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羽已經醒了,這是如此寧靜的一個雙休日的早晨。她看了看鐘,才剛到8點,真是起得早,平時在家里都喜歡賴床。不過這不是在自己家里,這是志恒公司的宿舍。這段日子以來的每個星期五,路羽總是一下班就背起早已準備好的大包,直奔南京火車站。經過3個小時的車程,她就能和志恒在一起了。
他們在網上邂逅,都覺相識恨晚,從未見過面的兩人在無垠的網絡中,卻發現彼此原來如此相知。
隔著窗簾,房間里的光線是柔和的,但仍能看出今天天氣很好,如同路羽今天的心情。路羽微笑著看了看志恒,那個人抱著毯子睡得正香。她躡足去了廚房,盡管廚藝不佳,卻想給志恒準備一頓早餐,一個小小的驚喜。
手機鈴聲響起《兩只老虎》的旋律。因為3歲的兒子小寶特別喜歡這首歌,所以志恒一直就用它。一絲絲童稚,也頗有趣。這么早,會是誰呢?一時間路羽心中有如亂麻。
電話是志恒的妻子宜青打來的,相比于路羽的早餐,應該是一個BIGSURPRISE。看見志恒的唇角生出一抹隱約的笑:“好的,爸爸帶你去動物園看小老虎。”放下電話,志恒仍不能掩飾臉上的一抹慌亂與不安。他看著路羽:“宜青帶著孩子來了,已經出了火車站,正打車過來。”
路羽覺得面孔已經麻木成化石,她不知該用什么表情才好,應該哭或者笑。她擺了擺手,去收拾自己的東西。
路羽并不是不知道志恒是有妻子的人,從開始交往的那一天,志恒就沒有隱瞞這一點。但對路羽,說的仍是愛字,而不是泛泛的喜歡。也相信是愛,為著兩人之間那激烈的感覺,那相通的情緒。而志恒,是如此出色的一個男人,英俊又才華橫溢。當他說愛時,路羽便投入了。現在卻在慌亂地消滅自己曾經存在的痕跡。因為說到底,她是不折不扣的第三者,有愛,又如何?
還有20分鐘的時間。毛巾、洗漱用品、手機、唇膏,路羽將所有的東西扔進自己的大包里。
志恒在一邊,“事前我一點兒也不知道宜青要來,她說要給我一個驚喜。”
她達到目的了。路羽心里想。
“小寶天天喊著要去野生動物園。”志恒加上多余的解釋。
“那是你做父親的事,不是么?”路羽面無表情的地說,“這個兔子是我的,我帶走。”
路羽一把扯過了流氓兔。
“怎么了,你不是在生氣吧?”
路羽凄苦地笑:“我有什么道理生氣,明明是別人的那堆火,還要撲上去。”
志恒不再說什么。
路羽將裝得滿滿的大包扛在肩上。真沒有想到,短短兩個月,拖拖拉拉會有這么多東西。“路羽。”志恒在門口緊緊地擁著她。路羽忍不住眼眶里的淚,想不到狼狽逃竄的滋味有時酷似生離死別。沒有看志恒,只是留戀地看了一眼廚房:面包雖已烤好,那兩枚雞蛋卻剛入煎鍋里。此刻火已熄滅,不知那剛入油鍋煎熬過片刻的蛋,是否還有機會成為早餐。
在路上東游西蕩,路羽早已失去逛街的興致。看見一處售票點,便買回去的票,卻是下午5點的車。
坐在路邊的長椅上,路羽看著人們來來往往。才發現,失去志恒的陪伴,這些景象是如此陌生。
坐在火車上的時候,路羽覺得心中安定。畢竟,火車是朝著她熟悉的城市開去。一天下來,除了疲憊,沒有其他的感覺。做一個流浪的孩子,是多么不易。
手機上傳來一則短信:路羽,宜青已走,你快回來吧。
路羽笑一笑,回過去:我已在火車上。難道以為她抱著大包小包地在外逃避一天,就是為了等待晚上的那個床位?自己沒有覺得,卻是一直在對著手機笑,那種悲哀的笑。
就聽見一個小小的童音:“媽媽,那個阿姨怎么對著手機笑啊笑的?”
一個溫和的聲音回答:“輕一點,阿姨在看手機上的笑話呢。”
順著話音轉過視線,看見一對母子坐在對面,婦人正在向她頷首微笑,算作打招呼。路羽收起了手機。將志恒拋在腦后,逗那個敦實的小男生:“小伙子,幾歲了e2eb873023f900407b3b1c90b8b55cd4?”
“我3歲了。”小家伙一點兒也不怯生。
“你到哪里去呀?”
“我回家去。”小家伙回答。
這時電話響起,是志恒:“路羽,不要生我的氣。”
“不會,我沒有生氣。”路羽的語調平淡。
“路羽,下次來我一定好好陪你。”
“好的,下次再說吧。”路羽說著收了線。
但電話又不屈不撓地響,還是志恒的號碼。猶豫了一下,路羽關掉了手機。
對面的婦人給了她一個洞悉而安撫的微笑,無由地,路羽便對她生出了好感。
“男孩子都是這樣的,氣跑了,再來哄。”婦人勸路羽。
路羽笑笑說不出話。
“我先生那時侯,也是這樣的。不過男人結婚后會變的。”婦人對路羽說,“他們會比較有責任心,而且愿意去做一些以前沒有做過的事情。”婦人的興致很好,繼續道,“像我先生,以前沒有動手做過早飯,自己一個人在上海,問他早飯怎么辦,他說出去吃。今天我和兒子去看他,竟然給我們做了早飯。”
那個孩子,委實活潑可愛,又是背詩又是唱歌,不停賣弄著他所學到的東西。而那婦人,寵溺的笑容一直在臉上不曾消失過。路羽想,像她這樣的生活,應該是很幸福吧。便說道:“小家伙真可愛,很聰明哦。”
婦人接口道:“男孩子,就是調皮。”
小男生為自己平反:“我才不調皮,今天爸爸才夸我乖。”
婦人道:“你還不調皮,讓你和小老虎拍照片,你卻去揪小老虎的尾巴,可把媽媽嚇壞了。”
男孩子說:“那叫勇敢,不叫調皮。”路羽聽了笑。
“你瞧,這么小,就就么振振有辭了。”婦人無奈地對路羽說。
男孩很得意,又唱起了歌:兩只老虎,兩只老虎,跑得快……唱了一遍,跑來問路羽:“阿姨,你的手機會不會唱這首歌?”
路羽一愣,心有所動,去動物園看老虎?手機的鈴聲?她的笑容有些僵硬:“阿姨的手機不會唱這首歌。”
婦人對男孩說:“不是每個手機都會唱《兩只老虎》的。”
“那爸爸的手機怎么會唱?”男孩不解。
聽著母子倆的對話,路羽的一顆心,漸漸地,漸漸地沉下去。
“阿姨,這是什么?”一刻不甘安寧的男孩打破路羽的深思,指著路羽包里露出的絨毛玩具說。
“別這么沒禮貌。”婦人對男孩說。
“沒有關系的。”路羽笑笑,仔細看著那男孩,俊秀的小臉蛋,長長的睫毛撲閃著,隱隱地,有愛的那個人的輪廓。
路羽從大背包里揪出那個在志恒床上盤桓過兩個月的流氓兔說:“這個小兔子,可愛不可愛?”
“可愛。”
“那你喜不喜歡?”
“喜歡。”
“喜歡就送給你了。”路羽將流氓兔放進男孩手里,男孩又興奮又不知所措,他的視線,看向了媽媽。媽媽卻看著窗外,發呆的樣子。
但是很快轉過頭來,婦人說:“怎么能要阿姨的東西呢?”
于是男孩乖乖地又將流氓兔還給了路羽,路羽苦笑著說:“就收下吧。”
婦人也是爽快人:“小寶,還不快謝謝阿姨。”
果然是小寶,路羽將臉藏在掌心后哀哀地笑:這個世界多么狹小又多么諷刺,當我逃離志恒時,一路旅程陪伴我的是他的妻兒。而我心中羨慕的那個擁有幸福家庭的女人,不過生活在丈夫的謊言與甜言蜜語的哄騙中。
小寶拿著流氓兔,高興得滿臉放光,而那婦人,笑的意味卻一絲絲遞減下去。不是沒有覺察的,要不然也不會借口帶孩子去動物園早早趕過來卻在當天又匆匆趕回去。雖然志恒房里收拾得毫無異樣,但細心的她還是在枕下看見了一根彎曲的棕色長發,如同對面女孩子的那散亂卷曲的長發。
當時她沒有覺得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現在想來,少了那床上的一只絨毛兔子,也就是小寶手上的這一只。志恒以為她不知道,但是他上次試用新買的數碼相機時,曾將他房間的照片發到她的郵箱里。那床上,小兔子正端坐在他枕頭上。那時侯她以為志恒是為小寶買的,還覺得志恒比較顧家,其實不是,兔子的主人應該是對面的這個女孩吧。看著路羽年輕而憂傷的面龐,婦人不知該說什么好。
路羽感覺到了婦人的視線,她們在沉默中彼此打量。
小寶抱著那兔子,正在絞盡腦汁為它取名字:“我們也叫它小寶好不好?這樣爸爸就有兩個小寶喜歡了。”又想:“不行,它這么小,還是叫他小寶寶吧。”很難得,婦人沒有與小寶接話,男孩仍在自言自語。而路羽,驀然地,一陣心悸:是不是,她知道我的存在?
火車即將到站了,路羽拿出手機,撥通了志恒的電話。志恒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倦,路羽在電話里對志恒說:“今天在火車上我遇見了一個可愛的小男孩,他叫小寶。她的媽媽很愛他,他看上去很幸福。”
電話那頭的志恒張口結舌說話不連貫?“你,你對他們說什么沒有?”
“你放心,”路羽心里想,果然志恒第一位考慮的是家庭。她淡淡地一笑,“我們很談得來。我送了小寶一只流氓兔,他很喜歡。”
志恒仍在擔心:“宜青,她知道什么了?”
“她知道什么,我是不會知道的。我打電話給你,只是想與你說再見,以后我可能沒有什么理由去上海了。”路羽慢慢說道,“所以,再見了,志恒。”
在火車站出口處,路羽與那帶孩子的婦人告別。她們彼此凝視,婦人搖了搖小寶手中的流氓兔問道:“你確定你不要了嗎?”
路羽微笑著說:“它是你的。”然后揮一揮手便走入了站外洶涌的人流。
責編/昕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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