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幾千年來最大的變化可能是商人階層的出現。中國商人要肩負著如何把全球“廉價工場”的角色甩掉的重任。這個途徑不是玩命,而是尋找可持續的快樂活下去之路。
嘉 賓:品類三劍客——“重劍”唐十三、“連環劍”譚大千、“斷劍”郝啟東
從出征“西域”戈壁到四處登山,從豪華包裝生活到競購直升機,從隱居到出家,中國商人的心靈求索之旅看起來是何其多樣,但多樣的背后,卻藏著無奈與迷茫。套用三劍客的話說,到了該給他們找條活路,找一條心靈救贖之路的時候了。
中國商人需要“玩具”
心里有個宇宙,這比直接去宇宙還過癮,也更有樂趣。
記者:現在有句話叫“方向比努力重要”,擁有財富之后,許多商人并未擁有方向,甚至常常在路上迷失方向,有的商人選擇了不同的路,比如出家、隱居,比如不斷的登山,為什么會這樣呢?
重劍:沒有人愿意把做商人當成自己的理想,至少到現在還是如此。從個體戶、萬元戶到商人、巨富,你可以看到,很多商人寧肯把自己包裝成儒商、書法家、攝影家甚至收藏家,也不愿意戴一頂商人的帽子。為什么,因為當商人沒有地位。在古代,商人發達了做什么——求功名,比如胡雪巖等。中國社會對商人的看法,幾千年來都有一種不屑,“士農工商”,商總是排在最后一位。說白了,就是中國文化排斥商,沒有給商人一個結論。社會如此,大眾呢?可以說,今天的大眾看商人很功利,大家可能在商人面前捧他,以便使他玩命干為社會創造財富,但一扭頭,就可能會罵“奸商”。文化框架中,沒有給商人一種認同感。
連環劍:以至于一些商人自己也這么理解自己的社會地位,別人看重的是“錢大爺”而不是商人本身。商人究竟定位在哪里呢?說實話,巨富兜里的錢并不能掩飾內心的自悲與空虛。比如,如果有朝一日馬云的股票大跌,身價縮水,還會有往日的鮮花掌聲乃至吹捧嗎?
記者:為什么會這樣呢?是因為沒有榜樣嗎?
重劍:這就是因為沒有榜樣,商人找不到一個可以照樣去做的標本。我們如今所樹立的商人楷模都是別人想從他身上學點什么,以便自己發點小財,或者研究一下,是不是可以投資他公司的股票,這都是很功利的出發點,心里未必真得看得起他。這對每一個商人都產生了壓力,所以從每個商人身上都可以看到避世的一面,只不過程度或輕或重而已。有的人在鄉下買個小院,自己種菜養雞,這也是一種消解壓力的辦法。這是個大課題,因為幾千年的觀念了,而英法等歐洲國家,從14世紀就開始重商,主要是給商人社會地位。目前中國商人還很難看到這一點,有一點幼滅的感覺,就像趙本山看明星一樣,人人自危,隨時面臨被“封殺”的危險。商人的心理壓力就在于他無法從正常渠道獲得地位,這個壓力大到他必須找一個新角色,比如把企業賣了學畫畫,從企業家變成藝術家,從而獲得社會地位。
斷劍:設想一下,如果對一個孩子只給他吃的喝的,就不給他玩具、不給他講故事會如何——這孩子可能吃得白白胖胖,但腦中空空,可能就是一個傻子。這有點像中國商人的現狀,如果你只給他錢,別的精神支撐都不給他,然后,我就圖你的錢,除此之外,什么也不要你的。這樣的結局也不會好到哪里去。
記者:可不可以這樣理解,對于商人而言,他缺的不是錢,也不是別人對他財富的認同,缺的是玩具,一種精神的玩具,精神快樂的玩具?
重劍:對,正如我們支持貧困地區的孩子,其實吃穿對那里的孩子并不是最迫切的需要,重要的是給他玩具,讓他從精神上快樂起來。
記者:如果一個普通人拿商人做參照物去學習致富方法,那么,商人拿什么做參照呢?買了悍馬、直升機之后干什么呢?
斷劍:我們曾有一次經歷,那是應邀為一位山西商人設計一種新鮮點的禮品。一下飛機,看到的是成隊的悍馬車隊,在高速路口又看到了一隊加長林肯車。這讓我們以為晉商就是成堆的煤加上閃亮的錢。然而,當我們從山西的千年古跡中走出來時,感覺不應該只是這種看法。我們后來設計的禮品就確定了這樣的原則——不能體現有錢——那正是這位商人迷茫的地方,過去成箱送熊貓煙,也未能換來別人的尊重。于是我們設計了一種文化名片式的禮品。看到悍馬車隊,人們的眼神是驚諤,但沒有尊重;看到文化,人們才會有認同和尊重,這就是區別。

記者:這個快樂的參照物找不到嗎?王石是嗎?
斷劍:王石不像牛根生,他在不斷地登山,但是登完了所有的山之后干什么呢?去宇宙嗎?宇宙回來干什么呢?這個尋找的過程始終在進行。
連環劍:這些都是物質形態的,不同于最近那些于丹熱之類。于丹們樂此不疲,研究論語,研究哲學,也不受累于物質的影響制約。
斷劍:因為他心里有個宇宙,這比直接去宇宙還過癮,也更有樂趣。
記者:牛根生算不算一個榜樣呢?
重劍:我感覺媒體上的牛根生,是一個被過分關注、放大戰術的牛根生,媒體忽略了牛根生心里的那條路,即如何樹立人生目標,實現人生目標。我們看到牛根生“裸捐”,其實商這個字一旦離開商人自己也就解脫了,這時捐不捐已經不重要了。
連環劍:李嘉誠,目前已經被推崇到很高的地位,大家也希望他能成為中國商人的一個終極價值的坐標,讓無數商人們以此為目標。
斷劍:李嘉誠對自己的商業智商一點也不懷疑,但是他也還處在追尋的路上。有一件事,是我認為可以體現他這種追求的。據說,曾經有這樣一個故事,有一次,汕頭大學醫學院的院長去香港與李嘉誠約好商談籌建汕頭大學醫學院眼科中心事宜。而在此之前,李嘉誠的兒子在生意上有一些事要與李嘉誠商談。李嘉誠說,給你五分鐘,五分鐘之后我約了汕頭大學的人談公益。對于公益項目一談兩三個小時還嫌少,然而對那些賺錢的生意,卻是只給兒子5分鐘。從這件小事很容易看出,他心目中的價值體系傾向——扛起中國中醫藥大旗遠比幾個億的財富要重要得多。李嘉誠曾經說過:“我對教育和醫療的支持,將超越生命的極限。”
重劍:一個人要傾注心血在中醫上,并不需要像李嘉誠這么有錢,但當李嘉誠這樣傾注心血在中醫上時,你會明白這個人在找什么?一個普通人如果一直傾心血于中醫上,他所獲得的快樂一定大于李嘉誠的快樂。
中國商人需要興趣
建議清華、北大別辦EMBA班了,還不如辦總裁釣魚班、騎馬班、潛水班等興趣班。一種興趣就是一條活路。
記者:要找一個快樂的商人看來有點難,那么掙錢是不是一種興趣呢?
重劍:我建議清華、北大別辦EMBA總裁研究班了,還不如辦總裁釣魚班、騎馬班、潛水班等這樣的興趣班。一種興趣就是一條活路,這在羅素的《幸福之路》中有明確的表述。正如貓有九條命一樣,當你絕望時,興趣定會把你帶回來,而興趣是需要有人教的。
連環劍:沒有人把掙錢當成興趣,至少我們沒有遇到。看起來,好像史玉柱是把掙錢當成游戲的,當他的巨人大廈深陷債務危機中大起大落時,史玉柱在考察腦白金,就好像前一段經歷只是電子游戲中顯示的game over一樣,只需要重頭開始新一局游戲即可。這個境界,喬致庸也曾有過。但多數商人最初都是被貧困逼出來的,就像只有個別木匠才能感到做椅子是一種樂趣,這樣的人其實是很幸福的。
斷劍:這就是一種研究型的商人。比如查爾斯·固特異的硫化技術對橡膠工業的貢獻遠遠大于他創造的財富,比如柯達的喬治·伊士曼對影像技術的貢獻更大于他于財富的貢獻。這種玩過癮的商人帶來的是快樂的財富。
記者:技術型商人是不是可能在商業上做不大呢?
重劍:如果美國政府要求喬布斯做大做強,也許就沒有蘋果公司的今天。正如一個興趣點在木匠身上的人,社會如果硬逼著他去賣飲料、賣房產,因為這些來錢快,也許他就沒有快樂可言了。
連環劍:比爾·蓋茨在《未來之路》中對蘋果公司的羨慕是明顯的。大部分商人付出了給社會財富做貢獻的代價,從而犧牲了個人的興趣,社會也扼殺了他們的興趣。如今,我們要輔助他找回來。給他一個榜樣,給他一點興趣,他就能多“活”幾天,至少快樂一點。看起來,王石還是比較快樂的。
斷劍:我們接觸的EMBA班中,浙商的EMBA班是最好玩的,因為這個班給他們帶來了交朋友的樂趣。他們在一起吃飯、玩的時間好像大于在一起上課的時間。我和他們在一起時基本上沒有聽他們談過學習的事。快樂之路是興趣,那怕是僅教他跳繩,只要他快樂就行。
慈善是商人的“天體浴場”
最重要的一條路,就是幫助他把慈悲心建立起來。
記者:興趣之門打開了,幸福之路是什么?還有什么可以讓商人活命的方法?
重劍:有最重要的一條路,就是幫助他把慈悲心建立起來。中國的商人多多少少都有一個后院,一塊自留地。不躲他是活不下去的,只是躲的方式不同,有的人躲到廟里,有的人躲到了海南島,有人每月去度假,也是一種躲法。
斷劍:有人說,當一個人只有徹底脫光,而且不以自己的真實面目示人時,他才真地感到自在愜意。中國人喜歡穿得厚厚,躲進衣服里,躲進家里的后院,那時才真正放松。而另一種輕松是完全暴露在陽光之下,但在中國做不到,所以,在中國沒有“天體浴場”。
記者:可不可以說,慈悲心就是商人的“天體浴場”?
重劍:如果他真的是發自內心、沒有功利地去做善事,他就會像在天體浴場中找到了輕松自在與愜意快樂一樣。這種慈悲心能幫商人面對自己的角色認同,在文化沒有給他空間之前,用慈悲心他還能找到自己的空間。
斷劍:但中國的慈善事業,渠道不大健全,導致了一些功利性的做法,也使得有這種需求的商人們深受其害。在與浙商打交道的過程中,當我建議他們做些善事時,每個人都表示領養過孤殘兒童、捐建過學校。但說這些的時候,他們自己還有些不好意思,就好像“裸奔”一樣,有點見不得人的感覺,同時,也沒有一點感動。
重劍:這件事其實與錢多錢少還真沒有多少關系。別人做善事可能只是獲得一種快樂,而商人是拿它“救命”的。前年我們參加中國紅十字會在貴州畢節等地的一些慈善活動,最大的感受就是,通過慈善活動,受益最大的不是那些山里的孩子,而是這些城里的商人。慈善其實不是救別人,而是救自己。施的人才是被救的人,受的人并不是。
連環劍:成龍搜鉛筆頭的故事就很有意思。據說成龍到了賓館、辦公室等處先去收集辦公桌上的鉛筆頭,因為這些本要被扔掉的鉛筆頭會成為山里孩子的快樂。對于成龍來說,這種快樂不是花多少錢能買得到的。在收集鉛筆頭的過程中,成龍獲得的快樂絕對比得到鉛筆頭的孩子要大得多。
記者:現在影響商人“救命”的障礙是什么呢?
重劍:中國沒有慈善品牌,很多商人找不到渠道。看電視新聞報道時或許感動得淚流嘩嘩,但想慈善時卻找不到地方。海嘯時,很多人把捐款寄到了鳳凰臺,這就明了媒體的公信比慈善機構還高。商人善念一起,社會應該讓他很容易地做成善事,否則說不定就會起惡念,正如禪宗里的說法:一拔劍,地獄門開,一收劍,天堂門開。
斷劍:必須先有個人的興趣,然后才有發自內心的慈善。單方面地向社會捐款其實是不科學的。這有點強迫的味道,如果看不到受助者獲得快樂,捐的人當然沒有感動也沒有收獲,最多只是一種炫耀罷了。中國慈善事業缺乏品牌,機制上有薄弱環節,使得中國商人重要的一條救命之路又遇到了阻力。
記者:如果說商人是迷了路的話,迷在哪些地方呢?
斷劍:經歷了過去那個大時代,扼殺了常識、知識和文化的延續,更扼殺了中國商人的悟性。如今,在競爭激烈的時代,更加劇了盲目地奔跑,商人自身矛盾加劇了。就像是車開上了一條高速路,限速最低60公里,商人很難有機會能停下來思考一下。
重劍:如果說一種單一價值觀,能堅持10多年已經不容易了,但對于中國商人來說,他的精神領域迫切需要解壓。中國商人在物質上獲得了認可,但在精神層面上缺乏認同。
記者:為什么成就了企業,卻未必成就商人本人?
斷劍:過去對中國商人的認同是單一價值觀,即發展就是硬道理。接下來,我認為,要贏得長期的發展,就要建立多元價值觀,就像一個商人,如果他離了婚,孩子也不要了,那么即使事業發展的多大,生活也是蒼白的。
重劍:要給自己一點多元的空間,多一點,就能多走十年。在當前全球商業大戰的背景下,中國商人一定要先鞏固好自己,才能接受挑戰。很難想像,如果盛田昭夫、松下幸之助沒有支撐到日本成為經濟強國時,那索尼、松下今天會是什么樣?
記者:如何給商人的心靈一條自救之路?
斷劍:現在不需要嚴肅的批評家,需要的是“幼師”,普及核心的快樂教育。再多的錢不會幫助商人們,再多的評獎也不會幫助他們。
連環劍:比如寶潔公司,在500強中不是第一,但大家更看重其商業的貢獻遠大于其財富的貢獻。蘋果公司改變了人們的生活方式,雖然它可能不如石油企業的財富更多。不應簡單以財富論英雄。
重劍:商人不等于有錢人,商務也不等于財富。不要拿財富排名來誤導他們。中國幾千年來最大的變化可能是商人階層的出現。中國商人要肩負著如何把全球“廉價工場”的角色甩掉的重任。就像剛剛走到延安,我們需要的是持久戰,所以首先要活下去,然后追求一種快樂的活法,否則就像車開得很快,但是代價卻是以耗油甚至污染換速度。這個途徑不是玩命,而是尋找可持續的快樂活下去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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