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鯊恩仇

　　天鷹鏢局是西南諸省中名頭最響的，與西北的天狼鏢局、東北的天熊鏢局以及東南的天鯊鏢局并稱為當世的四大鏢局。
　　四家鏢局的總鏢頭都是同門師兄弟，自幼在青城山拜師學藝，下山后各自開了一家“天”字號的鏢局。只可惜當年威震四方的四家鏢局現在只剩三足鼎立之勢。東南鏢局的總鏢頭林海濤在十六年前的一次走鏢途中被歹人所害，其家眷老小幾十口人也慘遭滅門。天鷹鏢局的總鏢頭韋勝天至今想起這位英年早逝的小師弟時，仍哀傷不已。
　　韋勝天為人豪爽，且廣交江湖上的各色朋友，所以黑白兩道不論官府、山賊都頗給他面子。韋勝天平日走鏢都交由新一輩的年輕鏢師，要是遇到有些來頭的客人，他也只是吩咐兒子韋嘯海前往壓陣。
　　然而最近一段時間，天鷹鏢局保的鏢經常被一個來路不明的神秘人物劫走。此人獨往獨來，待天鷹鏢局一干人等經過密林深處，他便在暗處施放毒鏢。中鏢者雖不致命，卻倒地睡去，貨物也就不翼而飛了。
　　與此同時，江湖上又突然出現了一個人稱“活菩薩”的神秘人物，他經常典當寶物救濟貧苦百姓。而那些典當之物又都是天鷹鏢局歷次遭劫的貨物。為什么“活菩薩”偏偏要跟天鷹鏢局作對呢？這讓一向廣結善緣的韋勝天很是不解。
　　此刻，韋勝天正在沉思，他一面搜索著這十幾年來與自己有過節的各色人物，一面又為走鏢途中的兒子擔心起來。正在這時，突然傳來一陣慌亂的腳步聲。“爹，孩兒沒用，貨物又被那個神秘的黑衣人給劫走了。”
　　由于在短期內連續發生多起劫鏢事件，天鷹鏢局的聲望一落千丈，往昔熱鬧的鏢局一下子變得門可羅雀了。
　　這日，一外地客商來到天鷹鏢局，想請他們保一批極品蠶繭到江寧織造府。為了確保貨物的絕對安全，貨主要求總鏢頭韋勝天必須帶上鏢局中的所有精英親自出馬。
　　好不容易有生意上門，韋勝天豈肯放過，他更想親自擒住那個神秘的“活菩薩”，以重振他天鷹鏢局的威名。天鷹鏢局一行人押運著幾車極品蠶繭上路了。不知是不是因為總鏢頭韋勝天親自出馬的緣故，一連幾天都沒有任何異樣。
　　這天傍晚，韋勝天等人歇腳于平安客棧。為減少不必要的麻煩，少鏢頭韋嘯海給了店家一筆銀子，將整個客棧包了下來。這時，一陣婉轉悠揚的琴聲響起，“這是本店的琴師，請各位客官一邊用膳，一邊聽琴。”店老板笑呵呵的指著一個紅衣姑娘向眾人介紹道。
　　趕了一天路，眾鏢師個個都是饑餓力乏，根本無心聽琴，只有韋勝天父子醉心于琴瑟之間。
　　只見韋勝天若有所思地注視著那個一襲紅衣的姑娘。韋嘯海也對這個粉面桃腮的可人兒生出一臉的愛慕之情。
　　“啊！”隨著一聲慘叫，少鏢頭韋嘯海倒在了地上，只見其心窩處有一枚楓葉型的細小飛鏢，傷口正往外滲著黑血，看來鏢上抹有劇毒。
　　“楓葉毒鏢！是‘活菩薩’！”眾鏢師聞聲躍起，卻頓感渾身乏力，癱軟倒地。瞬間，整個天鷹鏢局就只剩下韋勝天一人。
　　“孩兒，孩兒……”韋勝天搖著兒子那毫無反應的身體。“你這女子就是最近老是和我天鷹鏢局作對的‘活菩薩’？你為何要在我等的飯菜里下毒，為何要暗害我兒？”韋勝天怒目圓睜，指著紅衣女子質問道。
　　誰知那女子也不答話，依舊陶醉在自己的音律當中。韋勝天見這黃毛丫頭竟然敢藐視自己，不由得火冒三丈，他拔出鷹嘴劍，向著那紅衣女子刺去。
　　那女子也不躲閃，依舊低頭撫琴。眼見那鋒利的鷹嘴劍就要刺進她的心房，她雙手一震，猛地撥了一下琴弦，又是一枚楓葉暗器從琴內射出。韋勝天被擊中右胸，重重地摔在地上。
　　“你這妖女到底是何來頭，為何屢屢與我天鷹鏢局作對？”韋勝天一手撐地，一手捂著右胸，表情痛楚地問道。
　　“哼，老匹夫，毒性才剛剛開始，你就那么痛苦了！這只鏢上的毒可不像你兒子身上的那么快就要你的性命，它會讓你痛不欲生地慢慢死去！哈……哈……”紅衣姑娘狂笑著，那美麗的臉龐顯得猙獰。“好吧，讓你死個明白吧，看看到底是你狠毒還是我狠毒？”紅衣姑娘繼續撫琴，講起她的故事，琴聲中帶著無限悲憤——
　　“十六年前，福建水師提督為慶祝皇太后七十大壽，派人到南海各國采購回一批奇珍異寶，準備獻給皇太后祝壽。進京之路千里迢迢，且路上多有盜匪山賊。為確保壽禮萬無一失，提督找到了我爹爹—威震東南沿海的‘天鯊鏢局’總鏢頭林海濤押運這批貢品。爹爹得知是貢品后不敢掉以輕心，隨即請來你這個大師兄——天鷹鏢局總鏢頭韋勝天出馬，兩家鏢局一同押運這批貢品進京。
　　有這兩家威名赫赫的鏢局護送，按說那批貢品應是萬無一失的。不想途中還是出了岔子，一群武藝高強的蒙面人不僅劫走了貢品，還滅了天鯊鏢局所有鏢師，我爹爹被十幾名蒙面高手圍攻，力戰而亡……”
　　“原來你就是林師弟的千金——玲兒，我還以為你早就死了呢！”韋勝天驚愕道。
　　“哼，你當然希望我這漏網之魚死掉。當初你見財忘義，不顧同門情義，請來一群武林高手，將我爹爹和他手下眾鏢師統統殺了，你不狠心？”玲兒停止了撫琴，咬牙切齒的對韋勝天叱責道。
　　“好侄女，我……我跟那些黑衣人可不是一伙的……”韋勝天喘著粗氣道。
　　“那為何那些黑衣人專殺我天鯊鏢局的人，卻只是將你天鷹鏢局的人打昏？殺父奪財還不算，你這老賊竟然還派人將我一家老小滅口，連我剛出生的弟弟也不放過！幸好那段時間我在鄉下奶媽家小住，這才躲過一劫！”玲兒悲憤地細數著韋勝天的罪惡勾當。
　　“我……我冤枉啊。我醒后，發現死的全是天鯊鏢局的人，這才意識到可能是林師弟的仇人前來尋仇。便帶人匆匆趕到你家，可還是遲了一步……”
　　玲兒不相信他的鬼話，她走到他身邊，摘下頭釵，準備刺向已經半死不活的韋勝天。
　　“世侄女，你……你先看看這……這個……”韋勝天顫顫巍巍的從懷里摸出一條絲綢手帕，那手帕上繡的并非花鳥蟲魚，而是一個樣貌清秀的紅衣姑娘。
　　玲兒一把奪過手帕，臉上的表情驟然驚愕：“這人是誰？怎與我有幾分相似？”
　　“這就是玲兒、你……你啊……”
　　韋勝天臉上露出幾絲欣慰，“那日我率眾人趕到你家，發現死尸遍地，忽聞一陣嬰孩啼哭，原來是你母親抱著你弟弟躲在一口枯井里。我怕那些黑衣人會再回來滅口，便將你母親和弟弟接到我府上照料。你母親受不了家破人亡的打擊，將你弟弟托付給我后，便在附近的一處庵堂出家了。因為滅門那天你不在鏢局，所以你母親一直堅信你一定還活在人世。她每年都會繡一幅你的畫像給我，囑咐我走鏢的時候多多打探你的下落！”韋勝天道。
　　“這么說來，我娘親和我弟弟都還活著，他們現在怎么樣了？”
　　韋勝天苦笑道：“你母親終日念佛吃齋，好得很！只是你那弟弟……已經死了……”韋勝天回頭望著兒子的尸體，眼中滿是凄楚。
　　“快說，我弟弟到底怎么死的，是誰殺了他！”玲兒狂搖著韋勝天死尸一般的軀體。
　　“喏，他就是你弟弟，已經斃命于你的楓葉毒鏢之下了！”韋勝天撫摸著兒子的臉龐，眼里滿是慈愛。
　　“胡說！他明明就是你的兒子！”
　　“老夫膝下無子，你娘親將你弟弟過繼做了我的兒子。我給他取名‘嘯海’，就是為了紀念你冤死的父親。”
　　“謊言，這一切都是謊言，為的就是想保住你這條狗命！”
　　“老夫這條命死不足惜，只是這十幾年來，我一直沒能查出殺死你父親的真兇，此乃生平最大憾事！”韋勝天老淚縱橫道。
　　“哈，哈！”隨著幾聲狂笑，一個道姑模樣的老嫗飄進客棧內。
　　“師父！”“師姑！”玲兒和韋勝天異口同聲地向來人喊道，二人驚訝得面面相覷。
　　“乖玲兒，快把你的這個殺父仇人給解決了！”老道姑命令玲兒。
　　“師姑，你為何要殺師侄，晚輩死也要死得明白！”韋勝天面色慘白，有氣無力地問道。
　　
　　玲兒呆站著一動不動，此刻，她腦子里的疑團越來越多。
　　“哼，那你就豎起狗耳聽好了，別怨自己死得不明不白！”
　　原來，這老道姑法號絕塵，乃是韋勝天等人的師父丹陽子的同門師妹。絕塵常年游歷于各名山大川之間，對世間之事充耳不聞。那日，絕塵游歷至其俗家長兄——福建水師提督胡天南府上，便想進去拜訪，卻見提督府大門上貼著封條。絕塵打聽后方知，其胞兄因在皇帝面前夸下海口，皇太后大壽之日必送上一批世所罕見的奇珍異寶，豈料，貢品卻在半路被劫掠一空。皇太后大怒，下令滿門抄斬。可憐胡天南一家老少幾十來口人全部冤死。
　　絕塵打聽到，其胞兄托的天鷹、天鯊鏢局的二位總鏢頭恰是自己師兄的愛徒，還聽江湖傳言，此事定是天鷹鏢局韋勝天為私吞貢品，與一群武林敗類合謀殺害了林海濤，也害得其兄胡天南家破人亡。
　　絕塵趕往天鯊鏢局，發現所有的人都被滅了口。她出門剛要離開，便遇上了回家的玲兒和奶媽。絕塵得知玲兒就是林海濤的女兒后，告訴了她事情的真相。并收她做了徒弟，將自己一生所學傳授于她，以便日后報仇……
　　說到這兒，絕塵轉向韋天勝說：“實話告訴你，我昨夜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將你的家人給解決了。別怪我心狠，這一切都是你自己作的孽！”
　　“什么，你……你血洗了天鷹鏢局？”韋勝天聽聞親人慘遭毒手，不禁大叫一聲，吐出一口黑血。玲兒見他聽到親人被殺時極度悲傷的表情，心里泛起一絲憐憫。
　　“師父，這是我娘親繡的。聽韋勝天說，當年我娘和我弟弟都沒死，被他救到了府上照料。您看我們……是不是……找錯了真兇！”玲兒將那塊繡著自己畫像的絲巾遞給絕塵，小心翼翼地說道。
　　“林師弟真的不是我殺的，貢品也不是我劫的。那些黑衣人之所以專殺天鯊鏢局的人，肯定是為了要嫁禍于我，讓林、韋兩家結下仇怨，互相報復！你們若是不信，可以去‘無欲庵’找玲兒的娘親問問便知……”韋勝天再次解釋道。
　　玲兒心想，難道十六年來一直都錯怪了韋勝天。她不由說道：“韋大叔，你堅持住，我們一起去找我的娘親，到時候是非就一清二楚了。”玲兒扶起氣若游絲的韋勝天。
　　“大叔我快不……不行了，請相信我，我并沒有加害你的父親，找你娘親去吧，好好照顧她，千……千萬不要告訴她嘯海已經死了，她不能剛剛找到女兒卻又失去了兒子……”韋勝天緊握著玲兒的那雙手松開了……
　　幾個月后，無欲庵內，一個年輕貌美的尼姑正陪著一個老尼姑在誦經，那正是玲兒和她的娘親。而在破敗的天鷹鏢局附近，經常可見一個穿著道袍，瘋瘋癲癲的老太婆跑來跑去，她見人就說：“我殺錯人了……我殺錯人了……”
　　直到很多年之后，江湖中傳言，當年劫走貢品、殺死林海濤及其全家的那幫黑衣人，乃是某位朝廷大員收買的，其目的是為了消滅自己的政敵—福建水師提督胡天南……
　　（責編/章慧敏插圖/黃全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