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我剛轉到沈陽,讀高二。不久后的一天下午,學校在小禮堂舉行辯論賽,我推開小禮堂的門,聽見一個男孩大著舌頭辯論著,底下哄堂大笑。我在笑聲里掩上門,坐在靠后的一張椅子上。接著禮堂里,一分鐘一小笑,三分鐘一大笑。
雖然到辯論結束我也沒弄清那天的辯題到底是什么,但記得很清楚的是,辯論臺上逢有那個大舌頭男孩的發言,觀眾席就笑聲不斷。大家都被那個男生充滿強調意味的重復弄得花枝亂顫了。我更是如此。盡管到后來我才知道,這個叫盧小寧的男生,并不是存心耍寶,他是天生的輕度結巴。
盧小寧的辯論精彩極了。結巴居然也錦上添花,這一發現讓我激動無比。這之后我開始留意理科班的他。
那時每天早晨都要做早操。我總是去得很早,站在左邊最頂角的地方。因為這樣,我可以最近距離地看到隔壁班喊操的盧小寧。我這樣一站就是兩年。從爸爸那兒到媽媽這兒,十幾年的上學遲到,居然不治而愈了。
每天每天,放了學,我背著笨重的書包,遠遠地送盧小寧回家。眼看著他拐進一條小巷子,走進一座單元樓,我就難以言狀地興奮。
記得有一天下晚自習,有一幫子人,縱容著我截在半路上等盧小寧。所有的人群疏散??墒俏覅s眼看著盧小寧,走過那一排排碗口粗細的樹,走過擋著我的小花壇,然后一溜煙回家了。我憋了一腦門子的汗,就是沒敢叫住盧小寧。他們后來怨我膽小,說再不幫我了。我有苦難言。我不是膽小,其實因為那個時候,我的體重是120斤,而且剛剪的頭發,像極了土豆。
我跟盧小寧唯一的一次說話,是在我回西安的前一天。第二天7點的火車,晚上,我終于鼓足勇氣約出了盧小寧。我們在沈陽最繁華的青年大街上見面。4月,那里下了雪。
我說盧小寧啊,你要好好考,我是文科班的西西,我知道你學習很好,呵呵。我呵呵地笑。我又說我很早就聽說你了,可你明白,這陣子大家都很忙,呵呵。我講不出話來得時候,就傻傻地笑。想盧小寧想了兩年,可是真見到他了,卻只會傻傻地笑。想到這里我又呵呵地笑,盧小寧也笑。我又說,我明天就要回西安了,我們可都要好好考。
然后,我們就坐在馬路邊的椅子上,看明亮閃爍的夜景。
比較晚了,盧小寧說,回吧,明早還趕火車。跟著盧小寧說他送送我。突然間我鼻子就發酸,我聲音有些大,說我不想這樣,我們一起轉身,一塊兒走。天空在飄雪,旁邊有人飆車,我沒有回頭,用牙齒咬著嘴唇哭泣。
回西安后,爸爸那段總是出差,那時西安已經很熱,我就跟著爺爺跑到桂林旅游去了。玩了三個月。高考那天早晨,我還在看鳳凰早班車。爺爺說,別看了啊,西西。這才把我從家,拖去了考場。
盧小寧不負眾望,考得不錯,聽說被錄到了大連理工大。隨后我也上了大學,還在西安,是爸爸幫我聯系的,實在不是什么好的學校。盡管一上大學,我很快瘦到了90斤,完全找不到土豆的形狀,但我也沒有再找過盧小寧。
大一軍訓時的一天,我突然很強烈地想盧小寧。那天下完操,我就裝肚子疼,向排長請了假。跑去網吧,打開幾乎每個網站的校友錄。找了整整一下午。眼睛盯著屏幕,盯到毫無知覺地流淚。我終于沒能找到盧小寧。軍訓那段,每天都很累,可我卻常常睡不著覺。徹夜地失眠。偷跑出去上網的那晚,我居然睡了個出奇的好覺。
后來,我不知是怎么心血來潮,給盧小寧寫了一封信。我那時變得廢話超多,涂了大段大段不著邊際的紙后,終于寫:看外國電影結束時,總會有一個THE END,然后旁白就說,王子和公主從此過上了幸福美好的生活。我在信的最后畫了一個大大的幕,兩邊的簾子拉在一起,中間寫著THE END。
我自己演的戲,結束時,我得跳出來謝幕。
然而我還是沒能把信寄給盧小寧,他只是一個被動的介入者。我以為這樣,我就可以干凈地忘掉他。可是之后,不止一次,我還會不由自主地想起盧小寧,想起某年4月飄著雪花的沈陽那條最繁華的街道。但也僅僅如此。關于那些繁華卻短暫的青春片段,回憶回憶,也就算了。
編輯/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