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前:中國是世界上自然災害最嚴重的國家之一,五千年的文明史就是一部與自然災害不斷抗爭的歷史。近年來,隨著我國經濟的快速發展,各種自然災害的發生呈明顯上升趨勢,影響了全面建設小康社會的歷史進程。增加對旱災發生發展規律的認識,總結其經驗教訓,對今天實現人與自然的和諧有著一定的借鑒意義。
據民政部國家減災中心的統計表明:2005年我國各類自然災害共造成2475人死亡,直接經濟損失達2042億元,中國正遭受自2001年以來最嚴重的自然災害損失。尤其是四川、重慶等地連續遭遇50年不遇的大旱,干旱發生范圍之廣、持續時間之長、程度之深、造成損失之重為多年罕見。
在過去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不論是社會還是學界對旱災關注相對較少,但旱災發生后,一般持續時間長,受災面積廣,災后恢復重建緩慢,造成的危害更大。雖然由于社會制度的不同,天災在今天所造成的損失已經大大減輕,但災害對我國的經濟建設、人民生命財產安全仍然構成著極大威脅,并成為我國經濟社會可持續發展的重要制約因素之一。
“丁戊奇荒”:清代“230余年未見之凄慘、未聞之悲痛”
1876-1879年,近代中國社會發生了一場慘絕人寰的大災荒,天災伴著人禍,整整持續了4年之久,受災地區主要包括山西、河南、陜西、直隸(今河北)、山東等北方5省,并波及到江蘇、安徽、甘肅、四川等部分地區,餓死人口達1000萬人以上,是清朝“二百三十余年未見之凄慘、未聞之悲痛”。由于這次災害以1877年、1878年為主,而這兩年的陰歷干支紀年屬丁丑、戊寅,所以后人稱之為“丁戊奇荒”。
“丁戊奇荒”孕育于1875年,經過近兩年的亢旱之后,華北大部分地區的旱情在1877年達到巔峰。與此時的旱災相交錯,很多地方又接連發生水、蝗、雹、疫、地震等災害,使得嚴重的災情雪上加霜。以受災最重的山西為例,全省各地無處不旱,按照巡撫曾國荃的說法是“赤地千有余里,饑民至五六百萬之眾,大祲奇災,古所未見”。為了“茍延一息之殘喘”,災民“取小石子磨粉,和面為食”,或則“掘觀音白泥以充饑”,然而“不數日間,泥性發脹,腹破腸催,同歸于盡”。待一切可食之物磬盡無余,災民賴以活命的只有“人食人”了。因此,當奉旨前往山西稽察災情的前工部侍郎閻敬銘周歷災區時,堂堂晉陽,猶如鬼國。在他往來二三千里的路程中,“目之所見皆系鵠面鴆形,耳之所聞無非男啼女哭”,甚至“枯骸塞途,繞車而過,殘喘呼救,望地而僵”。
據不完全統計,僅1876年、1877年、1878年三年,北方5省卷入災荒的州縣總數分別為222、402和331個;受天災襲擊的饑民達兩億人,占當時全國總人口的半數;死于饑荒和疫病者1000萬左右(也有人估計為900萬人、1300萬人);從重災區逃荒外地的人數達到2000萬以上。山西一省1600萬居民中,死亡500萬人,另有幾百萬人口逃荒或被販賣到外地。由于人口損失奇重,山西的部分地區如芮城、太谷、臨汾以及河南靈寶等縣的人口數目,直到民國時期,也未能恢復到災前的水平。
嚴重的災荒不但使人口大規模亡失,也導致被災地區土地的大面積荒蕪。據山西當局災后的勘查,全省五千六百四十七萬六千八百零三畝耕地中,因災招致的“新荒地”(即所謂有地無主者)達兩千兩百萬零七千七百六十畝。陜西省1880年荒棄的田地約占全省民田的3/10,其中很大一部分是“連歲大祲、轉徙流離”造成的。
因此,奇災后,除了“三尺微命”外,災民已一無所有。勞動力奇缺,土地大量拋荒,同時,生產工具又在災荒中被毀賣一空,生產要素的嚴重匱乏使得北方農業元氣盡傷。“丁戊奇荒”對當時整個社會生活和以后的歷史都產生了十分深刻的影響,以至于13年后接任山西巡撫并監修《山西通志》的張煦在追述此次大災荒時稱:“耗戶口累百萬而無從稽,曠田疇及十年而未盡辟。”
土地過度開墾導致生態危機
“丁戊奇荒”之所以造成如此慘痛的后果,除了由于束縛在封建社會體制上的小農經濟生產力水平低下以外,清代人口過度增長,使土地遭到無節制地開墾,造成森林植被破壞,水土嚴重流失,生態環境惡化,也加重了天災的危害程度。
清一代,中國人口一直在不斷擴展,道光年間更是突破4億大關?!岸∥炱婊摹卑l生的華北地區的人口也保持緩慢增長態勢,到1877年,北方5省人口總數已高達一億零七百八十萬八千人。隨著人口爆炸性的增長,人均耕地面積不斷減少。從1753年開始,中國的人地關系開始傾斜,土地超載。雖然人多并不必然造成災難,但在技術、制度無任何變動的前提下,不斷增長著的人口勢必降低農業勞動生產率和人均糧食占有量,限制社會財富的積累和增長,加深民眾的生活貧困程度,使愈來愈多的人口經常性地處在饑餓半饑餓狀態,大大降低了抵御自然災害的能力。對于人口增長與災害頻發之間的必然聯系,當時的進步思想家鄭觀應即指出,“土地有限,生齒日繁,歲收尚且不敷,偏災何堪設想?”民主革命的先行者孫中山先生也認為:“人民則日有加多,而土地不能日廣也,倘不日求進益,日出新法,則荒土既墾之后,人民之溢于地者,不將又有饑饉之患乎?”
“人滿之患”使人口對糧食、住房以及其它需求急劇增加,使得北方地區自清初以來人口增長和耕地不足的矛盾日益加劇,導致人們只能通過無節制地毀林開荒、樵采薪柴以維持生存。隨著自然條件較好的平原等宜農區域被逐漸墾辟,成千上萬的流民只能向原本不適于農業開發的環境脆弱帶如丘陵、山坡、草原進軍,掀起了一波波勢不可擋的從平原到山區、從陸地到水面、從濕地到草原的立體式開發大潮,甚至于“深山邃谷之區,凡有地土可開辟者,無不墾種”。
土地的過度開墾,不僅黃河流域如此,即如長江流域,從云貴高原到浙皖贛山區,也無不歷遭劫難。據統計,從清順治十八年(1661)至嘉慶十七年(1812)180余年間,整個長江流域耕地面積增加82萬多頃,增幅達36%。由于這些移民開發基本上是一個自發的過程,而且大都是天災戰禍(清前期主要是自然災害)等偶發性、爆發性的因素激發而成,其主體是被剝奪了基本生活資料之后的破產半破產農民,因而帶有極大的盲目性和流動性,他們所從事的農業活動也完全是一種急功近利的、原始的、落后的掠奪式的生產,進入近代以后,兼之戰爭的破壞,由此造成的環境破壞更加嚴重。早在本世紀30年代竺可楨先生就曾經指出,造成17世紀以來3個世紀直隸水災特多的原因,“比較最圓滿的解釋”應該是“人口的增多和海河平原上農事的勃興”。
開荒種地還使森林大面積毀壞,荒山禿嶺“彌望濯濯,土失其蔽”,森林喪失了調節氣候的功能,使得水土大量流失,“旱則赤地千里,水則汪洋一片”。“丁戊奇荒”期間,《申報》就已載文闡釋濫伐森林的嚴重危害,指出中國近世“樹株一年較一年減少,災荒一次比一次增盛”的客觀事實,呼吁植樹造林,倡導在“西北沙漠之土與東南數省之海疆”等廣闊之地,補種成林,改善生態環境,以防旱澇。眾所周知,中國自古“有河患無江患”,但晚清由于長江兩岸森林遭到人為的破壞,致使堤岸失去防水、固沙的作用,河道很容易淤塞,水患增加,從1841年到1911年的71年,長江共發生漫決30多次,大的水災3次。
人:“受虐者”也是“施虐者”
事實上,在自然災害的形成過程中,有的學者認為人并不只是一個“受虐者”,在很大程度上,人還扮演著一個重要的“施虐者”的角色。恩格斯曾經說過:“我們不要過分陶醉于我們對自然界的勝利。對于每一次這樣的勝利,自然界都報復了我們。每一次勝利,在第一步都確實取得了我們預期的結果,但是在第二步和第三步卻有了完全不同的、出乎意料的影響,常常把第一個結果取消了?!?br/> 在晚清的社會條件下,人們不自覺不合理的社會經濟活動在地球表層造成的環境退化和生態危機,無不成為引發或加劇自然災害的重要因素。何況與環境周期性的異常變化不同,由人類導致的生態退化一般來說都具有不可逆性、累積性和很強的滯后性,一旦退化發生,不僅很難恢復,還可能形成一種加速度發展態勢,以致來自外界較大的干擾也會引起生態系統內部極為劇烈的反響,造成的災害也會更大、更頻繁、更嚴重。不幸的是,清中葉以來因人口的爆發性增長而產生的人地之間的矛盾和沖突也達到歷史上前所未有的規模和程度,人地之間的協調關系被打破,由此疊加產生的共震效應,使得這一時期的災害異常猛烈和頻繁,“丁戊奇荒”就是諸種因素影響下的一次總爆發。(作者單位:國家清史編纂委員會項目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