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去年,我29歲,董事會提了我的職——銷售總監。7年的奮斗,這是我應得的。
生日晚宴上,華燈艷服里,自己無可挑剔。可看著那些像初夏水蜜桃一樣的年輕女孩,鼓鼓的,飽滿多汁,笑起來風中梨花的姿態,原來,屬于自己的那個時代已經過去了,年華已過,路不能回頭。搖頭輕笑,告訴自己:向前看,前面依然有風景。
陳總邁著螃蟹步,一路顫巍巍走來,話未出口,嘴巴已經找不到外延。
“阿卡,給你介紹一位新成員,方大路。”陳總又故意貼近半寸,壓低聲音道,“這是方董的兒子。”
大手掌,白牙齒,黑皮膚,笑容里閃爍著陽光的氣息。不必經歷風雨,便可擁有彩虹的孩子。親切而職業地笑,表示一種距離的存在。
方大路帶我入舞池,眼神笑著,手臂卻是不容拒絕的姿態。我緩緩看他,這樣的男子見得太多,以至不想慣著他們。和聲細語地告訴他,和他跳這支舞,是出于禮貌。
“阿卡。”他微微低頭抵住我的額,“你今天很漂亮。”
“阿卡是你叫的嗎?”我依然保持微笑。
“難到要我叫你老阿卡不成?!”方大路一本正經地問我,然后幸災樂禍地微笑。
二
方大路主動要求做我的助理,說要和公司里最難侍候的上司學習一下。我在親切有禮祥和的氛圍下和他說了我的大棒式工作要求,不管他爹是誰,在我手下,就得聽我的。這7年一路走來,有些原則不能放棄,否則就沒有今天的阿卡。
方大路一路認真地聽完,沒插一句嘴,最后點頭欣賞地講:“阿卡,你的邏輯思維如此之好,真有點不像女人。你是我的頭兒,我當然聽你的。當然有一天,你會心甘情愿聽我的。咱們走著瞧!”然后,陽光明媚地大步流星而去。
有時我和方大路交代工作,他會突然把臉伸過來,貼著我的鼻子問,“阿卡,我的那些女孩子怎么樣?”
“和你正相配。”我根本不抬眼睛地說。
“你為什么不找男朋友?”
“因為沒有遇到我想要的。”這次我抬起眼睛認真地看著他。這套小男生的伎倆,必需以最正經的態度來對付他的輕浮,他自己就會覺得沒意思了。
“也許,曾經很受傷?”方大路眼里一份了然的笑意。
說實話,有時真覺得某些男人的智商愁人,仿佛一個女人活到了二十幾歲,身邊要沒有一個男人,甭管這男人是不是遭人待見,簡直就沒法活下去了,唾沫也能淹死她。這女人一定被棄,厭世,呆若木雞地等著上帝發給她一個男人。男人無法改造世界時,便說,上帝派我們男人來是為了拯救受苦受難的廣大婦女同志的。男人女人之間的戰爭,是以征服為最后勝利標志的,男人無法用魅力征服的時候,便說:這女人,沒人要了。
其實戀愛無對手是人生的一種悲哀。可是,不能因為沒有愛人,就胡亂抓個男人來充數,讓悲哀變成悲慘。這么現實的人生道理,怎么能是小男生可以懂的?看看他眼中明媚的陽光,不忍心再說,笑笑作罷。
“其實,阿卡,有好男人愛著你。”方大路也凝了眼神,慢慢說。然后轉身出去。
這一次,他溫柔無聲地帶上門。
三
公司接手了一幢爛尾樓。地產商幾經轉手,早已財力精力耗盡,便冀希望于我們整體代理,不蝕本便要燒高香了。這樣的王老五客戶,是要一口吃定的。總監不是擺設,我要親自上陣。
推杯換盞間,我自有分寸。可方大路,看不出眉眼高低,霍然站起來義正辭嚴地說:“我們總監不能再喝了,我來陪你們喝。我先干為敬!”頭不抬眼不睜地三大杯下肚,然后問,“到底你們簽不簽合同?來句痛快的!”對桌幾個老總見他一副英勇就義的架勢,雖心有不悅,也就打著哈哈過去了。
回去的路上,方大路兩手一插,街道干部一樣地說:“我說,你注意一點個人形象行不行?就是能喝,也不用喝得跟武松似的吧。再說了,你沒看那個馬總看你的眼神都要成金魚了。就他腦滿腸肥那樣,你至于嘛你?你說你一個大姑娘家,好看就行了,成天喝什么酒?!”
“拜托,你閉嘴吧!本來沒喝多,都讓你說迷糊了。”
事后,我不得不做一點小的溝通,才擺平那個馬總的情緒。
爛尾樓的成功銷售使我拿到了戰略合作伙伴的協議,給公司釣到一條肥魚。董事會獎勵我休一次年假,我選了巴黎。巴黎是我的一個情結,去了才心安。7年不曾休假了,終于可以不用每天面對數字與格式化的面孔,將自己完全交付給自己。正甩開腮幫子吃蘋果準備樂顛顛爬上飛機西天去也,轉頭便看見方大路一副“太平洋警察”的架勢,沖我皮笑肉不笑。
“上班時間,你跑這來干什么?”
“我今天25歲了。”方大路穩穩當當地微笑,以他平日少有的正經。
“我又不是你媽,你發什么神經!好,等我回來吧,部門給你補個生日。”
“我……喜歡你!”他把眼睛放在我鼻子上,像個大蛤蟆眨也不眨一下。
我把眼睛也架在他鼻子上,美美一笑,拍拍老弟肩膀,戴上陰天墨鏡,揮著被我啃得鹽堿地一樣的青蘋果,登機去也。請不要打擾我,此刻凡塵與我無涉,姐姐我仙游去也!
四
第一天回來上班,冤家路窄,在電梯里碰見方大路。他用大手緊緊地攥住我,手心里溫暖而潮濕。
“阿卡,我很想念你。”說這話時,他像鐵臂阿童木,目光炯炯。
切!我輕笑。少來了。“馬上匯報工作,小心我給你穿小鞋。”
工作一切井井有條,看來世界離了誰都照樣轉。進了辦公室便身處花海,是肆無忌憚的非洲菊。方大路從背后抱住我,輕聲說:“喜歡嗎?”
我保持著高度冷靜與理智,我阿卡什么場面沒見過?自然地解開他環著我的手,轉身,微笑,然后站開一步,輕輕摸方大路的臉,一張年輕得讓人心疼的面孔,然后再笑,讓笑容保持著不消失,才開口講話:“孩子,別跟你的上司玩這種游戲,你看錯人了!”
“阿卡,我不讓你拒絕我。”方大路不再玩世不恭,好看的眼睛有著湖水般的憂慮。
我別過頭,心頭淡然一笑,深呼吸。然后再轉身,拎包走人,不再浪費一句話。因為根本不必說任何一句話。放方大路落寞在原地。
再然后,日子依舊。可是,晨跑時,方大路跟屁蟲一樣屁顛屁顛跟在后面;吃午飯時,坐在你對面,不吃,干看你,傻笑;下班,光明正大地跟著你,卻并不走近你,看著你進家門,擺擺手說再見;夜里打電話告訴你起風了,不要踢被子;不接電話時,他會發短信,發給你一個笑臉,告訴你,其實你笑起來很美;每天像個幽靈一樣,無處不在,無可遁逃。
最可笑的是,他會不請自來地進辦公室。“阿卡,XX百貨XX牌子的衣服,XX專賣店的絲巾很合你氣質,我幫你捎了一條,XX元,請付錢。為了準點上班,我是打車來去的,請加付打車費。途中我喝了一瓶汽水,也應算入你的成本。當然如果你給我做飯吃,我可以給你記賬……。”
我抬頭,他年輕的眸子里,有動人的光。
五
新年將至,寒冷的空氣里霓虹異常的驚艷,仿佛為被壓抑得太久的想要追求享樂的氣息找到一個出口。平安夜,獨自在公司,看窗外細雪飄飛,懷想當年的一場戀愛,當年那個男人說要在平安夜給我放最美的煙花。過了這么久,很多往事,像陽光下的水痕,蒸發了,可當年他的一句話我一直記得。因為,他從未做過。
子夜鐘聲敲響,深藍的夜空綻出大朵煙花,那絢爛的煙火,仿佛一場絕美卻不能長久的愛戀,開到最美,然后無聲無息絕塵而去,只將紅色的灰燼留在人間做傳說。
煙火盡處,站著一個人,年輕頎長的身影,在夜里依然奕奕動人的眼眸,安靜地站著,望向我的方向。那身影久久不動,仿佛化身在細雪中,我知道是他,我一直知道。
六
方大路站在我面前,空氣里漫延著好聞的古龍水的味道,這就是年輕的味道吧!那直率的熱切的眼神,都已是我在年華里遺失的。
“阿卡,你一直是讓我敬佩的女人。你獨立精明能干,從容善良。你特立獨行,卻有極好的人緣,公司上上下下的老古董哪個不贊你阿卡。除非29歲過世,否則大家都會到30歲的,你現在的樣子不像是你阿卡。我也會到30歲的,不僅30歲,還會到40,50,60,你比我生得早,那賴你自己,不能算到我頭上啊!我還沒賴你比我大呢,你倒嫌我比你小,在你這兒還有沒有公理了?”方大路一口氣說完,眼珠子和水牛有得一比。
我笑了,在平安夜里安靜開心地笑了。年輕真好,抵過一切財富。
“阿卡,沒有你的30歲,我不會快樂。”他長長的手指輕輕劃過我的額頭。
“阿卡,我們一同守著歲月老去,然后愛彼此的皺紋……”
“阿卡,你看我追你追得這么辛苦,以后大事聽你的,小事聽我的,如何?比如大到做家務了,買菜了,洗衣了,你全說了算,我絕不奪權;小到咱們家何時生兒育女,給你多少零花錢之類的,我統統包了,絕不讓你煩心!”
“你反了你?15分鐘沒到,你就上房揭瓦了!”
我揮拳向方大路,落在他溫柔的懷抱。夜色里聞到幸福的味道。
沒人知道明天的事情,可是大路說的對:既然有明天,為什么不試一下呢?否則,此生有憾。
責編/高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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