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多年只給碩士研究生教授一門《企業文化》課程,這讓孟凡馳所在學校的校長感到不可思議,可是,孟凡馳還是幾次拒絕了校長讓他加上其他課的建議。
“能把一門課程教好就很不容易了。” 北京市委黨校政治學教研部教授、中國企業文化研究會常務副理事長、秘書長孟凡馳告訴《中國經濟周刊》。
“像他一樣專一而執著地研究企業文化的人,在國內可能真的很難找到第二個。” 熟悉他的朋友說,平時不善言談的孟凡馳,課堂上卻是神采飛揚。
“企業文化就是橋梁,上連文化建設,下連企業實踐,作為社會發展的主導——企業,文化建設搞的好不好,將對社會導向起到關鍵作用。”似乎更喜歡站著說話的孟凡馳在接受記者采訪的一個半小時內幾乎沒有沾過椅子,他像在講臺上一樣在記者面前走來走去,讓你的視線、思路隨著他的身形移動,企業文化這一概念似乎也因此變得不再那么枯燥了。

95%的人不明白企業文化
企業文化傳到中國不過二十幾年的時間,迄今為止,“至少有95%的人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企業文化。”孟凡馳說。
1984年,中國開始大規模引進外資、借外債、搞出口加工。中國的企業一下子發現了世界上有很多的成功企業和他們與眾不同的管理模式,于是,各種西方的管理學派開始被大量引進中國。就是在那個時候,孟凡馳注意到了一個叫做“企業文化”的理論。“有一種眼前一亮、豁然開朗的感覺。”他說,“因為我覺得,至少企業文化在學理上講的通,應該對企業實踐有用。”
“中國是和猶太民族并列的世界上兩大聰明的民族。”孟凡馳說,“可是單憑傳統文化卻不能讓中國走向世界。“技術性的東西難不住聰明的中國人,可是文化層面上卻難住了。”孟凡馳說,“國際上的制度應用、國際上的搏弈規則,以及東西方文化上的不能融合,都使得中國的企業在引進外資和走出去的過程中無法做到得心應手,如果不能破解這些文化上的基因密碼,就無法參與強烈的國際市場競爭。”
“西方國家100多年的工業化進程,把他們的企業歷練的相當成熟,企業職工素質高、管理基礎牢、工業流程完備……”孟凡馳說,“而中國的企業沒有經過這些過程,洋務運動后中國的半殖民地社會工業基礎薄弱,僅有一點不成熟的民族產業。隨后,在沒有形成規模化和社會化態勢的情況下進入了計劃經濟,再之后,又一下子進入到了市場經濟。不可避免的是,一大批企業面對高文化含量、高法律含量的市場經濟明顯地感到不適應了。”
國外成功的企業管理模式讓中國企業在那個時代不僅僅是感到了好奇。“因為中國企業迫切地需要和現代的國際文化接軌,所以他們要學習、要借鑒西方的管理體系。”
“不過,那些管理體系作用在中國企業的身上,卻沒有產生必然的、顯而易見的效益,甚至到了水土不服、走不下去的地步。”
“西方人來中國,沒有中國的傳統文化知識,經常會馬失前蹄;中國人走出去,沒有西方文化知識,對市場經濟的對接也就非常倉促,這都是文化和知識的不對稱所造成的。”
“那么多的管理方法在中國失效,卻惟有‘企業文化’走了下去。”孟凡馳若有所思地說道,“也許,這更堅定了我研究下去的決心。”
日本經濟強大的文化因素
事實上,企業文化理論誕生于20世紀80年代初的美國,卻是美國驚異于日本經濟20年的巨大發展,進行了深入比較和反思后所提煉的結果。 “僅僅20年,一個千瘡百孔的戰敗國就成為世界經濟強國,并且迅速走向世界,向一貫以世界霸主地位自詡的美國說‘不’,還擺出了與‘老師’一爭高下的態勢,在美國建工廠、開辦企業辦事處,收購企業,購買債券和股票,對美國實行資本輸出,這對于危機意識向來就很強的美國來說,具有強大的刺激性,他們不可能坐視其發展,更不能允許他們超過美國。”
孟凡馳告訴記者,那時,美國動員了一批包括理論界和實業界在內的強大力量,對日本進行了一番旨在找出其經濟發展動力所在的深入的考察分析,最后得出結論是:日本經濟乃至綜合國力的迅猛發展,其基礎在于企業活力,而決定企業活力大增的原因,不在于技術、設備、制度和通貨膨脹等外在因素,而在于管理文化的先進,在于管理思想和管理方式適合現代企業的要求,適合新時代勞動者主體性發展的特點。
“最早將企業文化應用于實踐的日本沒有形成的理論由美國總結了出來,而其中的以人為本則是中國文化的精髓,可以說企業文化帶有西學中源的性質。”孟凡馳告訴記者,“難怪大家都認可,企業文化,根在中國,開花在日本,結果在美國。”
企業文化關系國家經濟未來
“不過,企業文化在傳入中國的過程中并非一帆風順。” 孟凡馳介紹道。從1982年開始陸續傳到中國,到1988年經過了六年的認知,企業文化在1989年那場運動中一下子被扣上了西化和自由化的帽子,當時的社會輿論都認為,企業文化跟中國的文化背景和企業條件不太相符,到底是應該以人為本還是以物為本都是當時爭論的焦點,“甚至有在中國不宜談企業文化而更適合談企業文明的極端說法。”但有關企業文化的研究并沒有停止。
直到1992年,以鄧小平南巡講話為標志,市場經濟在短期內被迅速推動,企業文化在中國才開始進入到全面啟動和實踐階段。在隨后的十四大,企業文化建設被正式寫進報告。“那個時候,中國式的企業文化正步入一個死胡同。”
孟凡馳一直喜歡用三國時期的赤壁大戰來形容當時中國企業文化的狀態:計劃經濟時期,每個企業都相當于一個大車間,廠長只管生產不管經營,國家會統一制定生產和銷售計劃。“企業就像三國赤壁大戰時綁在一起的戰船,要動一起動,要停一起停,既不能大步快跑,也不能倒閉停產。那時的企業文化還被稱做精神,是一種自發的沒有形成理論的精神,適用于任何企業,所以才會有全國范圍開展的工業學大慶、農業學大寨,因為只要有這樣的兩種精神就夠用了。”
市場經濟開始以后,綁在一起的戰船被打開了,產品結構、企業體制都開始發生了變化,國有、民營、三資等齊上陣,走的方式不再一樣,節奏不再一樣,國家只管大方向,企業的自主權和決定權越來越大。而企業在前進的過程中如何繞過風浪暗礁,都開始由企業自己來決定,企業要想不倒閉,“船長”和“船員”就要保持高度的文化認同和文化自覺,“船長”在與不在,“船員”都能發揮自己的作用。
“市場經濟越突出,企業文化就越突出,每個企業,在市場經濟的沖擊下,都需要有自身的企業文化,并且用自身的企業文化來指導自身的發展。”
“這不是主觀推動,而是企業發展的必然趨勢。” 孟凡馳說。
從市場經濟發展初期的“爹死娘嫁人、個人顧個人”等過分強調個人才華,甚至致對手死地的做法開始,到今天注重團隊精神,企業文化一直在發展。
“美國原來的孤獨英雄時代已經過去了,個人作用的發揮同集體的發展已經越來越密不可分。” 孟凡馳說。“個人主義加上內部導向,一度使得美國經理人跳槽頻繁,他們只顧自己的利益,而不管團體和公司的需要,甚至犧牲團體和公司的利益,導致美國公司每年有68萬家公司倒閉,包括很多大公司。”
事實上,任何公司若沒有人關心,都會只剩下倒閉一條路。團體也一樣,由于美國社會把公司當作一種為了個人謀利的社會技術,是一種單純的工具,因此在經濟舞臺上,美國的發展潛力很可能不抵具有團體導向的德國、法國和日本。“而成功的公司在各個層次上都保持著強大的凝聚力,它使集體內的分子既能個個獨立存在,又能緊密地凝聚在一起,它是使職工產生組織成員感的力量。”
“這是中國的企業需要深刻意識到的。”孟凡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