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波貨輪”上的失竊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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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年代上海，有一樁“寧波貨輪”上的失竊案在上海灘影響很大，故事還得從那年春節說起。
　　許多寧波來的生意人，趕著春節回老家過年。春節前，貨輪上是人滿為患，人群里有兩個小伙子，大的約二十出頭，小的只有十八九歲。兩人怯生生的模樣，一看就不是常出遠門的人。他們懷里抱著一只不大的包裹，眼睛警惕地注視著四周。其實，每個回鄉的人都是揣著他們一年掙來的辛苦錢回家去過年的。
　　突然，前面喊起了“打小偷”，小的想上前去湊熱鬧，大的狠狠盯了他一眼說：“你忘了師傅是怎么交代我們的嗎？”大的說完，便把小的帶到貨艙的角落里安頓下來，這里有些異味，但這里相對要安全許多。
　　這兩個小伙子是達昌裁縫店的學徒，大的叫阿昌，小的叫阿明。都是回寧波老家過年的。
　　達昌裁縫店的高老板，原來也準備回鄉和妻兒老母一起過年的，可偏偏在這節骨眼生病了，躺在床上起不來。無奈之下，他叫過了大徒弟高阿昌，阿昌十六歲那年，是高老板從鎮海鄉下帶出來的。阿昌識得幾個字，人很聰明。高老板有心把他培養成裁縫店二老板，將來也好接了他的店。
　　高老板把阿昌叫到床前，對他說：“阿昌，明天你要回鎮海了，我有件重要事情要托你。”阿昌點了點頭，高老板拿出一個黃布包，命阿昌打開，里面是一尊沉甸甸的“金佛像”。高老板說：“阿昌啊，我老母已有八十多高齡，一直吃素念佛，這尊金佛像是我花了大價錢，從一個信徒手里‘請’來的，本來我想親自帶回去給我母親，現在看來只有托你帶回去了，你和阿明一起回去，一定要好好帶到，不能出差錯。”
　　兩人剛在船艙里安頓好，阿明就嚷著要解手，阿明總是有些小孩子氣，阿昌一直是以老大哥自居，阿昌沒好氣白了他一眼，說：“不準去！”
　　阿明不高興了，“我真的憋不住了，有你這樣的嗎。”
　　這時，緊挨著他們的一個穿長衫的男子笑了，“活人不能讓尿給憋死啊。”
　　阿明不理阿昌，自顧自去了，回來以后，倒是和那個穿長衫的男子像個熟人一樣聊了起來。這男子也是寧波人在上海開店的，做的也是裁縫這一行。他姓林，阿明就叫他林老板。林老板說著還拿出些點心給阿明和阿昌，阿明不客氣地吃了起來，林老板示意阿昌也吃一點，阿昌虎著個臉，不搭理他們。
　　阿昌和阿明本來是有分工的，上半夜阿明先睡，下半夜阿昌再睡。事情就出在下半夜，阿昌迷糊醒來時，發現原來應該看東西的阿明，卻睡得呼嚕震天，阿昌有種不祥的感覺，趕緊摸了一下那個裝有“金佛像”的包裹，里面空空如也，他趕緊叫醒阿明，打開一看，里面什么也沒有了。兩人臉都嚇白了。
　　
　　2
　　
　　船上的警察也來了，阿明只是嗚嗚哭著，阿昌漲紅著臉，一時也說不出話來。林老板讓他們不要急，丟了什么快給警察說，警察問他們到底丟了什么，阿昌說是一個“金佛像”，邊說邊用手比劃著。沒想著，剛才還在勸他們的林老板，聽到阿明這么一說，臉上白一陣紅一陣走到了一邊不吱聲了。林老板這一微妙的變化，沒有逃過阿昌的眼睛，阿昌突然對著林老板叫了起來，“你不要走。警察，你來查一查他的包裹。”
　　林老板這時也急了，“憑……憑什么查我的包裹。”
　　阿昌一聲冷笑，“你心虛什么，不做賊就不怕別人查你，如果你敢打開包裹，那說明你是清白的。”
　　眾人這時也轟了起來，警察命令林老板打開包裹，林老板還是不肯，阿昌上前硬是打開他的包裹，那尊“金佛像”竟然躺在里面。林老板這時急忙辯解，“這是我的……這是我的東西……”
　　阿明這時也跳了起來，對著林老板罵道：“我以為你是個好人，原來你真是個賊。”
　　警察要林老板交待犯罪經過，林老板還是一口咬定，這“金佛像”不是他偷的，是他從別人那兒買來的。警察要他說出那人的名和姓，林老板說是在街上碰到的，說不出個具體姓名。林老板回憶說，那天回店時，天色已晚，看到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子在他店門前徘徊，神色有些凄涼，林老板以為她要找什么人，上前一問，那女子哭哭啼啼，說家里碰到了急事，等著要用錢，只得把祖上留下的這尊“金佛像”給賣了，她說出來價錢又不是很高，林老板看看這也是個好東西，也就買下了那尊“金佛像”。
　　但林老板口說無憑，警察還是把“金佛像”拿給了阿昌。這時，林老板突然叫起來，“對了，我記得那個女子，左眼下面有一粒很大的黑痣……說話一口蘇州腔。”
　　警察道：“你還是沒有說出她的名和姓啊……”邊說邊把林老板帶走了。
　　
　　3
　　
　　阿昌和阿明從寧波回來，對高老板說起此事，高老板這時病已很重，也沒心思多管這事，他已把女兒阿菊從寧波叫來，準備把她嫁給阿昌，這樣，他死后，這店也就理所當然歸阿昌來打理。
　　這天，阿明從外面送衣服回來，走到轉彎口，聽到有人在叫他，一看是個帶破草帽的小老頭，起先還以為他認錯人了，那人追上阿明，一把抓住阿明，有些激動地說：“小兄弟，你還認得我嗎？”
　　阿明看了看他，還是搖了搖頭。那人嘆息一聲，說他就是林老板。阿明大吃一驚，原來的林老板個子高高的，長得很精神，怎么變成了眼前這個“叫花子”？林老板說他就是為了那個“金佛像”，吃了一年官司，出來的時候雙腿已殘，他的裁縫店也開不下去了。
　　“我真的是被冤枉的……”林老板拉住阿明的手在顫抖，“我那個佛像真的是從別人手里買來的呀。”
　　阿明被林老板的眼淚弄得眼睛也有些潮潮的，但是，他想到那尊“金佛像”真的是從他的包裹里查出來的，還有什么話好說。林老板抹了一下眼淚，說：“我在牢里也一直想這個問題，我覺得可能是別人給我下了一個套。我現在還不能知道是誰，可是肯定有人……”
　　“那是誰呢？”阿明急問，林老板說，“我現在已經找到了那個賣給我‘金佛像’的女人，她住在三馬路上。”
　　林老板約阿明明天晚上在三馬路上見，讓他看一看那個女的。阿明猶豫了，他不想惹事生非，可是看到林老板這模樣，他又動了惻隱之心。如果林老板真是冤枉的，那他應該幫他澄清事實。不能這樣害了人家啊。這么一想，阿明就答應了林老板的要求。他倒真想知道這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二天晚上，阿明跟著林老板來到一家石庫門前，等了好半天，才見一個女人從里面走出來，林老板走到她面前，看了她一會說，“你還記得我嗎？”
　　女人看了眼林老板，說：“你是誰啊？”
　　“你不會忘記，去年你賣給我的那一尊‘金佛像’吧……”林老板的話還沒說完，那女人拔腿想跑，林老板攔在她面前，“你看看我，我為此吃了一年官司，我不為別的，只是想讓你幫我澄清一下事情，證明那‘金佛像’是你賣給我的。”
　　阿明這時也跟了上來，那女人神色慌亂地說：“你認錯人了，我不認識你……”
　　女人再次想走，林老板這時向那女子跪了下來。女人不敢再看林老板，而是匆忙跑了。阿明在她跑的時候看見了她的右眼角有一顆黑痣。
　　
　　4
　　
　　阿昌這幾天正準備著婚事，高老板的病越來越重，想借女兒的婚姻沖沖喜。阿明慌里慌張跑了來，阿昌忙問他發生了什么事？阿明把遇見林老板的事對阿昌一說，阿昌沉吟不語。阿明說：“我們是不是真的冤枉了人家？”
　　阿昌嘆了口氣，“你別想那么多，可能這就是命吧。”
　　阿明說怎么可以這樣說，阿昌和阿明兩人爭吵了起來。高老板在房里聽到他們的吵聲，把兩人叫了進去，問他們為了什么事情吵架。阿明氣呼呼把林老板的事情對高老板說了，高老板瞧著阿昌問，“你真的認為那林老板是賊？”
　　阿昌點點頭說，“證據都在那兒，警察局是不會亂抓人的。他這樣做，只是為了給自己一個面子，今后好做人吧。”
　　高老板沒再說什么，只是揮揮手讓他們都出去了。
　　自從見到林老板以后，阿明心里總是不能平靜，他的眼前時常會浮現出林老板那乞求的目光。阿明有時在街上也看到林老板，這時他會從店里給他一碗粥一個饅頭什么的。有時阿明也會去三馬路，他想找那個臉上有痣的女人問個清楚，可他知道他問不清楚，那女人什么也不會對他說。他只是希望從那個女人那里能發現些蛛絲馬跡，如果林老板真是冤枉的，不給他個說法，他感到自己是有罪的。俗話說無巧不成書，阿明怎么也沒想到，這個女人會到他們裁縫店來。
　　
　　女人大搖大擺進來，點著名要高老板給她量衣，阿明迎上前說老板病了。女人不認識阿明，說那就叫那個大徒弟出來。阿明叫出阿昌。阿昌見到那女人，不冷不熱問她是不是要做衣服。女人說是啊，阿昌說那就給你量衣吧。女人不動，瞧著阿昌只是發笑。女人走了以后，阿明問阿昌，你認識這個女人，阿昌搖頭說不認識。
　　令阿明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林老板死了，就死在他們的裁縫店不遠的馬路旁。那是一個早晨，阿明下了裁縫店的門板。見到前面有好多人圍著，走上前一看，林老板已經死了，他的身旁還放著昨天晚上阿明給他泡飯的那一只空碗。
　　下午，阿明被帶到警察局，他們說，林老板是中毒死亡，在他身旁的那個碗上有著“高記”兩字。有人看見阿明一直送飯給林老板……阿明沒聽完就叫了起來，說你們是不是懷疑我謀殺了林老板？警察瞧著阿明，說你們是不是有瓜葛？阿明就把去年“金佛像”的事說了出來，警察一拍桌子，指著阿明，這就是你殺人的動機。
　　阿明被關了起來。阿昌來看阿明的時候，阿明就大喊冤枉，阿昌嘆口氣說：“這就是你多管閑事的結果，我會找人打點把你弄出去的。”
　　阿明回味著阿昌這句話，終于有了些感悟，突然他對自己說，林老板一定是冤枉的，是有人設了圈套在陷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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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阿昌和高老板女兒結婚的日子。高老板也硬撐起病體，坐到了席上。
　　就在阿昌和新娘子欲行婚禮之時，聽得門外有人大喊，“這婚不能結。”
　　大家循聲望去，竟是阿明。阿昌臉色異樣，冷冷喝道：“阿明，你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你自己心里最清楚。”阿明一聲冷笑，高老板打斷了阿明，“阿明，今天是你師哥大喜的日子，你不能亂來。”
　　阿明對著高老板喊了起來，“師傅，你不能把店交給他，更不能把師姐嫁給他，他是個賊，是個心狠手辣的賊，那個‘金佛像’就是他設計偷的……”
　　阿昌聽了這話，臉上一陣泛紅，但他馬上鎮定了下來，哈哈大笑，對著阿明不惱也不火，說：“阿明啊，是不是看師哥娶了你漂亮的師姐心里不快樂了，就想出這么一招來害師哥。你還小啊，等你長大了，師哥也給你找個好姑娘。”
　　大家聽阿昌這么一說，都笑了起來。阿明臉漲得通紅，叫了起來，“他真的是賊，是他偷了‘金佛像’。”
　　高老板也笑了，連連說著，“好了，阿明，‘金佛像’不是沒丟嗎？”
　　阿明見說服不了大家，急得臉通紅，說：“我給你們帶來一個人，她知道阿昌所做的一切。”
　　一個臉上有痣的女人走到了門口，阿昌這時臉色變灰了。那女人對著高老板說，“高老板，你還認識我嗎？”
　　高老板這時想起了她是常來他們裁縫店的三馬路上的那個妓女，只是一時不好意思點破，“你……我認識……”
　　有痣的女人一笑，“認識就好，其實你這個大徒弟是我的相好，他答應將我贖身出來娶我。所以我幫他做了那件事，可他說話不算數，還要……”
　　高老板越聽越糊涂了，讓這女人把事情說個明白。
　　原來，阿昌一直去三馬路嫖娼，認識了這個女人。阿昌說要給這個女人贖身，苦于沒錢。正好，高老板要他帶“金佛像”回寧波，阿昌在買船票的時候，看見了和他們同行的林老板也在購買船票。于是一個惡毒的計劃在阿昌心里形成。當晚，阿昌從高老板那兒拿著“金佛像”，沒有回自己房里，而是交給了這個女人，說事成之后就用這筆錢贖她出來。女人有意到了林老板裁縫店附近，用不高的價錢把“金佛像”賣給了平時愛占小便宜的林老板。阿昌和阿明上船的時候，其實他們包里根本沒有“金佛像”，阿昌找到了林老板，有意在他旁邊安頓了下來，這就有了“寧波貨輪”上“金佛像”被偷一案。后來，這個女人看阿昌根本沒有要幫她贖身的意思，便和阿昌翻了臉，把事情全部說了出來。把林老板毒死，冤枉阿明也是阿昌干的，他怕林老板這么糾纏下去，事情早晚會敗露，一箭雙雕，正好除了多事的這個師弟。
　　阿昌這時已無話可說，高老板指著他大罵，說他瞎了眼，怎么會相信他這樣的人。警察把他帶走了。至此，“寧波貨輪”上失竊案真相大白。
　　（責編/方紅艷插圖/陸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