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前,雨萱收到了兩條短消息,一條是谷羽發來的,約她去小吃街吃酸辣粉;一條是時裝城的老板白天發來的,約她去玫瑰灣大酒店用晚餐。兩條短消息反復看了幾遍后,雨萱回復了同樣的兩條短消息:今天我有點不舒服,改天吧。然后,她關了手機。
雨萱是大二那年和谷羽好上的。當時谷羽是著名的校園歌星,加上人長得帥氣,圍著他轉的女生不在少數。雨萱也對谷羽有好感,只是一直沒表達。誰知最后,谷羽卻主動向她表達了,谷羽的理由很簡單,他就喜歡雨萱身上那種不張揚的傲氣。
畢業后,雨萱選擇了一家效益不錯的國有企業就職,谷羽則去了他表叔開的工廠做“廠長助理”。轉眼五年過去了,雨萱就職的國有企業兩年前倒閉了,隨后她成了一家珠寶店的店堂經理。別看雨萱天天與動輒價值數千、上萬元的珠寶打交道,“年薪”卻不足三萬。谷羽倒是仍做他的“廠長助理”,可他表叔的工廠有點不景氣,他的“年薪”有時還比不過雨萱。
谷羽老家在農村,父親死得早,讀大學的錢還是借的。大學畢業后,他雖然已經把欠債還清了,但在城里買房卻是想都不敢想的。雨萱呢,盡管家里有一套商品房,但她還有一個雙胞胎的弟弟,弟弟也掙不了幾個錢,就準備拿那套商品房做新房了。
隨著年齡一年年的增長,比照節節攀高的房價,買不起住房的雨萱和谷羽不知道該把未來的家安在哪里。也因為經濟拮據,他們的摩擦越來越頻繁,盡管事后兩人都會后悔,但各自暗暗嘆氣的次數還是在逐漸遞增。
一個月前,朋友小米給雨萱介紹了白天。白天的時裝城就開在雨萱打工的珠寶店對街。其實,白天注意雨萱很久了,只不過當時,他的老婆還沒因為車禍被大卡車碾死。
白天三十五歲,有一個七歲的女兒,身高不足一米七—長得矮不是他的錯,但每次看到他“低矮”著個身子給自己送花時,雨萱的心里總有一種莫名的悲哀感。
小米則開導雨萱:“別傻了,我知道你忘不了谷羽,可谷羽能給你有房、有車的生活嗎?你天天跟珠寶在一起,谷羽有能力讓你把其中的一件帶回家嗎?小姐,愛情不能當飯吃的,哪怕為了下一代不輸在起跑線上,你也應該‘重視’白天。我知道這話很俗氣,但誰讓白天的資產要以千萬元來計數呢?誰讓生活本來就是世俗的呢?老實說,你也快‘奔三’了,女人一到三十歲,還能在多少男人的眼波里激起浪花,你應該明白的……”
小米是雨萱從穿開襠褲時起的朋友,小米沒考上大學,卻嫁了一個好男人。因為丈夫賺的錢不需要小米再“拋頭露臉”地辛苦,所以現在她每天的“工作”就是做美容、逛時裝街以及尋找特色餐館等。雨萱也知道小米是好心、是認真的,可她不敢想象,自己會開口終止和谷羽七年多的戀情。她知道,盡管自己和谷羽的感情已沒有一開始時的純粹,但在內心深處,她還是對這個男人有著一種發自肺腑的眷戀。
第二天上班前,雨萱打開關了一夜的手機。手機沒有任何提示顯示在她關機期間有人聯系過她。對此,雨萱的心里又有了一種怨氣:以前只要自己咳嗽一聲,谷羽都會緊張死的,現在自己說不舒服,他卻沒有任何反應……
還是下班前,雨萱接到了谷羽的電話,谷羽約她下班后去玫瑰灣大酒店用餐。雨萱說:“你發財了?”谷羽說,他沒有發財,但他有很重要的事情和雨萱說。
下班前,正好有個顧客因為要換貨,耽擱了一下,雨萱趕到玫瑰灣大酒店時,比正常情況晚了十來分鐘。谷羽對雨萱的遲到似乎有點不滿,說怎么這么晚。雨萱突然感覺谷羽變得很陌生,放在以前,他決不會為自己遲到幾分鐘而不滿的。雨萱開玩笑說,你表叔給你發大紅包了,怎么請我到這里來吃飯?
谷羽卻沒有請雨萱吃飯,他只是把雨萱帶到了一邊的咖啡屋。雨萱說,我肚子餓死了,喝什么咖啡啊。雨萱心里其實還有別的想法:聽說這里的咖啡最低都要八十元一杯,兩個人就是一百六,一百六在小吃街可以吃多少碗兩人都喜歡吃的酸辣粉啊!
可是今天的谷羽有點反常,他沒有答話,而是徑直在一張咖啡桌邊上坐下了。雨萱只好跟著坐下。
喝著不知道是八十元還是更高價格的咖啡,雨萱終于再次感到了谷羽的陌生。她預感到了什么,冷靜地說:“你攤牌吧。”
谷羽把目光從雨萱的臉上移開,“淡淡”地說,還記得嘉淇嗎。雨萱想了想,記起嘉淇好像比谷羽和自己低一屆。當年,谷羽在大學校園以歌聲傾倒眾多女生時,嘉淇應該是被傾倒者之一。雨萱沖谷羽點了點頭,示意對方繼續講下去。
谷羽說,三個月前,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他遇到了嘉淇。隨后沒多久,嘉淇就開始追他,嘉淇說她之所以一直未嫁,就是因為沒能忘記谷羽。“嘉淇的父親在新疆那邊有一個很大的農場,如果我接受她的追求,那么這輩子就再也不用為金錢犯愁了……當然,我和嘉淇商量過了,嘉淇會補償你的……”
雨萱突然感覺自己的肚子疼得厲害,當然這和饑餓無關。
看雨萱不說話,谷羽掏出一張銀行卡放到雨萱跟前,說:“這是以你的名字存的,上面有二十萬,密碼是你的生日……如果、如果沒事,我先走了啊。”
接著谷羽便招呼服務員買單。當他的身影在酒店門口被那個叫嘉淇的女人拉近身邊時,雨萱終于大笑了起來,笑得淚流滿面。
雨萱把銀行卡扔進了酒店外面的一個垃圾桶,然后她第一次主動撥通了白天的電話:“白老板,你有空嗎,我想和你一起吃頓飯。”
接下來的事情進展得很順利,六個月后,雨萱成了“白太太”。像小米一樣,婚后,雨萱每天的“工作”就是做美容、逛時裝街以及尋找特色餐館等。可又六個月后,她卻在白天身上聞到了曖昧的香水味。
面對雨萱的責問,白天倒很坦率,說他在商場拼搏,總會有些應酬的,雨萱不應該“天真”到認為他會坐懷不亂的。雨萱想哭,卻無淚。
后來,當她在醉酒后,把這事告訴小米時,小米顯得很“輕松”。她開導雨萱:男人嘛,就是這樣的,守家的沒錢,有錢的不守家,只要他晚上還記得回家睡,你就想開點吧。
但雨萱無法想開,她覺得這樣的生活不是她所向往的。她想起了谷羽,那個讓她曾經愛過、現在還恨著的男人。
一年一度的同學聚會來臨了,去與不去,雨萱考慮了很久,不想去是她害怕遇見谷羽,想去是她希望見到谷羽。這種心情很矛盾,這種心情很真實。
同學聚會的前一天,雨萱又在白天身上聞到了曖昧的香水味,她決定去參加同學聚會。可是,雨萱并沒有見到谷羽。主持聚會的學生會主席說,在我們的聚餐快樂地開始前,請大家一起在內心祝福那些已經去了天堂的同學,讓我們祈禱,他們在天堂的日子和我們一樣快樂。雨萱問身邊的一個老同學,誰去了天堂。老同學說,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有五六個吧,有的是出車禍—比如雷子;有的是因病—比如谷羽……雨萱的震驚無與倫比。她立即設法找到了嘉淇的電話。電話接通后,嘉淇反倒奇怪了,說:“谷羽這么愛你,你還不知道他去了啊,我真替谷羽感到不值……”
事情的真相其實很老土:一段時間以來,谷羽感到自己的身體總是不舒服,就去醫院檢查,結果很殘酷,醫生說他最多還可以堅持一年。正巧嘉淇找到了他。嘉淇找他不是為了忘不了他,而是她記得谷羽的血型是比較罕見的Rh型,而她父親需要腎臟移植,必須找一個血型匹配而又健康的捐獻者。結果,她和谷羽以二十萬的價格達成了成交協議。
嘉淇說,我是暗戀過谷羽,但我再次見到谷羽時,孩子都兩歲了,除了腎臟,我對他根本沒有其他想法的,好在他的腎臟還算健康。他說,二十萬夠你買一套房子的首付了。他說,反正他是廢人了,所以只要你幸福就可以了。對了,他是兩個月前離去的,據說,他在最后時刻,喊的就是你的名字。
雨萱擦干眼淚后,提出離婚。白天已經有了新歡,巴不得離婚呢,在給了雨萱一百萬元的財產后,他“真誠”地祝福雨萱能找到更好的男人。
雨萱在城里買了一套房,把谷羽的寡母和自己的父母接到新房居住。然后,她又在另一家珠寶店找到了一份工作。
一年后,當同住的三位老人再次不厭其煩地勸說雨萱找個好男人時,雨萱終于去了婚介所。雨萱告訴工作人員,她理想中的對象必須叫谷羽,必須7月19日過生日,必須身高一米七六,必須買不起房子,必須愛吃酸辣粉……
雨萱的話沒說完,工作人員忍不住問,小姐,你不是要發尋人啟事吧?雨萱幽幽地說,尋找愛人不是尋人嗎?我又不少你中介費,你管得寬?
離開婚介所時,雨萱聽見工作人員在背后嘀咕:“這女人不會有病吧?”
“有時,愛就像是一種病,你能懂嗎?”雨萱在心里說,然后,有淚在她的臉上默默滑落……
(責編/方紅艷插圖/陸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