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前清時期有位寶中堂得寵當政,此人處世圓滑,深諳為官之道,于是許多滿漢官員、幕賓清客紛紛拜在他的門下,以求蔭庇和升遷。一時間,寶府門前整天車馬喧囂,人來人往,送錢送禮的幾乎踢破了門坎。寶中堂一家樂得春風滿面,睡著覺都笑醒了。
有一天寶府上又來了一位客人,自稱是當年寶中堂的門生,如今在做生意。通報姓名之后,亮出所帶的禮物來,果然非常豐厚。其中有一雕飾極為精美的漆盒格外引人注目,紫瑩瑩亮閃閃捧在來人手中小心翼翼,唯恐有失。來人鄭重告知府上管事說,這件禮品非同尋常,一定要面呈中堂才好。
管事不敢自作主張,就進去請示了寶中堂。寶中堂左思右想,怎么也記不起哪年哪月有過這么一個門生,要想不見,又舍不下那看來十分貴重的禮物,于是吩咐一聲“請”。
來人畢恭畢敬地雙手捧著漆盒隨管事進入花廳叩見中堂,口稱恩師先請了安,然后管事離去,來人便輕輕緩緩地打開漆盒,請寶中堂親自過目。
寶中堂原以為,那盒中之物不是價值連城的稀世古玩,便是起死回生的靈丹妙藥,結果呢,湊近跟前一看,嘿!原來竟是一堆大大小小的不倒翁,彩色泥塑,大的不過一尺,小的僅止寸余。
寶中堂一陣不快,又不便發作,還有些不解,就以目光向來人質疑。
來人會心地一笑:“恩師容稟,這些小玩藝兒,乃是學生家鄉的土產,制作精美,馳名遠近,聽說有人曾把它送給洋人,洋人贊不絕口。所以學生今天特地拿來獻給恩師,敬請恩師笑納。”
寶中堂聽了這番話,心中的疑惑與不快略有緩解,卻不免暗自恥笑這“學生”未免太不識相,一堆泥團團涂滿花花綠綠,居然當作寶貝一本正經前來給我堂堂宰相送禮,還要什么“面呈”,見你的鬼去吧!于是他連寒暄一句都不肯,便朝門外吆喝一聲“送客”。
來人走后,家仆奉命清點這禮品的數目,不多不少恰是一百個不倒翁。這家仆侍候寶中堂多年,經手的禮品千千萬萬:金銀珠玉、綾羅綢緞、陶瓷爐鼎、字畫筆硯、珍禽異獸、奇石古錢、貂狐山貨、鮑翅海鮮、參茸犀麝、虎骨鹿鞭……可從來沒見過有人送來這一堆泥團團,真怪了,這里邊到底有什么名堂呢?
于是他就翻來覆去地端詳察看這些不倒翁。最后終于發現:在每個泥團團的底部都貼有一塊小紙片兒,上面寫有一個人名。他逐個翻看了,最大的那個不倒翁上貼的不是別人,正是寶中堂的大名,其余99個上面則分別貼有當朝各部、院以及軍機處的99名大小官員的姓名,大都是平日里殷勤奔走于寶中堂門下的角色。
這家仆還發現,更為有趣的是,在這盒子底上放著一張紙條,拿起一看,上面規規整整寫著一段四言順口溜:“頭銳能鉆,腹空能受。身搖無倒,面慈心垢。冠帶尊嚴,行尸走肉。人前被捧,背后遭咒。不待歸西,身名已臭。”
“哎喲媽呀!”家仆看到這些,不禁驚得額角上冒出冷汗。暗想,剛才這送禮的“學生”可真是膽大包天,竟敢如此羞辱我家主人,看他也沒長兩個腦袋呀!當下不敢隱瞞,立馬把這一切如實稟報給寶中堂。
寶中堂這時才睜大眼睛,將這一百個不倒翁與那張紙條拿過來逐個細細看了一遍,一張團臉不禁陡然漲成豬肝色:媽的,讓這賊小子給耍了!可恨,可恨!
片刻,窘怒交加的寶中堂沖著家仆大吼一聲:“滾!”幾乎是同時,他雙手端起那漆盒,狠命地往地上一摜——就聽得“訇”地一聲巨響,一團火光從地上閃起,一陣煙霧向四周騰漫——最大的那個不倒翁爆炸了。濃烈的火藥味兒彌散在空間。再看寶中堂時,早已仰面倒地,熏得滿臉滿身煙污,左膝蓋處隔著袍、褲仍被炸傷了,殷紅的污血正在流淌下來,痛得他“哎喲”、“哎喲”地一勁兒叫喚。家仆當時尚未來得及“滾”開,所以臉上也受了些輕傷。他顧不得去擦傷處的血,趕緊上前將寶中堂扶起,安置在紫檀椅上坐下,他飛也似的跑出去叫人……
寶中堂從此成了跛子。人們背地里戲稱他為“跛中堂”。而經此一劫,他變得像霜打草似的—蔫多了。
(責編/章慧敏題圖/黃全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