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句欠謙虛的話,來香港前,我不僅在中央電視臺《新聞調查》欄目干了將近8年,還同步讀了6年“電視藝術”的研究生,資歷、學歷可謂不淺。然而到了香港,雖說干的還是記者的老本行,但是條條大路不一定通羅馬:陌生、尷尬、混亂、無奈——
央視記者香港“受屈”
我的第一次“受屈”是在2004年9月底。那時初來乍到,香港的一個著名行業協會為了慶祝建國55周年要舉辦一個大型酒會,提前邀請我們前去采訪。按照內地的習慣,新聞記者,特別是CCTV的電視記者,一定會備受大會重視,組織者會把你照顧得非常周到。然而我和另外一名攝像師到了現場,門前不僅沒人等待,相反胸前倒統一被人先啪地貼上了一塊不干膠標簽兒。那標簽兒上面用英文印著“記者”的字樣,然后我們就連人帶機器被安插到了會場正后方的記者區。
這個“記者區”很“臨時”、很簡約,就是十來米見方的一個木頭臺子,高有一尺,一面靠墻,三面都用繩子攔著。那繩子粗細很像拔河繩,外面裹著純正的紅絨布,樣子既好看又體面。但是“紅繩”是專門用來“圈”人的,記者到了會場就不得再越“紅繩”一步。開始我不懂,也不是眼饞偌大的會場內兩大溜自助西餐(這和記者無關),只是臺子太小,媒體太多,擺不開機器,就試探著出來,想在臺子外面找個地方支三腳架。誰知我的腿剛邁過“紅繩”,工作人員就急忙跑過來,攤開雙手把我往里面推:“快快,快請回到記者區,你們不能出來!”我登時傻眼。
中央電視臺在香港沒有特殊地位。而這個“特殊”,不管我喜不喜歡、承不承認,那都是以往我在內地受用慣了的。現在凜凜虎威蕩然無存。就是進入尋常的日子,比如打電話聯系采訪或者初次與人見面,你最好也不要開口說“我是CCTV的”。說了,第一,很多人聽不懂;第二,CCTV的英文縮寫本身就另有含義,是“中央電視監控”。這層意思來港前我不知曉,到了香港才愕然,從此再也不敢穿著臺里發的T恤衫逛大街。
香港媒體沒有特權
其實,香港當地媒體諸如“有線”、“無線”、“亞視”、“鳳凰”以及海外的所有傳媒,任何一家在這里都沒有特權。大家被一視同仁,同在一條起跑線上競爭,互不干涉也互不忌妒。
比如香港立法會是一個手中握有生殺大權的立法及裁制肌體,香港所有媒體可以派人隨時聆聽每一次會議的內容,但是誰都不得進入到里面錄音、拍攝。官方會在高墻之外引出視頻和音頻信號,供天下的媒體采用。
如果香港的哪一個政府部門或哪一位政府官員稍不留神,給人落下故意偏袒了“某一家”的口實,他可就要準備挨吐沫,這一點連特首也不能不顧及。此種“區情”香港媒體習以為常,他們不僅對各種“特權”不存奢望,而且面對“紅繩”,記者們個個都好像沒有怨言。
香港記者恪盡職守
過去CCTV常駐香港的一位老前輩曾經告訴我,1992年他剛來香港時有一天外出采訪,那是港府的一個重要會議,媒體都在“下亞厘畢道”政府總部等結果。他看到香港的記者人人背著面包,拿著礦泉水,心里好笑:“這是干嗎呀?一會兒采訪結束,回家好好吃一頓不是更好?”可是那天的會議整整開了一天,香港的記者從早到晚就在外面“沒脾氣”地等,餓了就撕面包,渴了就喝礦泉水,沒有一個站出來抗議:“既然估計會議要開這么長的時間,為什么一大早就把我們都叫來?”這位“老前輩”心里窩囊。離開吧,怕誤了新聞;不離開,又饑渴難耐。看著香港記者談笑風生、一派自然,他后來甩給我一句極其深沉的感慨:“不一樣!處境不同啊!香港的記者敬業,他們每天東跑西顛、忍饑挨餓,好像從來就不知道什么是委屈!”
2003年,美國入侵伊拉克。在巴格達的炮火轟炸中,內地人認識了“鳳凰衛視”的一位年輕姑娘——閭丘露薇。而我到了香港,發現香港的記者其實個個都很像“閭丘”,他們的新聞敏感和職業激情并不比我弱,日常工作卻很平凡:發現新聞、搶到新聞,第一速度、第二詳細。
記得有一次在九龍采訪政府拍賣土地,活動快要結束了,我和攝像師已經開始收拾機器準備打道回府。突然身邊的當地記者像聽到了發令槍,拔腿就往一個地方跑。那地方是樓梯,露天的、麻花兒一樣的旋轉,記者們不分男女老少,手里不是舉著照相機就是攝像機,誰都顧不得腳下的危險,就在旋轉樓梯上邊跑邊采訪剛剛出現的幾位香港大佬兒。那陣勢簡直讓我害怕,當然也讓我“臉紅”。
香港記者身上有股勁兒。我時常將香港記者身上的這股“勁兒”和一個“物件兒”發生聯想,這個“物件兒”就是飯碗。香港記者每天小心翼翼、恪盡職守,手快、腳快、眼珠子快,因為記者的行當對他們來說首先意味著一份人工(工資)。干得好,“人工”就往上漲,干得不好,下場自知。他們的“飯碗”背后,老板的眼睛不僅雪亮,受眾更是他們直接的衣食父母。■
(劉懷蘭薦自《廣州文摘報》)