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國《物權法》明確規定了物權限制制度,但物權限制制度還存在諸多不足:物權限制制度并未遵循物權平等保護原則;物權限制制度在立法技術上存在缺陷。
關鍵詞:物權;物權法;物權限制
權利與權利限制始終相伴而行,物權同樣存在限制的問題。所謂物權限制,是指法律對物權的支配力和排他力的限制,亦即對物權人享有的利益和行為自由以及對抗第三人效力的限制。物權限制既涉及物權人和其他人利益又與社會公益密切相關,因此,各國物權法對物權限制制度的設置都非常重視,不僅有禁止物權濫用的原則性規定,而且還有許多具體的限權條款。我國物權立法對物權限制也極為關切,在新近出臺的《物權法》二百四十七個條文中,就有將近四十個條款與物權限制直接相關。但通過對具體的限權條款進行分析,筆者認為,《物權法》中物權限制制度還有以下不足:
一、物權限制制度并未遵循物權平等保護原則
在物權立法過程中,盡管學界對于《物權法》應否確立平等保護原則有過激烈的爭論,但《物權法》第3條規定“國家實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保障一切市場主體的平等法律地位和發展權利”,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王兆國就《物權法》草案向十屆全國人大五次會議所做的說明中,也明確指出《物權法》堅持平等保護原則。因此,正如有學者所認為的那樣,《物權法》最終確立了平等保護原則,這無疑是物權立法最偉大的勝利。???學者們在解讀《物權法》平等保護原則的基本含義時,大都指出所謂平等保護是指物權的主體在法律地位上是平等的,亦即平等保護要求不分身份、性質對任何主體的所有權一視同仁地加以保護。???既然平等保護是《物權法》的基本原則,而物權主體在法律地位上平等是平等保護原則的基本含義,故物權限制制度的設置也應遵循這一原則:因為“物權限制”與“物權保護”原本就是一個問題的兩個方面,對“甲”而言,可能是物權之限制,而對“乙”來說,恰好是物權之保護。而平等保護原則在物權限制制度中的直接體現,首先應表現為同種類型的物權其限制的程度和方式應大體相同,不能因為身份等因素的不同而導致限制上的差異。但對《物權法》中所有權的限制進行考察,就會發現所有權的限制制度并沒有遵循物權平等保護原則:國家所有權的限制與集體所有權和私人所有權的限制并不平等。
第一,《物權法》對集體所有權和私人所有權的限制較多。首先,集體所有權和私人所有權要受一般限權條款的限制。即《物權法》第7條“物權的取得和行使,應當遵守法律,尊重社會公德,不得損害公共利益和他人利益”的規定對這兩種所有權完全適用。其次,集體所有權和私人所有權的享有要受公共利益的限制。如依《物權法》第42條、第43條規定,集體所有的土地和單位、個人的房屋及其他不動產可因公共利益的需要被征收、征用。再次,集體所有權和私人所有權的客體范圍也受限制。如《物權法》第41條規定“專屬于國家所有的不動產和動產,任何單位和個人不能取得所有權”,并且該法第46條、第47條、第48條、第49條、第50條、第51條、第52條明確列舉了礦藏、水流、海域等只能歸國家所有。最后,集體所有權和個人所有權的效力要受限制。依照《物權法》第七章“相鄰關系”的規定,集體所有權和個人所有權的排他等物權效力要受限制,而《物權法》第106條規定的善意取得制度對集體所有權和個人所有權的追及效力明顯要起制約作用。
第二,《物權法》對國家所有權的限制較少。首先,國家所有權很難受《物權法》第7條規定的一般限權條款的限制。因為,國家所有權一般都是依照法律直接規定而取得的,而國有財產又是由國務院代表國家行使所有權(《物權法》第45條),誰都明白國務院代表國家行使所有權時,沒有人有權對其是否“損害公共利益和他人利益”進行判斷。其次,國家所有權的享有限制較少。除《物權法》明確列舉哪些財產直接屬于國家所有外,該法還規定基于公共利益之需要,國家可依法征收集體或個人的不動產,并且遺失物、漂流物、埋藏物和隱藏物在法定期間無人認領的,歸國家所有(《物權法》第113條、114條)。由此可見,凡是對集體所有權和私人所有權在享有上的限制,恰好成了國家所有權的取得方式。再次,國家所有權的客體范圍廣泛,不存在任何限制。依照《物權法》的規定,從資源到實物、從植物到動物,任何財產都可歸國家所有,并且絕大部分只能歸國家所有。因此,國家所有權的客體不存在任何限制。最后,國家所有權的效力也較少受限制。盡管《物權法》第七章規定了相鄰關系制度,但相鄰關系是對“鄰里”關系的處理,與國家所有權相去甚遠。因此,國家所有權很難受相鄰關系的限制。與此同時,盡管《物權法》第106條規定了善意取得制度,但該法第42條規定:“法律規定專屬于國家所有的不動產和動產,任何單位和個人不能取得所有權”,因此,善意取得制度對國有財產幾乎無任何適用空間,當然談不上對國家所有權的追及效力進行限制。
從法理上講,有權利就有權利的限制,國家所有權不應例外。平等保護原則要求,各種所有權的限制程度應大體相同,即國家所有權的限制不應影響公共利益的實現,集體所有權和私人所有權的限制不應阻礙集體利益和私人利益的滿足。但《物權法》規定遺失物、漂流物、埋藏物和隱藏物在法定期間無人認領的,只能歸國家所有(《物權法》第113條、114條),完全限制集體和私人擁有這些財產,這種厚此薄彼的做法完全與平等保護原則相背離,沒有任何的依據和合理性。
二、物權限制制度在立法技術上存在缺陷
盡管我國《物權法》中物權限制制度采行的一般限權條款與具體限權規范相結合的限權模式頗具合理性,但物權限制模式的可行與合理,并不代表物權限制制度的規范設計就完美無缺。實際上,《物權法》中物權限制制度在立法技術上還存在較大缺陷:
第一,同一條文不時變換主體,立法條理交待不清。就法律規范而言,同一條文中主體一般應該一致,不宜經常變換,否則就會使立法的條理不夠清晰,進而影響法規范的適用。但《物權法》中物權限制條款恰恰就存在這樣的問題:如《物權法》第40條規定:“所有權人有權在自己的不動產或者動產上設立用益物權和擔保物權。用益物權人、擔保物權人行使權利,不得損害所有權人的權益”。從立法用意上講,該條是規定“所有權的行使”,其主語(也是主體)是所有權人。但該條款的后半部分則講的是對“用益物權和擔保物權行使的限制”,主語卻變成了“用益物權人和擔保物權人”。顯然,從立法例和思維習慣上看,在規定了“所有權的行使”后,緊接著應規定“所有權行使的限制”而不應是“用益物權和擔保物權的限制”,其主語仍應是所有權人而不應是“用益物權人和擔保物權人”。只有這樣,其立法用意才能交待清楚,邏輯條理才能顯得清晰,“有物權就有物權限制”的基本法理就能直接得以彰顯,從而更能發揮“指引”、“評價”、“教育”、“預測”、“強制”等法的規范作用。因此,《物權法》第40條的正確規定應為:“所有權人有權在自己的不動產或者動產上設立用益物權和擔保物權。但所有權人行使權利,不得損害用益物權人和擔保物權人的權益”。同樣,《物權法》第120條與第40條存在同樣問題,應作相應修改。
第二,限權條款存在語法錯誤,法律漏洞后患無窮。立法用語(即立法語言文字)作為立法主體表述立法意圖、立法目的和體現立法政策的一種載體,與一般用語相比,應是一種最為嚴謹、規范、簡潔、通俗、明確的語言文字。???但綜觀《物權法》的物權限制條款,其立法用語不僅遠未達到這種要求,而且還存在著語法錯誤。這些錯誤的出現,不僅會造成法律漏洞的出現,而且還會埋下無窮隱患。例如《物權法》第42條第1款規定:“為了公共利益的需要,依照法律規定的權限和程序可以征收集體所有的土地和單位、個人的房屋及其他不動產”。對該表述進行分析就會發現,該條款欠缺主語,是一病句。從表面上看,僅是一語法疏漏,似乎筆者有些小題大做,其實不然。因為這一疏漏不僅使征收的主體不明確而有可能擴大化,而且還有可能埋下使集體、單位或個人的利益遭受非法侵害的禍根。何況在征收實踐中的確存在征收主體擴大化的現象,故筆者的這種擔心并非是杞人憂天。因此,限權條款中的這類語法疏漏一定要引起重視,以免留下無窮隱患。結合征收、征用制度的基本原理,筆者認為《物權法》第42條第1款的正確規定應為:“國家為了公共利益的需要,依照法律規定的權限和程序可以征收集體所有的土地和單位、個人的房屋及其他不動產”。同樣,《物權法》第44條也存在同樣的問題,可作同樣修改。
第三,限權條款張冠李戴,前后條文難以銜接。在同一章節的法律條文中,其內容的安排應遵循一定的邏輯脈絡,法條之間才能井然有序,相互銜接。否則,不僅會破壞規范間體系上的和諧,而且還會增加法條理解上的困難。而《物權法》中有些限權規范的設計就存在張冠李戴,前后條文很難銜接的弊端:如《物權法》第七章第88條規定:“不動產權利人因建造、修繕建筑物以及鋪設電線、電纜、水管、暖氣和燃氣管線等必須利用相鄰土地、建筑物的,該土地、建筑物的權利人應當提供必要的便利。”單獨來看,該條款本身不存在語法等立法技術問題。但若把該條文與該章主題以及上下條款進行對比就會發現,此種規定存在張冠李戴的現象。該條款所在的第七章是有關“相鄰關系”的問題,相鄰關系從權利限制的角度而言是對不動產物權(人)的限制,該章的第85條、第86條、第87條、第89條、第90條、第91條、第92條都是這種立法意圖的體現。這些條文的主體(主語)都是不動產權利人,內容均是對相鄰權利人負有相應的作為或不作為義務(即限制)。但唯獨第88條規定的是不動產權利人享有權利而相鄰權人(即該土地、建筑物的權利人)應負有作為的義務(即應受限制)。顯然,這種規定,既與第七章的立法意旨和整體風格不相符合,而且還與上下限權條款的反差太大。其后果不僅會影響法條的理解,而且還會直接影響法的適用。因此,筆者認為,該條款的正確規定應為:“不動產權利人對相鄰權利人因建造、修繕建筑物以及鋪設電線、電纜、水管、暖氣和燃氣管線等必須利用自己土地、建筑物的,應當提供必要的便利。”
作者單位:武漢大學法學院
參考文獻:
本文系教育部2006年度規劃項目《土地征收侵權責任研究》(立項號:06JA820017)和湖北省社科基金規劃項目《征用和拆遷中利益沖突的法律調控》(立項號:2005[046])的階段性成果。
高富平.平等保護原則和私人物權制度檢討[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