邏輯學家、社會活動家羅素。此時,羅素已經95歲高齡了。
伯特蘭·亞瑟·威廉·羅素在20世紀既是一個思想領域的大師,同時也是一個在社會活動中的風云人物。他1872年生于英國威爾士一個貴族世家,自幼父母雙亡。他從小家教極嚴,骨子里有一種看不起普通人的“貴族氣質”,但長大后一系列言論表現卻與此“貴族氣質”相去甚遠。
在我們看來,哲學家大多都活得痛苦不堪。比如蘇格拉底整天飽受“悍妻”的呵斥;第歐根尼一輩子蜷縮在木桶里;斯賓諾莎只是以磨鏡片為生;休謨奔波一生,卻不能獲取哲學教授席位;尼采瘋了;康德終生未婚;黑格爾枯燥無味;維特根斯坦英年早逝……但是,羅素不僅沒有哲學家看穿了世界的虛妄后的那種痛苦,反而活得有滋有味。他不僅不像有的哲學家那樣窮困潦倒,反而有豐厚的收入。他不僅不是單身,反而結過幾次婚,且還有非常豐富的“愛情經歷”。名譽的收獲對他來說像家常便飯。更令人咋舌的是,他比誰都活得長,從19世紀后期的維多利亞時代一直到20世紀70年代,竟然活了整整98歲!
令人咋舌的還不僅于此。1950年,在諾貝爾文學獎設立50周年時,羅素獲獎,這不會讓人感到吃驚。在他一生中,他的寫作所涉及的學科之廣,簡直不可思議。有一份書目,列出了他的68種著作,而且還不完整。他的第一本書《德國社會民主主義》出版于1896年,而最后一本書出版于1973年,即他逝世后的第三年。他的著述范圍涉及數學、哲學、邏輯學、政治學、倫理學、法學、社會學、宗教學、教育學、歷史學、文學、軍事、國際關系、犯罪學、自然科學……簡直無所不包。此外,他還在報紙雜志上發表了大量文章,幾乎包含了人們所能想得到的話題,比如口紅的用法、旅游禮儀以及虐妻等。
這樣的一個人,注定和別的哲學家不一樣。事實上,他與別的哲學家的最大不同之處是,他把哲學給“通俗化”了。他成了一位走出廟宇的神。讀羅素的作品能夠有一種閱讀快感。羅素這尊“神”走出哲學的學術廟宇的收獲是:他的書迅速變成了暢銷書,名利雙收。但由此也引發了哲學家們的不屑。當1930年他的《幸福之路》出版時,弟子維特根斯坦就曾表達看法:“真叫人難以忍受!”對予中國人來說,羅素最有名的一本書恐怕是《西方哲學史》,這本世界范圍內的暢銷書是很多人了解西方哲學的“入門書”。但是,哲學家們曾為這本書感到惋惜,因為它實際上是為講究實用、對理論并不感興趣的美國人所寫的。
但羅素的確把哲學帶入了日常世界,或者說社會生活。通過羅素的書,人們發現哲學實際上離生活并不是那么遙遠。英國的一位常務副大臣曾經寫道:羅素“是國內最愛搗鬼的怪人之一”。的確如此,在羅素的一生中,他曾因堅持人類理性而攻擊基督教、堅持正義而攻擊權力、堅持和平主義而抗議當局陷入糾紛,甚至被判有罪。他最后一次被判定入獄時,已經有88歲了?;蛟S有人可以指責羅素的一些行為具有表演的成分,但作為一個公共知識分子,這種“我控訴”和“我抗議”的姿態是相當重要的。以勇氣擔當起把知識、智慧滲入日常生活和公共領域的責任,正是羅素那類人的特征。
作為凡人,羅素身上有不少毛病,比如有人指控他瘋狂地“追逐每一個他所遇到的穿裙子的人”。但他作為一個大師級人物,身上的很多優點卻閃現出奪目的光輝。他不僅愛好知識,涉獵廣泛,而且能夠堅持人類的理性,拒絕屈服在被強加的“權威”腳下——不管這個“權威”是上帝還是官方。為真理而堅持,為正義而進行抗爭。在這方面,他與歷史上很多思想家不謀而合。
編輯 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