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相遇不如在原地等待

　　一下班后，辦公室里的人都已走，芝意望著桌上的海螺發呆了。
　　那是同事蜜月旅行帶回的禮物。同事回來的前晚，特地發短信問她想要什么，是吃的還是紀念品。她想都沒想便
　　回短信說海螺。記得大學時，有個同學送給她一個，她喜歡得天天放在枕邊，總以為那便是擁有了海的氣息。
　　當同事說保證給她帶一袋子回來，她高興地起床把她這邊床柜上的東西都收空了，等海螺回來，她要把它們全鋪在上面，從此再背對許昌平睡覺時便不會覺得寂寞。
　　許昌平在看書，她越想越興奮，最后還是忍不住縮回被子里討好地跟他說，昌平，我們什么時候也去海南玩一趟吧？
　　她以為他興許會說好。本來啊，結婚時為了省錢，蜜月時她乖乖地天天在家看電視，現在房款還清了，也小有積蓄了，他這人再務實，對于老婆第一次提這樣的心愿，他還是會應允的吧。
　　哪知許昌平聽后說，那里沒什么好的，氣候差，還不如用那錢去農家租塊菜地，從此周周可旅游，回回能往家里帶青菜。
　　芝意聽得心尖上都起雞皮疙瘩了，這樣老土的話，怕是只有許昌平才能表達。所以當同事邊說這趟旅行多浪漫邊把禮物放到她桌上時，她心里就偷偷地自卑了。
　　二她去了廣場，她不想把海螺帶回去，與其讓這么美麗的東西跟自己回家去看她那呈現菜色的生活，還不如讓它們就在這里看水看天，她把它們一個一個往廣場的噴泉池里扔。
　　扔最后一個時，她的手被另一雙手捉住了。她吃驚地回頭，心想好沒道理，她扔東西，與他何干？她伸出另一只手，想從被陌生男人捏住的那只手里把海螺接過來，卻晚了一步，他已經取走了。
　　給我吧。他說。她看了看他，竟然看到他眼里的堅定。她不想作無聊的爭執，掙脫手后，轉身走了。不想剛走幾步，卻聽見身后有人沖著她歡呼，她奇怪地回轉過頭，剛才那男人不見了，有個女孩指指水里，對她說，你老公下去幫你撿了。
　　原來剛才那歡呼，是這些人以為她在跟老公賭氣扔東西，而她老公因為愛她又下水去幫她撿。這是個美麗過頭的誤會，她臉紅了，就算她真正的老公此刻在身旁，他也肯定不會這么做的。
　　幸好水不深，很快，男人便把海螺都撿起來了。看她又回到水池邊，沖她一笑，說謝謝。她也被逗笑了，心想這聲謝謝，還不知是謝海螺呢，還是謝她把海螺給扔了？
　　她順手把他放地上的外套給遞過去，問他就真的這么喜歡海螺？它們對他很重要？
　　她很想聽他說是，因為她自己也是。可他用衣服包好它們，邊離開邊說，重要不重要，星期六上午你來廣場就知道。
　　這時，許昌平發短信來，老婆，今晚吃大餐，無公害青菜、無公害雞蛋、無公害魚。她沒回，多數情況下，許昌平的短信若沒有問什么事的話，她就不回。
　　三芝意原本忘了跳水男說的星期六什么的話。
　　家里一直是許昌平當家，她的生活，在他的計算和打理下，平淡得不需去記住什么去期待什么。
　　周六起床時，許昌平已出去了，那個巨大的裝著漁具、鏟子等的包不見了。她想他又是去他的哪塊根據地了，他目光淺得她無法說，人家男人周末聚聚，互通信息，理財投資便有的賺，他倒好，一到周末就往山里跑，弄些免費的所謂無公害，整個一土包子。
　　氣過一陣后，芝意想，若自己再不懂得按自己喜歡的方式生活的話，遲早有一天，許昌平再進山里時，身邊會帶著她這個農婦。
　　她把自己收拾漂亮后出門了，路線已想好，散步、去咖啡廳吃飯，再找朋友聊天。但經過廣場時，她一眼便看見那個高個子跳水男，只見他站在一群孩子中間，正微笑著對他們做著手勢，孩子們看著他，每人手里都握著一個海螺，緊貼在耳朵上。剛開始，她只是認為原來他是要把海螺送給這些孩子，可當她看到孩子們光笑不說話時，她明白了，那是一群聾啞兒童。
　　他做的并不是簡單的手勢，而是手語，她想他一定是告訴他們，聽海的聲音。盡管對孩子們來說，那個小海螺再怎么貼近耳朵，世界也是安靜的，但是，他們卻可以通過它來向往有聲。
　　他叫趙思南，不是特校的老師，那句手語是臨時學的。他說他也是突發奇想，那天看她往水里扔海螺，便想這個內地小城離海那么遠，她可能因為去過而覺得那海螺毫無價值，但對有些人來說卻不是。
　　她解釋說，我也沒去過啊。他說，那為什么要扔了呢？馬上他又恍然明白地說，哦，有時候，心存一個美麗的愿望會比它是否能實現幸福得多。
　　他的話，打動她了。特校的車來接孩子們走了。他伸過手，把她從地上拉起來說，不是你，我也沒有這個快樂的周末，一起去吃飯。
　　四認識后，芝意才知道對趙思南來說，那天她看到的根本就不是偶然，他的周末生活從來都不缺乏意義和精彩。
　　他帶她去城中的老電影院里看過年存最久的一部影片，他帶她去鄰城參觀過快要修建成功的拉索橋，他還帶她去福利院給老人們做過飯整理過屋子……他浪漫而善良，豐富而激情，總是令芝意不知不覺中便被他吸引和跟隨。
　　而對許昌平，她卻越來越木然了，她本來就不愛聽他那套親近自然的經，現在因為自己開心的周末，就更覺得那些山啊菜的難以入耳，對于他飯桌上念叨的哪條魚捕自哪條溪哪棵菜摘于哪塊地，她總是裝作沒聽到。
　　那天，許昌平在床上很自豪地說，老婆，我準備種一個菜市場給你。她聽了，看了他兩眼，不懂，也沒問，就緊裹著被子睡了。許昌平卻還一個人哈哈大笑，說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她聽了把頭往被子里縮，這莊稼漢一般的爽朗笑聲實在不是她喜歡的類型。
　　她總是不知不覺地多留出一些時間來想周末的趙思南，她和思南都是敏感細膩的，認識兩個月來，很多個細節讓他們看到了彼此間的在意和喜歡。
　　有個周末，因家里要來客人，她沒和他出去。陪客人的間隙，她總是想，思南這會兒應該還在書店吧？那是他們上周就說好要去的，不知他看的是一本什么書？等到晚上，客人走了，她迫不及待地去看他的博客，他原來也沒有去，他在博客上說他今天守著他的床守著他的夢從天黑到天黑。
　　這句話，讓她心里微微疼痛，她明白，是因為愛上了，所以，他的寂寞才成了她的寂寞。
　　五許昌平果真搬到鄉下去住了，他們所里送科技下鄉，他帶頭去了駐點。他不在的日子，對芝意來說宛如天堂，幾乎天天可以和思南見面。
　　可才過三天，思南也說他要出差，五天。芝意聽了，卻哭了。思南抱緊她，第一次吻了她，說，周一去周五回，像以前一樣，周六我們還可以見面。
　　女人的心就是奇怪，五天的時間，如果讓她用來想許昌平，會覺得短，可用來想趙思南，又太長。許昌平來電話，她害怕他講多了，趙思南打進時占線，而趙思南來電話，她希望他們永遠占著線。芝意明白自己早已經不愛許昌平了，她很想跟他說分手了。
　　周五的下午，趙思南來電話說提前回來了，芝意開心得下了班便往他家里趕，她要趕過去好好看看這五天只見聲音不見面的那張臉。
　　他牽她的手到陽臺，說芝意，請把眼睛閉好。她很聽話地照做了，微笑著猜測禮物是什么，鮮花、衣服、紀念品，她想一樣，便對他說一樣，但他都笑著說不是。
　　最后，當他脫掉她的鞋，她的心怦怦直跳，她的臉一直紅到脖子。他把她赤足放到一個地方，她感覺到腳下有點涼有點軟有點硌腳。他用嘴唇撥開她的眼睛，她驚呆了，她怎么也不敢相信，他帶給她的神秘禮物，是正在她腳下的一片金色的沙子。
　　他不是去海南出差，但他拐彎到海南了，還提前趕回來了，他還道歉說因為太遠，不好帶，他只裝了一口袋。芝意哭了，在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有人為她這么做。
　　晚上，在陽臺那片薄薄的金色沙灘上，她在他洶涌的愛里聽到了海的聲音。
　　六芝意給許昌平發短信要他回來一下。她不想說太多，她只想簡單而直接地說她要離開他的理由。
　　可是等了一天，許昌平還是沒回來。她打他的手機，關機。打他同事的手機，同事說小組早就撤回了，不過應該沒事，許昌平上班了。
　　她松了一口氣，但還是決定按別人說的地址去看看。她找思南陪她去，到時已是傍晚。許昌平見了她很高興，說老婆我帶你去看咱家菜市場。
　　他真的找農家租了一塊菜地。他說，瞧，長勢多么好，有白菜、黃瓜、茄子，都是你愛吃的，你和朋友先回去吧，我過兩天就回了。
　　芝意無奈到不知說什么好，回來的路上，趙思南也不說話。
　　周末又到了，她特地約趙思南騎單車在廣場見。她說，思南，我們往相反的方向走，你騎到城南口，我騎到城北口，然后我們再轉頭往這里走，好嗎？
　　趙思南笑了笑，說好。轉身的時候，她哭了，她會努力騎到城北口，但是回來時她不能走原路了，許昌平現在城北口醫院里，她要去那里。前天，她腸胃有些不舒服，他堅持說是在單位吃了含農藥的菜，下午下班后，他惦記著這事，便去他們那塊菜地里摘點菜回來，回來時已天黑，因為沒有手電，被玻璃碴兒扎傷了腳。許昌平總是讓她無奈又難過，但是他說那也是愛。
　　半年后，她才忍不住去看趙思南的博客，知道了那天一起轉身后，他根本沒有向城南走，他說，愛情怎可能在新的啟程后再相遇，所以他寧愿就站在原地等。她頓時淚如雨下，是的，她和許昌平之間不也如此嗎？雖然有再相遇的可能性，可她終究放不下，只能站在婚姻里繼續等待許昌平的愛。
　　芝意刪掉了留言，刪掉了又重新留，最后單單寫了一句話，心存一個美麗的愿望會比它是否能實現更幸福，我們一起來封存它。
　　
　　編輯 / 雨 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