殞命課堂，如花生命豈能承受生命之重

　　因為在課堂上撥弄手指甲，并把指甲里的東西彈到了老師身上，11歲的章耀尹便招來了殺身之禍：她先是遭到歷史老師李恒毅的一頓暴打，繼而當著全班同學的面，被老師從四樓教室的窗口扔了下去，當場殞命！
　　身為中學老師的李恒毅，為什么要對一個年僅11歲的小女生痛下殺手？他們之間到底有什么不可化解的積怨或是誤會？慘案背后，除了震驚和惋惜，留給了我們什么樣的思考和話題呢？……
　　
　　晴天霹靂，如花乖乖女慘死學校
　　
　　2006年9月20日，對于唐小淑來說，絕對是個天塌地陷般的黑色日子。這天下午3時15分左右，女兒章耀尹就讀的湖南省永州市第十二中學的一位老師和保衛人員急匆匆來到她家，神色凝重地對她說：“你女兒章耀尹出了點事，請你趕緊跟我們去一趟學校?！碧菩∈缫汇叮念^立即籠罩了陰影：向來乖巧聽話、連年被評為“三好學生”的女兒，難道在學校惹是生非闖下了禍端？
　　唐小淑住在永州市冷水灘區南郊朱家山，離學校不遠，幾分鐘后，她就跟隨那位老師和保衛人員來到了學校。一走進校門，她就感覺到學校的氣氛有些異樣：要在平時，此時的學校應該是安靜而祥和，教室里會飄出老師的講課聲和瑯瑯讀書聲，可這天教學樓前圍滿了看熱鬧的人，而學生們紛紛走出教室，扎堆聚在走廊上，表現得驚慌失措。
　　唐小淑被直接領進了一間辦公室，見她進來，女兒的班主任立即扶她坐下，給她倒了一杯水，然后才吞吞吐吐地說：“請你有個心理準備……”一聽這話，唐小淑腦袋“轟”地一響，急切地問道：“我女兒到底怎么了？快說呀！”對方接著說：“你女兒再也……看不到你了！”聞聽此言，唐小淑像遭受電擊一般，頓時癱倒在地……
　　其時，唐小淑根本沒有想到，就在一墻之隔的教學樓的后面，法醫正在現場解剖她女兒的尸體。
　　不久，唐小淑的丈夫和兩個哥哥聞訊后也趕來了。唐小淑一直在號啕大哭，恍惚中，她在親人的攙扶下，掙扎著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她想盡快見一見兩個小時前還活蹦亂跳的女兒。
　　這時，一輛裝有章耀尹遺體的運尸車悄然出現在了教學樓前，正要駛出學校。也許意識到了什么，唐小淑突然醒悟過來，一邊大聲叫喊，一邊與丈夫和兩個哥哥沒命地沖過去，堵在了車前。
　　女兒死得不明不白，連死因都不知道，更沒有一個說法，豈能讓學校偷偷將尸體火化掉！在唐小淑的堅持下，運尸車不得不停了下來。隨后，章耀尹的遺體被抬了下來。望著渾身血污、陰陽兩隔的女兒，唐小淑撲倒在女兒身上，哭得昏天黑地，昏死了過去……
　　經過協商，校方只好租來冰棺，請來喪事樂隊，為章耀尹在操場左側臨時搭設靈堂。與此同時，學校的正常教學也被迫中斷。
　　直到此時，唐小淑才隱約得知，女兒章耀尹因為在課堂上開小差，不守紀律，被歷史老師李恒毅暴打了一頓，然后從四樓教室的窗口活生生扔下了樓！得知真相，唐小淑不禁倒抽一口涼氣，她怎么也弄不明白，學校是教書育人之地，就算女兒千錯萬錯，可也不至于招來殺身之禍?。∷幻靼?，為人師表的李恒毅，面對自己的學生，為何變得如此瘋狂狠毒和毫無人性？同時，她迫切地想知道，女兒慘死前到底在課堂上開了什么小差，違反了什么紀律，這才招致如此的飛來橫禍……
　　
　　駭人聽聞，中學老師對小女生痛下殺手
　　
　　幾經周折，唐小淑才從坐在女兒后幾排的幾個同學口中了解到了那血腥的一幕：
　　9月20日下午第一堂課，是李恒毅老師任教的歷史課。上過他課的同學都知道，李老師上課脾氣不太好，情緒很不穩定，喜歡打人。因此上李老師的課，同學們都會小心翼翼，生怕挨打。
　　大概是下午2時40分左右，李老師在黑板上寫了一段板書，叫學生們抄。隨后，李老師在教室里巡視起來。這時他發現坐在講臺正下方第一排的章耀尹正在撥弄手指甲，于是他狠狠瞪了章耀尹一眼，并厲聲批評了她。也許是挨了批評不服氣，章耀尹把指甲縫里的東西彈到了李老師身上。李老師勃然大怒，伸手就打了章耀尹兩個耳光，然后抓住她的頭發，摁住腦袋使勁往課桌上撞，章耀尹頓時暈倒在地……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頓時讓全班同學嚇傻了。這時班上一位膽大的女生站起來，大聲質問道：“老師，你怎么可以隨便打人？”李老師循聲過去，“啪啪”兩聲，左右開弓，也給了這個女生兩記耳光，然后對全班同學吼道：“你們不守紀律，誰喊我打誰！”嚇得同學們再也不敢出聲。
　　全班同學還沒回過神來，余怒未消的李老師轉身又朝躺在地上的章耀尹狠狠踹了幾腳，眼見章耀尹腦袋撞破，鮮血直流，奄奄一息，李老師自言自語地嘀咕了一句：“我送她上醫務室?！彪S即，李老師抓起渾身是血的章耀尹，用胳膊夾著來到了教室的窗戶前。這時，懸空的章耀尹突然蘇醒了過來，她掙扎著發出了微弱的呼救聲：“救命??！”“還救命，我看你是活膩了！”話音剛落，當著全班同學的面，李老師就把章耀尹扔下了樓……
　　隨著樓下傳來一聲沉悶的響聲，全班同學都像經歷了一場巨大的噩夢，傻傻地呆坐在座位上，腦海里一片空白。好一會兒，嚇得魂飛魄散的同學們似乎明白眼前發生了什么，教室里頓時亂作一團，哭喊聲尖叫聲此起彼伏。稍稍鎮定后，幾個男同學迅速跑上五樓，第一時間報告了班主任。頓時，整個學校震驚了！
　　事發后，警方以最快速度趕到了案發現場，經法醫鑒定確認，章耀尹為“當場死亡”，而犯罪嫌疑人李恒毅卻不知蹤影。隨即，警方立即成立專案組，展開了抓捕工作。經過走訪40多名師生、學生家長和附近群眾，專案組最終把目標鎖定在離學校3公里遠的一棟住宅樓。很快，30多名警察將該棟樓房團團包圍。自知走投無路的李恒毅，猶如一頭困獸，在門窗緊閉的房間里焦躁不安地揮舞著木棍和鐵鍬，咆哮著要自殺。
　　見此情景，警方及時調整了策略，展開攻心戰術對他喊話。下午4時12分，與警方對峙了近40分鐘后，李恒毅終于精神崩潰，主動開門走了出來。隨即，他被戴上手銬：上了警車。
　　經過審訊，李恒毅交代自己曾患有精神病，而痛打學生章耀尹，是因為她不守紀律，并罵自己是“神經病”（警方后來調查證實是幻覺、幻聽，實際上章沒有罵他），這才激怒了他。同時，他好幾次語氣沉重地追問警察，被他扔下樓的章耀尹是否有生命危險。
　　對于李恒毅交代的殺人動機，警方感到匪夷所思。但因為他提到曾患有精神病，警方隨后對此展開了調查。該校校長黃永輝語氣堅定地說：“李恒毅雖然不合群，性格孤僻，但沒有精神病。在學校工作8年，表現一直都很正常。”
　　李恒毅說自己曾患有精神病，而校領導卻矢口否認，一時間，清晰明了的案情頓時變得撲朔迷離起來。而永州當地的市民更是議論紛紛：“哪有這樣的老師??！把人家的孩子扔下樓摔死，真是聞所未聞！”“任何一個思維正常的人都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除非他的神經真的有問題！”“如果這個老師一開始就有毛病，那他是怎么混進教師隊伍的？如果后來有了毛病，那么是怎么造成的？”
　　唐小淑堅持認為：“李恒毅老師一定精神有問題，不然他怎么會做出這樣不可思議的事？”
　　人們為李恒毅是否曾患有精神病而眾說紛紜，揮之不去的恐怖陰影沉沉地籠罩著學校，許多學生流露出想轉學的念頭，甚至有不少學生夜夜噩夢不斷。9月23日晚上，為盡快恢復已停課3天的正常教學，在由冷水灘區政法委、公安局、教育局等相關單位組成的“9·20案件處理領導小組”的協調下，因傷心過度一直在醫院打點滴的唐小淑無奈接受了學校20萬元的賠償金，同意將女兒章耀尹的遺體于24日上午進行火化。對此，該校校長黃永輝表示：“學校是參照國家現行法律規定的最高賠償標準進行賠付，同時充分考慮了受害家長的精神損害，盡最大努力給予最高賠償?！?br/>　　
　　9月25日，永州市第十二中學全校師生重返學校，該校恢復正常教學。而章耀尹生前所在的班級被學校重新更換教室，并配備了專職心理輔導員，逐一進行心理輔導，以便學生能盡早走出心理陰影。
　　
　　生命追問，誰該為花季女生的生命埋單
　　
　　鑒于李恒毅交代說自己曾患有精神病，專案組經過反復調查，確認他曾于2003年10月22日至12月19日在永州市精神病院住院治療了近兩個月，門診診斷是“精神分裂癥”。基于此，永州市公安局冷水灘分局特向湖南省腦科醫院芙蓉司法鑒定中心提出申請，請求對犯罪嫌疑人李恒毅進行司法鑒定。
　　2006年10月8日，司法鑒定結果顯示：李恒毅確屬精神分裂癥，作案時處于發病期，尚不能辨認和控制自己的行為。鑒定書同時指出，李恒毅作案時沒有刑事責任能力，建議對他進行長期監護治療。
　　收到司法鑒定書后，專案組將該鑒定結果第一時間通知了李恒毅的父母和受害者章耀尹的親屬，并向冷水灘區政府作了匯報。
　　對于這一鑒定結果，永州市公安局冷水灘分局主管刑偵的副局長黃小永解釋說，由于李恒毅是精神病人，沒有刑事責任能力，根據法律規定，精神病人在發病期間作案不負刑事責任，因此李恒毅的故意殺人罪將免于追究。也就是說，李恒毅摔死學生一案，他將不承擔相關的刑事責任。不過，公安機關將采取相應措施，送他到精神病院進行強制治療。
　　至此，李恒毅是否患有精神病的爭論終于塵埃落定，“9·20”案也終于有了定性，暫時告一段落?？墒牵藗儾唤獑枺荷頌榻處煹睦詈阋愕降资窃鯓踊忌暇癫〉模炕疾『螅质侨绾卫^續留在教師這一崗位上，直至最后釀成驚天慘劇的？
　　今年30歲的李恒毅畢業于湖南師范大學俄語系，也許是命運捉弄人，1998年畢業時，他被分配到永州市區條件最差的永州市第十二中學，而他的幾個同班同學則分配到了條件很好的永州市第四中學（湖南省重點中學）和第六中學。得知分配結果，李恒毅非常失望，于是要求父母給他找關系，想辦法換所學校。可遺憾的是，盡管父親為他托了關系，找了熟人，卻都沒有給他換成學校。
　　在父母連哄帶騙的勸說下，李恒毅硬著頭皮去學校報到?？墒撬麤]有想到，更大的打擊在等著他。他上班后才知道，自己被分配教初一，而且改為教語文（該校沒有開設俄語班）！按照常理，本科生應該教高中。為此，李恒毅據理力爭，可是他的努力歸于徒勞。本來個子不高而性格又極其內向的他精神首度遭受重創。此后，悶悶不樂的他下班后常常一個人躲在房間里，偷偷地哭了好多回。
　　為了兒子能安心工作，李恒毅的父親真是操碎了心，也一直在為他找關系調動工作。此后幾年，李父通過各種各樣的關系，曾多次找到教育局和有關學校的相關負責人，可是由于種種原因，最終未能如愿。
　　1999年4月的一天，李恒毅從學?；貋砗笸蝗簧袂楣之惖貙Ω改刚f：“學校有鬼！學校有人要害我！”并害怕地躲進房間，將門窗緊閉，怎么喊都不愿出來。見此情景，他父母的心為之一沉，猜測兒子大概因為工作的原因，過于壓抑，精神可能出了毛病。于是他們耐心地開導兒子別多想……
　　誰知沒多久，李恒毅就不辭而別一個人偷偷跑到了黑龍江省黑河市，應聘到一家貿易公司，找了一份俄語翻譯的工作。兩個月后，不知是什么原因，他又悄悄溜了回來。為此，李父只好帶著李恒毅找到當時的學校領導，說盡好話為他求情，這才讓他重新回到工作崗位。
　　可是此后幾年，李恒毅先后幾次出走。2000年，他獨自跑到上海，長期不回學校，父母只好替他交了3450元的保證金，為他辦理了停薪留職手續；2001年，當了班主任的李恒毅又帶著收上來的17776元學費跑了出去，回校后，他寫了檢討，保證以后不再出走；2002年，李恒毅再次出走到長沙，賴在他一個大學女同學家里不愿離開，并要求對方給他找工作。無奈之下，女同學的父親打電話報警，警察把他送到了長沙袁家嶺拘留所……
　　2003年9月，李恒毅的病情更為嚴重了，他的父母終于下定決心送他去精神病院檢查治療。10月22日，李恒毅被強行送到了永州市精神病院。經門診診斷，李恒毅確實已患上精神分裂癥。第二天，李父拿著兒子的診斷書，找到永州市第十二中學新任校長黃永輝簽署了“同意治療”的意見，并加蓋了學校公章，隨后來到醫保中心辦理了相關手續。
　　經過近兩個月的封閉治療，李恒毅的病情基本康復。在他的苦苦哀求下，李恒毅被準許出院。與此同時，為鞏固療效，醫生給李恒毅開了半年的藥，叮囑他的父母一定要監督他按時服藥，半年后再去復診。可是，李恒毅堅稱自己已完全康復，因此經常拒絕服藥，更沒有去復診。
　　2004年2月，學校通知李恒毅回校上課，改教歷史。李父找到黃永輝校長說：“我孩子的病還在鞏固期，是否讓他多休養一段時間再上班呢？”黃校長說：“現在師資緊張，差不多恢復好了就行了，讓他來上課吧！”就這樣，校方在明知李恒毅被確診為患有精神分裂癥并曾住院治療的情況下，卻讓他再次走上了教師崗位。
　　誰曾想到，悲劇的種子就這樣埋下了。由教主課的語文改為教輔課的歷史，李恒毅脆弱的內心再遭重創。為改變自己的處境，李恒毅自此發憤自學，2005年順利考取了上海華東師范大學的自費研究生，可是因為經濟窘迫，最后被迫放棄了。這對李恒毅來說，無疑又是致命的打擊。從此，李恒毅的病悄悄加重了，這也許成為“9·20”案的最深層誘因。
　　眾所周知，教育部頒布的《〈教師資格條例〉實施辦法》第八條明確規定，申請認定教師資格者應當無精神病史。由此看出，有精神病史者無論是否已經治愈，都不能取得教師資格?？尚７皆诿髦詈阋慊加芯窦膊〉那闆r下，卻讓他重新擔任教師，這不能不引起人們的震驚和反思。
　　湖南君義律師事務所張容律師表示，李恒毅在暴力侵害學生時，因為處于精神病發病期，可免于刑事責任。但永州市第十二中學作為用人方和管理者，毫無疑問應該承擔連帶責任。
　　目前，對于永州市第十二中學主要領導的瀆職行為，永州市和冷水灘區兩級紀委聯合組成的“9·20”案調查組明確表示，建議對學校領導進行立案偵查。
　　死者已矣！11歲的章耀尹在生命之花尚未綻放時，就已過早凋謝，人們喟嘆和痛惜之余，不禁要問：到底該由誰來為她的生命埋單？學校？社會？還是目前尚待完善的教育體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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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 / 劉雅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