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啊搖，搖到外婆橋

　　兒時，她最喜歡吃外婆包的薺菜餃子，皮薄，餡多，咬下去，一口的鮮汁。外婆每個禮拜都會給她包一次薺菜餃子，外婆搟皮的時候，她就在一邊看，小身板挺得筆直，目不轉睛專心致志。
　　那年，靈兒5歲，外婆60歲。靈兒是超生的孩子，她的出生奪走了媽媽的生命，父親看靈兒又是個女孩，便扔下還在襁褓里的她走了。
　　靈兒是外婆一手拉扯大的，5歲之前，她跟著外婆生活在鄉下。印象里，鄉下就是一片片橙黃燦爛的油菜花。每天清晨，她會跟著外婆去放牛。外婆把水牛趕到田里，之后便坐下來給她講故事。除了外婆，全家人再沒有誰疼她，對她這么好了。
　　進城生活以后，靈兒還是很想念那片開滿油菜花的田野。外婆就給她包薺菜餃子，終于，靈兒漸漸適應了大城市的生活。開始照著鏡子打扮自己，纏著外婆給她扎麻花辮。
　　靈兒上學從來不用外婆接送，其實，她是怕小朋友看見年邁的外婆笑話她。笑她沒有爸爸媽媽?；丶业穆飞?，靈兒會經過一片小樹林。有一次，回到家時天已經黑下來了，外婆站在門口，焦急地四處張望?？吹届`兒臉上手上全是臟的，抬手就給了她一巴掌，這么晚了才回家，上哪兒瘋去了？
　　靈兒哇的一聲哭起來，打開書包，捂著臉委屈地說，外婆，我去給你摘薺菜了。外婆抱著她，也哭了。在外婆眼里，再也沒有比失去媽媽更可憐的孩子了。
　　那時，孩子們都喜歡吃一種叫做娃娃頭的奶油冰糕，三毛錢一支。靈兒每次看到別的小朋友吃，都饞得直咽口水。
　　后來，外婆擺了攤子賣冷飲，每晚收攤時，就會給靈兒一支娃娃頭。靈兒舍不得吃，舉著冰糕在一群小朋友面前炫耀，看，這是外婆給我買的。吃完，還想要，外婆就不給了。她得勒緊褲腰帶給靈兒攢錢讀書。
　　外婆不識字，卻喜歡看靈兒在方格本上一筆一畫地寫字。每次看到靈兒得了小紅花，外婆都樂得合不攏嘴，逢人便說靈兒聰明，是個讀書的好苗子。這時，靈兒就一副小大人的樣子，雙手叉腰說，外婆，你再對別人炫耀，我就不理你了。
　　靈兒越長越漂亮，14歲，開始有男生在樓下等著她一起上學。外婆看見了，拿著掃帚噔噔噔地跑下樓，狠狠地把男生趕走。一來二去，再也沒有男孩子敢去靈兒家。靈兒第一次和外婆吵架，吵得很兇。叛逆期的孩子，使勁摔打書本，歇斯底里地說，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那段時間，靈兒和外婆似乎有點生疏了。
　　靈兒16歲，外婆71歲。71歲的外婆，夏天還是擺攤賣冷飲，她跑遍了很多地方，也沒有找到靈兒喜歡吃的娃娃頭。外婆得了白內障，看東西越來越模糊，賣冷飲時常把錢收錯。
　　靈兒住校，一個月才回家一次。每次回來，外婆都給她包薺菜餃子，靈兒在一旁幫忙，那時她已經可以很熟練地搟餃子皮了，可是速度還是比不過外婆。
　　靈兒不胖，卻還是減肥，才吃了幾個餃子，就嚷著飽了。外婆問，咋了，餃子鮮著呢，再多吃幾個。
　　靈兒不吃。女孩子的心思外婆有點猜不透。
　　外婆以為靈兒不再愛吃餃子，漸漸的，也不再包了。也是，現在好吃的多著呢。
　　18歲的靈兒考上了大學，可是外婆卻看不見了。
　　靈兒接到通知書那天，外婆顫抖著雙手，把她從頭到腳摸了個遍。靈兒看著外婆的臉，刀刻般的皺紋又深又粗，她伸出手來，想把那些皺紋撫平。
　　外婆給你包餃子，薺菜餡的。不，瞧我這腦子，你不喜歡吃薺菜餃子了，那咱包白菜肉的，要不，去下館子？
　　靈兒想起8歲那年她給外婆采的薺菜，終于忍不住哭出聲來。她嗚咽著說，外婆，我去包，還是薺菜餡的。
　　仍舊是那間窄小的彌漫著油煙味的廚房，外婆坐在一邊，“看”她揉面，切劑子，搟皮。這些年來她和外婆的點點滴滴，瞬間從心底蔓延上來，73歲的外婆，靜靜地坐在那兒，像一座飽經風霜的雕塑。
　　她把煮好的水餃，放在嘴邊吹涼，喂給外婆吃。那一刻，她終于明白，18年來，她和外婆之間，早已搭起了一座心連著心的外婆橋……
　　編輯/姚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