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小平與華北大演習

　　
　　氣勢磅礴的華北大演習，集中展示了人民軍隊向現代化邁進的戰斗英姿和威武陣容，是鄧小平戰略家的遠見、決斷和高超治軍藝術的生動體現。國外的一些觀察家紛紛評論說，這“是一支精良的軍隊”，“是一次精彩的演習”，“是人民解放軍最盛大的一次顯示力量”
　　
　　1981年的初秋，長城外的壩上高原，突然，幾顆信號彈劃破天空，靜寂的山谷間頓時沸騰起來：一架架戰鷹呼嘯著掠過，身后灑下的降落傘好像綻放在空中的絢麗花朵；一門門大炮高昂著頭噴射出團團火焰，密集的彈雨飛向對面的山川，巨大的爆炸聲震耳欲聾；一陣嘹亮的沖鋒號響過，密麻麻的坦克和裝甲車集群轟鳴著向前方疾駛，不知從哪里冒出的千軍萬馬潮水般奔涌而來，廝殺聲響徹云天。青山洋河間的張北山地，立時變成了“紅”、“藍”兩軍逐鹿的戰場。此刻，鄧小平一身戎裝，端坐在主席臺上，手里舉著望遠鏡，注視著這場人民解放軍建軍史上規模最大的實兵演習……
　　
　　果斷決策
　　
　　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的召開，如春風吹散了籠罩中國上空的陰霾，迎來了黨和國家歷史上的偉大轉折。
　　當時，中國的周邊安全形勢并不樂觀。美蘇兩個超級大國爭霸世界的斗爭愈演愈烈，蘇聯仍在中蘇邊境陳兵百萬，中國的南部和西南邊疆也不安定，我國面臨著霸權主義的威脅。做好反侵略戰爭準備，保證改革開放的順利推進，是人民解放軍面臨的緊迫任務。“文革”結束后的中國百業待興，作為黨和國家最高決策者的鄧小平，日理萬機，國務繁重。然而在他的心頭，軍隊工作始終占據著一個重要位置。
　　古兵書云：“軍無習練，百不當一；習而用之，一可當百。”鄧小平是曾經指揮千軍萬馬鏊戰沙場的軍事家，深知訓練對于一支長期處在和平環境的軍隊的重要性。還在1975年主持軍隊整頓時，他就提出要把訓練放在戰略問題的一個重要位置上，要求部隊多搞些演習，第三次復出后，鄧小平在軍隊的各種重要會議上，反復強調要把教育訓練提高到戰略地位，一再叮囑軍隊的高級領導干部：“因為不打仗，部隊軍事素質的提高就得靠訓練。”
　　中央軍委 “801”會議，鄧小平對軍事訓練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就是要搞合成軍的作戰訓練。會后，總參謀部立即提出，要在幾個主要方向上，分別組織一次較大規模的實兵演習，并傾向于首先在華北方面組織方面軍的防御作戰演習，集訓各大軍區、軍兵種的領導，研究在主要方向上防御作戰的組織實施，具體地點定在張北地區，委托北京軍區組織實施。軍委原則同意了總參的建議，確定這次集訓、演習的代號為“802”會議。1980年底，三總部聯合下達指示，正式委托北京軍區于1981年秋季組織實兵演習。
　　經與北京軍區協商，總參提出了大、中、小三個方案的設想。第一方案，進行方面軍防御戰役演習。主要練4個科目：一是模擬敵軍集群坦克進攻；二是空降反空降；三是陸軍師堅固陣地防御；四是戰役預備隊反突擊。參加演習的兵力10.5萬余人。第二方案，方面軍編成內的防御戰役演習。減去空降反空降的科目。參加演習的兵力壓縮到5萬余人。第三方案，只搞集訓，進行戰場勘察和集團作業，不搞演習。3月6日，張震副總長就演習方案給鄧小平寫了請示信。信還沒來得及發出，總參接到通知，鄧小平要在近日聽取匯報。
　　3月的北京，春風和煦，楊柳依依。楊得志總長、張震副總長驅車前往鄧小平住處。見面之后，沒有過多的寒喧，楊得志匯報了三個方案提出的經過和依據，也談了一些同志擔心的問題。如搞大規模演習，國家財政能否給予經費保障，會不會在國際上產生負面影響等。鄧小平面色平靜，緩緩地吸著煙，仔細聽著。
　　楊、張匯報完畢，眼睛望著鄧小平，等待指示。鄧小平習慣地揮了揮手，用他特有的果斷口吻說：這次演習在政治上蘇聯會有什么反映，不要去考慮。這與海軍部隊在海上演習不同。海上演習可能引起人家猜想，而我們只是在陸地上搞演習，與海上演習就不一樣了。蘇軍也在搞嘛!蘇軍每年要搞好多次，規模也不小，也沒有政治上的反映。我們過去也搞過嘛!搞這么一次實兵演習有好處，我們部隊可以實際鍛煉一下，也可以看看部隊訓練的成果。這樣大規模的演習，我們好久沒有搞了。
　　他話鋒一轉：部隊閱兵式、分列式也好久沒有搞了，不能說閱兵式、分列式是形式主義，它對部隊作風培養有教育意義。我想適當的時間要搞一次閱兵。經過閱兵式、分列式，把軍隊擺一擺給大家看，給人民看，這樣加強了軍民關系，使軍民關系更好些，對加強軍隊訓練也有好處。
　　最后，他對兩位將軍說：就按第一方案搞一次，節約一點。這筆錢還是要花，要搞好一點，要把軍隊的氣鼓一下，把軍隊訓練得像個軍隊的樣子。
　　張震說：如果這樣搞，要用一筆經費，還要動用一些儲備物資。鄧小平回答：好吧!就這樣定了。張震拿出隨身帶來的請示信，鄧小平看了看，揮筆在信上批示：“同意第一方案，力求節約。”
　　
　　沙場點兵
　　
　　北京軍區自1977年至1980年連續搞了4次集團軍規模的戰役集訓，有組織大型演習的經驗。軍區司令員秦基偉，抗戰時就是劉伯承、鄧小平的老部下，是一員威名赫赫的虎將。得知鄧小平批準了演習的大方案，秦基偉司令員等北京軍區領導十分振奮，也深感責任重大。軍區領導認真學習和領會鄧小平的軍事訓練思想，提出了演習的完整設想。即，“藍軍”以突然襲擊的方式，向我國發起全面進攻，首先以核武器和遠程航空兵對我防御縱深內的重要目標，實施猛烈轟擊，然后坦克、裝甲車集群在空軍掩護下，突入我“紅軍”防御陣地，企圖奪取我戰略要地。我“紅軍”發現“藍軍”大規模入侵的征候后，快速組織動員，進入緊急狀態，以最短的時間完成戰役展開，堅守防御，頑強抗擊，掩護國家轉入戰時體制，粉碎“藍軍”的進攻企圖。演習方案力求把情況設置得復雜、合理，鮮明體現了堅持積極防御，體現與強敵作戰和立足于打現代戰爭的特點。軍區主要領導還親自勘察地形，修改方案，指導訓練，并在總部和有關軍兵種的協助下，編寫了《戰爭初期方面軍防御戰役準備與實施》等15種理論教材以及方面軍防御戰役的指定材料和參考資料。
　　北京軍區迅速收攏部隊，從正常訓練轉入演習、閱兵訓練，從營房生活轉入野外駐訓。針對演習規模大、時間緊、任務重的特點，軍區號召參演部隊發揚苦學苦練的精神，在演習過程中摔打鍛煉。演習訓練正值夏季，參加部隊住民房，睡帳篷，頂烈日，戰酷暑，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不少部隊訓練時間長、強度大，演習一天要跑40至50公里，翻越400多條深溝高坎。受閱部隊每天訓練10多個小時，累計行程30多公里。演習訓練中，大家以苦為樂，知難而進，磨煉了意志，培養了作風，提高了本領。
　　與此同時，有關集訓和參觀的組織、保障工作，也在緊鑼密鼓地進行。演習要在4個場地展開。施工部隊開進演習地域，在很短時間內修筑起4座參觀臺，還修通了上山的公路，整修了安排有關人員住宿的招待所。
　　同樣承擔了參演任務的空軍，也組織部隊開展了高強度的訓練。空軍司令部近3萬指戰員參加演習訓練，共飛行2萬余架次，15800多個小時。司令員張廷發、政委高厚良和副司令員成鈞多次到訓練一線檢查指導，提出要求。
　　在6月下旬召開的十一屆六中全會上，鄧小平當選為中央軍委主席。這一決定既是出于對國家長治久安的深謀遠慮，也體現出鄧小平對軍隊的特殊感情。他多次說過，我是一個軍人，我的專業是打仗。
　　8月27日，“802”會議正式開始。各軍兵種和各大軍區主要領導200余人參加。戰役集訓的第一、第二階段在北京進行，主要是學習方面軍防御戰役的理論材料和完成指定作業。第三階段是觀看華北大學習，這才是“802”會議的真正高潮。
　　
　　9月14日，華北大演習在張北地區拉開了帷幕。中央軍委主席鄧小平精神矍鑠地來到演習現場，黨中央、國務院的主要領導以及各省市自治區負責同志也一同來參觀演習。這一天，鄧小平特意穿上平時很少穿的綠軍裝，更顯得神采奕奕。演習由秦基偉擔任總指揮，他就坐在鄧小平的右側后方，隨時準備回答軍委主席可能的提問。參觀臺上坐滿了黨政軍高級干部，加上當地的干部群眾，多達3萬余人觀看演習。
　　“唰!唰!”幾顆信號彈拖著長長的尾巴升起來了。最先上演的是航空火力突擊。8架殲擊機編隊發出巨大的轟鳴通過參觀臺上空，然后是由電子干擾機引導的轟炸機群。轟炸機投下了一簇簇重磅炸彈，霎那間，演習區內硝煙彌漫，火光沖天。強擊機群尾隨跟進，向地面發起一波又一波俯沖，噴瀉出團團火焰。被譽為戰爭之神的大炮敞開了喉嚨，各種口徑的加農炮、榴彈炮、火箭炮隆隆作響，一發發炮彈精確無誤地落在目標點上，炸得石塊沙土騰空而起，山川大地都在顫動。“紅軍”的坦克和裝甲車集群來了，穿越堅固障礙和陡峭的溝壑，在寬大正面上展開連續突擊。“紅軍”運輸機臨空，空降兵有如神兵天降，迅速搶占制高點，控制戰場樞紐。“藍軍”部隊在殲擊機和火炮支援下實施反沖擊，并施放化學毒劑和火箭布雷。“紅軍”以第一梯隊搶占有利地形，以猛烈火力壓制敵人，并以部隊兵力向敵側翼迂回包抄，火焰噴射器發出的火龍翻騰著直撲敵人的火力點。關鍵時刻，第二梯隊投入戰斗，在防化兵施放的煙障掩護下，對敵縱深發起猛烈攻擊。“紅軍”各部隊全線出擊，山谷里龍騰虎躍，殺聲四起，地裂山迸……
　　參觀臺上，鄧小平興致勃勃，連連鼓掌。當看到“紅軍”戰略預備隊在航空兵、炮兵的支持下，對“藍軍”發起迅雷不及掩耳的反突擊時，鄧小平情不自禁地站起身來，連聲說：“打得好，打得好!”
　　4個科目環環相扣，演習持續了整整5天。鄧小平一場不落，從頭看到尾。
　　
　　進軍號角
　　
　　演習全部結束后，舉行了盛大的閱兵式。9月19日的塞外高原，新雨過后，秋高氣爽，幾只蒼鷹在高空展翅翱翔。
　　閱兵主席臺的背景是一面巨大的八一軍旗，在秋日艷陽的照耀下熠熠生輝。受閱部隊除了參演的陸軍和空軍，還新增了海軍的方隊。10余萬三軍將士排列成整齊劃一、陣容嚴整的53個方隊，準備接受統帥的檢閱。
　　受閱部隊總指揮秦基偉向鄧小平敬禮，報告：“軍委主席，受閱部隊列隊完畢，請您檢閱!”鄧小平步履矯健地登上嶄新的敞篷閱兵車，秦基偉的指揮車緊隨其后，緩緩駛向三軍方隊。戰士們昂首挺胸，向自己的統帥行莊嚴的注目禮，車上的鄧小平舉手還禮。“同志們好!”“首長好!”“同志們辛苦了!”“為人民服務!”鄧小平濃重的川音與士兵之間的應答在廣袤高原上回蕩。一排排血氣方剛充滿朝氣的年輕面龐在眼前閃過，鄧小平神情肅然。
　　隨后是分列式。軍旗獵獵，軍樂嘹亮。陸海空三軍儀仗隊護衛著八一軍旗，首先通過檢閱臺，軍校學員方隊緊隨其后，接著是步兵方隊、空降兵方隊，摩托方隊、炮兵方隊、地空導彈方隊、反坦克導彈方隊、工程兵方隊、坦克方隊，依次通過檢閱臺。最后，由殲擊機、轟炸機、強擊機組成的6個航空兵梯隊過檢閱臺上空。
　　鄧小平向受閱部隊發表了講話。他對演習給予了極高的評價，說：“這次演習，檢驗了部隊現代化、正規化建設的成果，較好地體現了現代戰爭的特點，摸索了現代條件下諸軍兵種協同作戰的經驗，提高了部隊軍政素質和實戰水平。這對全軍的建設、戰備和訓練是一個有力的推動。演習達到了預期目的，是成功的。”
　　在講話中，他第一次對新時期軍隊建設的總目標做了完整的表述，就是：建設一支強大的現代化正規化的革命軍隊。其中“正規化”一詞，是他在審閱講話稿時親筆加上去的。革命化、現代化、正規化建設總目標的提出，科學地回答了新時期建設一支什么樣的軍隊的重大問題，指明了軍隊建設的正確方向，指引人民解放軍朝著軍隊建設更高的階段大步前進。
　　9月24日，鄧小平主持全軍高級干部戰役集訓班會議，討論和總結華北大演習的經驗。會前，他和中央領導人胡耀邦、葉劍英、李先念、陳云等接見完成軍事演習任務的軍隊領導干部，以及觀看這次演習的中央和各地黨政軍領導干部，并合影留念。至此，“802”會議劃上了圓滿的句號。（作者系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